“楚泽不干,他放出去消息了,说婚礼如期举行。但因为和葬礼相隔时间太短,所以就改了日程,让宾客在岛上多住几天。”雍九又问,“裴总,所以到底谁去跟沈然结婚啊?”
裴予质没说话,只问:“还没找到我父亲吗?”
“没有,每个房间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就连整座山也几乎翻了一遍,根本没有董事长的行踪,会不会早就转移了?”
“不会。”裴予质非常果断,“这件事不着急,先不必找了。”
“不着急吗?”
雍九有点怀疑自己。裴家正值混乱,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人来砸场子,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董事长,才能防止再节外生枝啊。
“跑不了,也生不了事。”裴总没详细解释,只问,“还有其他事吗?”
雍九连忙道:“又有不少人来问裴家情况,我都按照您的意思,一律回复暂不见客,有事都去找楚泽。只不过沈家那边,实在敷衍不过去……沈然来了,有点像来兴师问罪的,还有,他说替沈照玄问候一下郑先生。”
“沈照玄要问候郑瑾?”裴予质语气平平地反问,看似没什么情绪。
雍九猜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点点头:“对……说郑先生在裴家待了几天都不见露面,也没消息传出去,问是不是病了。”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那么在乎。
不仅抱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还不眠不休守了两天,他感觉老板离猝死不远了。
这是被下蛊了,还是中邪了?
见裴总不说话,他只好又提醒:“沈然还在主楼等着见您。”
“没必要见我,”他老板一如既往冷酷无情,“告诉他郑瑾没事。”
裴予质扔下雍九,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炖好的银耳甜梨汤已经晾了一会儿,不再烫了。他盛了一碗,往楼上端去。
楼上没有任何佣人。昨天傍晚裴令睡着之后,他把人抱回自己房间,又亲自打扫了裴令的卧室,趁人醒来之前又抱了过去。
这会儿天刚亮不久,裴令该醒了。
进了房间,果然看见裴令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发呆。
察觉到有人之后猛地抬头看过来,接着面露疑惑。
“你手上拿着什么?”
“你喜欢的。”裴予质来到床边,“要我喂还是自己喝?”
裴令很困惑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对于幻觉投喂他这件事想不明白。
裴予质等待了片刻,但最终裴令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伸出手来。
“我自己喝。”
但他刚要将碗和勺子递过去,裴令又收回手。
“你喂我吧,就当裴予质喂我了,反正他伺候我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让我假装占占便宜。”
裴予质有些无奈,在床边坐下,而裴令兴奋地往他这边挪了挪,眼巴巴地等着。
他盛了一勺,喂到裴令嘴边,却发现对方只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张嘴。
又过了几秒,他确认了,裴令在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入了神。
“张嘴。”他提醒道。
裴令这才很不客气地凑上来,像是恐龙吞食猎物一样咬住勺子,再将梨汤喝了进去,甚至不在嘴里停留,立刻就咽了。
裴予质有点愣住。
从前裴令吃东西不是这样,很斯文,原来也是装的。
又喂了几口,裴令眼神不再看他,眼神只专注于勺子,等待猎物的再次靠近。
喝了一半,又突然低声嘟囔:“裴予质肯定不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裴予质眼神有些落寞,一边喂一边问:“万一他知道呢?"
“怎么可能?”
“他有可能注意到了,每当甜品里有这一道,你都会多吃几口。”
裴令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他就没怎么看过我,怎么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裴予质不再说话,一碗汤喂完了,又拿纸巾给人擦嘴。
“趁外面气温还没上来,要出去走走吗?”他问。
“……不对啊,今天周几?我怎么记得好像要去学校?”
“周末,”裴予质面不改色说谎,“所有人都不在家,包括裴予质。”
裴令立刻来了精神:“行,下去走走。”
*
离开室内,连空气都变得明朗许多。
裴令放眼望去,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里被特意清空了。
不知怎么,这种极度安静与空旷的感觉似曾相识,脑海中依稀有冰冷的大楼浮现,却不待他认清,又消失了。
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裴令猛然发现,两步之外,他哥正用沉静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扯起一抹假装无事的笑:“看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裴予质说。
裴令嘴角的笑僵住了,这句话让他下意识思考,却发现又一次思考受阻。
幻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你在闹脾气,”他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好几天没理你,对吗?”
以往他这样说,幻觉里的裴予质都会大度地否认,说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生气。
所以裴令在幻觉面前少了很多顾忌,他可以释放任何情绪,而不是像面对真正的裴予质时,只能以平静应对平静。
裴予质答道:“对,我的确生气了。”
裴令完全傻了,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虽然已经有了问题,不然也不会时常蹦出幻想。
他走近几步,略微抬头看向幻觉的眼睛。
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奇怪,按照自己的身高,仰头的幅度不是应该更大吗……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
“哥,”他好声好气道,“你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装作没看见你?可是这两天你出现的时机不太对,不是在学校里,就是在饭桌旁,我只能装作看不见了。”
“我气你一意孤行。”
裴予质看起来不像在说笑,当然,以他哥的性格,即使是幻觉也不可能开玩笑的。
“一意……孤行?”裴令脑子又卡顿了。
然而裴予质似乎不打算说下去,叹了口气,过来牵他的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意孤行,我没有责怪你。”他哥说,“你喜欢去后面的树林里散步,走吧。”
裴令愣愣地被拉着,落后裴予质半步,也不看路,还是他哥时不时提醒他小心台阶,才机械般跨过去。
手被紧紧握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了十指相扣。
他感觉掌心和手背的皮肤都痒痒的,心里和胃里也痒痒的,有什么快从身体中飞出来了。
“你的体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凉。”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裴予质回头看他:“以为我的体温冰凉吗?”
他点点头。
“谢谢你的想象力,”裴予质神情很放松,“只有尸体才是那种温度。”
尸体……尸体?
他皱了皱眉,连忙道:“我没有咒你死。”
于是裴令的手被捏了捏。
他哥说:“我知道,小乖。”
这个称呼……裴令感觉自己耳朵也痒了起来,脖子和脸还有点发烫。
“为什么这么叫我?很肉麻。”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会揍你。”
“我是你哥,你也可以揍我。”
裴令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不会说他舍不得的。
小路逐渐延伸进林荫中,裴令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了。
他的视线终于从裴予质侧脸挪开,又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盯着看了半晌。
自己的手怎么变大了一些,手臂也是,不像他这个年纪……但是裴予质的手掌很有安全感,他不在乎别的。
“哥,”他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喜欢裴予质。”
很奇怪,突然就想聊聊这个话题。
裴予质的步伐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领着他慢慢散步。
“我知道,”他哥说,“谢谢你能喜欢我。”
他笑了笑:“不客气,也不是时时都喜欢,你也知道的。”
裴令没等幻觉回应自己,接着说:“前段时间,养父母找过我,问我在裴予质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糊弄过去了。就比如说在那个时候吧,我不喜欢他。”
身旁的幻觉问他:“有多不喜欢?”
他想了想,谨慎且公正地答道:“大概是……想拉着他从这里跑路,带他体验一下苦日子的那种不喜欢。”
裴予质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他应该很受用你的不喜欢,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你不觉得吗?”
裴令不太明白,摇摇头道:“裴予质以后的人生不会有苦日子,就算现在过得憋屈,以后也会轻松的。他马上就要自由了。”
他哥停了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
“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