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易脚下虽然还心不在焉地带着路,心里却反复思索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心神波动之际,忍不住扭头向荆白看去。
青年的侧脸非常好看,眉骨到鼻梁的弧线极流畅,高而挺直的鼻梁略显孤清,又被微微上挑的眼尾弥补。优美的唇线微微抿着,像是在思考什么,被柏易这般定定地看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柏易心中骤然一空。
也是,荆白的性格向来不加矫饰,直率天然,方才说那句话多半是想到就说了。
不过以荆白的脾气,能听他说出这句话,至少说明两人有不错的同伴之情€€€€不对,至少也到深情厚谊的级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荆白:“?”
柏易非常顺手地拍了拍他的肩,快活地道:“没事,我房间就在前面,快到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放弃了深究这人的情绪变化。
柏易的情绪比副本的机制还难猜,因为副本的运行有规律,而柏易么……随心所欲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造的。
但看见他走在前面,脊背挺直,脚步轻快,连背影都透出一股高兴劲儿的模样,荆白发现,自己从来无波无澜的情绪竟也跟着愉快起来。
柏易虽说快到了,但两人还是走了将近一刻钟。
荆白原以为自己就算住得远的了,没想到柏易的住处更偏僻。两人到后来几乎就在院子和游廊之间不停穿梭,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走到范府的尽头。
终于,在一堵白墙出现时,柏易指着前方说:“就在这堵墙后面。”
围墙照例是白墙黑瓦,墙面雪白如新,高大巍峨,墙角生长着三两小草小花。
荆白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柏易这个房间到湖上,如果以常速行走,至少要走两刻钟。以柏易的速度,荆白昨天送他到凉亭处时,他应该还来得及走回去;但柏易又找过来帮他拖了船……
柏易最后一定是全速跑回来的,不然必定赶不及在天黑之前走到房间。
荆白眯起眼睛,看着走在前面那个人影。
柏易走路的方式很特别,他在当“郝阳刚”的时候还肯装一装,但自从荆白将他认出来,好像那根弦就松了,他彻底恢复了在丰收祭那种散漫的走路方式。
散漫倒不是说他仪态不好,弓腰驼背。人还是挺拔的,只是步伐没有规律,时快时慢,随心所欲仿佛就是他的天性。
但想想他平时生活的环境,又觉得任何事情放在他身上都很正常。
这样想着,不觉已经走进了小院,柏易正在里面等着他。
荆白扫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发现柏易院落的布置明显较他的更精致一些。
整洁干净就不说了,院内面积虽不很大,却种了数种花草。荆白看了一眼脚下,发现连铺的青石板都是整块的,他小院里还有好几处是用碎砖拼的。
柏易已经站在了门口,房门是关着的,他信手推开,笑道:“欢迎光临。”
话音还未落,目光转向房间里面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下一秒,他神情惊疑地冲进了房间。
第215章 头啖汤
荆白离房门还有一段距离,察觉柏易神色有异的那一瞬间,他脚下已经动了起来,闪电一般追着柏易进了房间。
他是跑进来的,纵使平时行动轻巧,这时的动静也小不到哪里去。
柏易却像听不到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荆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柏易的房间和其他人的构造不大一样。
荆白和小曼的房间虽然分了内外间,却没有正式的隔断。
他的床铺和外面只用屏风做分隔,小曼的则用碎花床帐遮挡,但是柏易这里,内间和外间却有正式的隔扇门。
因房间不算特别大,隔门只有四扇,上面的格心处雕花简单,却甚为精巧。木框处上下左右以雕花为连结,框出中间一个更小一圈的四方框。
小一圈的四方框中框着一幅画,四扇隔门有四个方框,便有四幅画!
柏易此时的目光便钉在了这四幅画上。
最左最右两扇是景物,中间两幅是人物。四幅画看似互相独立,但联合起来,就能看出来是同一个场景。
最左边是装点用的花草,最右边画的是闭着门的正堂。
中间靠右那幅,是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桌边用食,神色严肃,眼睛看向左边,张着嘴似在训话;左边那扇则是一个垂手侍立的人,神态十分恭敬。
整个画风偏写意,人体线条不算清晰,五官也不太好辨认,但坐着吃饭的那个人穿着黄衣服,嘴上两撇山羊胡,这两个特征指向非常明显,肯定是管家。
垂手侍立的人身着蓝衣,因为面朝着管家那边,只能看见脸的侧面。但即便是这般写意的画风,轮廓也能看出和柏易有七成相似。
荆白听见站在身边的柏易喃喃道:“奇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没有……”
他这时才转头看向荆白,眼中透出焦灼的神色,恳切地说:“我进来这两天,这四扇门的格心处都是空白的,我从来没见过上面有画。”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荆白不会信。但面前这个人是柏易,荆白和他过了三个副本,很清楚他的为人。
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开玩笑,但关于副本线索的事情,绝不会刻意隐瞒自己。
他之前推测的失误也不可能,这四幅画嵌在门框里,已经显眼到绝不可能被忽视的程度。除非柏易瞎了,否则不可能没注意到。
也就是说,这幅画真的是今天才出现的。至少,是在柏易早上离开房间之后出现的。
今天发生过什么事?
但这就更诡异了,荆白试图梳理这其中的逻辑:“我和小曼的房间里都有画,这应该才是正常的现象,你的房间没有画是不正常的。”
柏易自嘲地道:“我的状况本来也不正常啊,蜡烛还有那么长一段,结果今天差点就和小曼一样,身体都被那个影子占……”
说到后半句时,他越说越慢,显然意识到了问题。
难道正是他身上不正常的状况,才导致了画的不正常?
他急急地问荆白:“你再说一次,你的画上是什么情况?”
荆白亦正就这个问题苦思,闻言回忆道:“之前的角度看不见脸。昨晚之后,他的脸侧过来大概这个角度。”
他侧过脸,比划了一下,补充道:“戴着斗笠,只能看见下颌,但露出来的部分很像我。”
如果以荆白的作为正常的发展状态,那画上的脸就应该是逐渐向外转。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真人。
可小曼的蜡烛烧完了,人也被彻底替换了,怎么脸又是彻底背过去的?
这不应该是一开始的状态么?
荆白想不明白的也是这里,而且白天工作和画的联系也是扑朔迷离。
柏易索性走过去,上手摸了一下隔扇门上的画。
他摸的是左数第二扇那幅画得像他的。画中人面带笑容,姿态端谨恭顺,柏易盯着那个上扬的嘴角,只觉得一阵反胃。
可是等手摸上画纸的时候,他紧锁的眉头忽地高高挑了起来。柏易转头对荆白道:“你来看看,这画的触感不对。”
荆白面带疑问地“嗯”了一声,过来伸手触了一下画纸,当即道:“这纸……怎么那么湿润?”
这纸质地坚硬,倒不至于全湿,但明显比正常贴门上的纸更湿软。乍看没什么问题,上手一摸就摸出来了。
荆白房间里的画,他每晚回去都认真检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三个人的画,各有各的不同€€€€当然,他们三个人的附身程度也不一样。荆白隐约感觉到,每个人房间里的画似乎是个中关键,可现有的信息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逻辑。
如果能看到更多人的画就好了。
范府太大,时间安排又紧凑,饶是紫影子替代了柏易和荆白的工作,他们也只来得及跑了小曼和柏易的房间。
不过眼下倒不是全无机会……
荆白微微侧首,见柏易正在看窗外的天色,金色的暮光透过窗纸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让那俊逸的面孔显出一种少见的柔和。
他知道柏易肯定又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果然,紧接着,柏易便转头对他道:“再不走太阳真要落山了,到时候就真没人了。我们现在动身?”
他们说的是天黑之前,其他人放工之后,依约要在凉亭处交流信息。
只是不知今晚到的有几个人。
或者说,还有几个是人。
今晚“小曼”会去吗?
如果她来了,那他们就更要担心另一个问题€€€€西院除了他们还有卫宁、小舒和于东,他们三个都还活着吗?
最麻烦的是,其他人的房间他们没去过。如果人死了,他们就根本找不到房间在何处,别提去看画了。
应卯之后,他们见到过的活人就只有卫宁。但这已经又过了一下午了。
两人准备动身之际,柏易还想起另一件事,犹豫地道:“或者我去,你回湖上一趟?只要我能控制身体,一定来湖上找你。”
他还记得午间荆白说过,如果时间来得及,他想从紫影子那里把今天的收获抢回来。但现在眼见已经日暮时分,柏易住得又偏,荆白如果去众人碰头的凉亭处,肯定就来不及再去一趟湖上了。
荆白想都没想,果断拒绝:“凉亭那里的信息重要得多。”
而且凉亭那里也危险得多。谁知道现在东院还有几个活人?
从小曼来看,那些被附身成功的人显然还有副本内的记忆。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登塔人,但他们很有可能会去凉亭处。
若真是如此,柏易一个人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变数。
荆白原本想的就是来得及就去湖上,来不及便罢。那紫影子既然能把船给他拖出来,多半也会照例给他推回去。
至于旷工问题,反正他也不是一个人,到时候随机应变吧。荆白倒是有些好奇今天晚上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既然白天的打捞工作都是紫影子替他做的,那今晚回去,屏风上的木盆还有头发吗?
还是说,昨夜袭击不成,他们会换种方式来?
柏易也觉得和其他人会面更重要,只是担心误荆白的事。此时天色也不早了,荆白做了决定,两人便即刻动身。
夕阳已经逐渐西沉,时间紧迫,两人在路上几乎都没怎么说话,闷头赶路。
虽然这一天都在东奔西走,但荆白和柏易身体素质极好,这种程度的疲累远远没到他们的极限。
两人脚程极快,终于在橙红色的太阳沉落一半,只有半边圆圆的脸蛋露在天际时赶到了凉亭附近。
在过了小桥那段路之后,两人就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步速,以平复急促的呼吸。
现在,凉亭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荆白听见身边的柏易轻轻抽了口气。
他默默将视线放远,花木掩映之间,隐约能看到几个人的人影。
没有人坐下,每个人都笔直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