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和柏易对视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甚至脸上都未露出一丝异色,像昨天一样,不动声色地走近。
走得越近,越是能感觉到凉亭处的怪异。
没有笑声,没有说话声,甚至连一声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空气仿佛凝滞了。
这肯定不对劲,范府的副本时间安排何等紧凑,他们总共也就不到半小时的交流时间,就算柏易和荆白一直没来,他们也没有理由一言不发。
等走得更近,就能看到亭子里的人的样子。
卫宁、小曼、于东,小舒,无一例外。
他们都面朝着柏易两人过来的方向,四个人,八只眼睛,眼珠都不转一下地注视着他们,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站在亭子最外侧的“小曼”就朝柏易亲热地挥起了手。她的脸上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大声道:“路哥,郝哥,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你们好久了!”
荆白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难道亭子里的四个人,现在已经无一幸存?
第216章 头啖汤
这几乎是他们预料过的最糟糕的情况。
柏易这时拿出了演员的基本素养,加快脚步将荆白撇在了身后,笑眯眯抬起手和小曼打招呼。
“是啊,我本来今天都不想来了,但是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路玄……”他冲小曼撇了撇嘴,做了个你懂我懂的表情:“他说我应该对大家负责,硬把我叫过来了。”
小曼听懂了他的意思,满怀深意的目光从荆白那张极俊秀的冷漠面容上一掠而过。
荆白只掀起眼皮,冷冰冰地看了众人一眼。任小曼怎么打量,他都一言不发,不动如山,看上去倒是极为符合柏易给他的心狠无情的人设。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亭子,荆白的目光从卫宁等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三个人从他们走进亭子以后就不像方才站成一排了,自然散开,坐在亭子两边。
荆白过去找了个亭子的角落站着,
柏易和小站在亭子中间,他环顾四周,低声对小曼道:“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你把我的事告诉他们了?”
小曼的神情僵硬了一瞬,旋即勉强笑道:“是啊,我看你一直没来,以为你出事了……就跟大家都说了。”
她说后半句,眉睫低垂,似有泪意,连声音都低沉下去,看上去十分难过。柏易要不是亲手埋了小曼那烧了满地灰的灯笼,多半还会疑心小曼还活在她的身体里。
趁小曼低头的功夫,他嘴角飞快地撇了一下。
这孩子气的行为被荆白看在眼里,他眨了眨眼,掩去油然而生的那点笑意。依照柏易给他安的人设,他冷冷地打断了两人的拉扯:“你们的废话说完了没?姓郝的,你既然没什么活头了,不如闭嘴,让别人说点有用的。”
柏易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默默闭上了嘴。
荆白的目光锁定了卫宁,他正要开口,小曼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诚恳地对他说:“路玄大哥,不好意思,都是我之前没搞清楚情况就乱说话,扰了大家的兴致。不如从我开始吧?”
荆白站在凉亭角落一根朱红的漆柱前,见小曼如此主动,也不挑剔。他抱着双臂靠在了漆柱上,双眉一挑,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架势:“愿闻其详。”
小曼看着众人,不好意思地道:“我脑子笨,没有发现什么副本的规律,只能说说我自己的经历。我明明昨晚和前天晚上一样早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早上没醒,也不是自己应的卯。”
荆白点了点头,道:“然后?”
“然后……”小曼支吾起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早上醒了之后,我身上已经穿好昨天的全套服装了,连手上的水壶都空了一半。这种情况我只在你们身上听过,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按昨天的经验,接着浇花和培土。”
“我本来就没什么头绪,中午的时候,郝哥又没来送饭,我就更慌了。”说到这里,她盈盈的目光又看向柏易:“今天这饭送得真是奇怪,食盒一眨眼出现,又一眨眼消失,直到郝哥来了,我才知道他的活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抢了……”
“下午……下午就还是浇花,等心里有感觉,可以结束了,我就过来了。”
荆白全程听得专心致志,虽然他的目光冷淡直白如利剑,看得小曼明显有些紧张,但意外地并未出言刁难,表现得极为耐心。
等她说完了,荆白突然问:“你是第几个到凉亭的?”
小曼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顿了顿才道:“第、第二个。”
荆白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提高声音,面向众人道:“谁是第一个来的?”
一直没说话的于东忽然抬起了头,双目直视着荆白,阴沉沉地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语气透出几分不服和挑衅,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起来,静得能听到穿过凉亭的,嗖嗖的风声。
荆白却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就算察觉了,他也并不在意于东的感受。
他回视于东,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语气无谓地道:“就是问问,难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问题,众人沉寂了片刻,小舒道:“我是第三个。”
相较平时,卫宁的反应显得很迟缓。她停顿了许久,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慢慢地抬起头,说:“我€€€€我是第四个。”
小曼没有留下任何冷场的机会,卫宁话音刚落,她就笑嘻嘻地抢着问:“路哥,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了,刚才一直没来得及。”
荆白点了点头,道:“你问。”
开口之前,她又看了柏易一眼,狡黠的目光才回到荆白身上:“我刚才就想问,你怎么今天忽然变蓝衣了?升职的法子能不能教教我们,好叫我们也能吃饱穿暖……”
于东连忙附和道:“是啊,还有,你和郝阳刚怎么都拿着灯笼?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荆白瞥了他一眼,于东丝毫不惧,脸上似笑非笑的。
他早看出于东和卫宁他们认识,但这个三人团体一直是以卫宁为中心的,于东和小舒都是配合她居多。
而且这三个人开始时明显还有些忌惮他……
但现在卫宁眼神呆呆的,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小舒亦沉默不语,于东这个向来不出头的反倒跳出来了。
荆白将他的违和看在眼里,明面上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灯笼是我早上带出门的。我视力不好,早上出门应卯时光线不好,我要拿着照明。”
小曼顿时面露难色:“路哥,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们?我也应过卯,那个时候天早就破晓了,哪里有这么暗?”
这东西果然接手了小曼在副本里的全套记忆。
但荆白既然说出了答案,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他冷笑道:“你住得近,出门时自然天亮。我住得偏远,须起得比你更早,天色更暗,自然要带上灯笼照明。这有什么值得怀疑?”
他面露讥讽,斜了柏易一眼,回击道:“你想针对我?果然同这郝阳刚是一伙的。”
柏易心里暗笑,嘴上却不服道:“我都没说话,你才是针对我吧?”
他一副忿忿的样子,转头对小曼道:“我带灯笼也也是因为出门早,当时天太暗了,我担心步入什么陷阱,他肯定也是这样。扯谎说什么眼神不好,嘁……”
见荆白脸色变冷,他更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对小曼添油加醋:“他不肯说他升职的原因,我来说!别以为他是立了什么功,他昨晚破了相,被管家斥责是绣花枕头,为了鼓励他才升了个蓝衣……”
荆白反唇相讥:“我至少升职了。你昨天就是蓝衣,今日却无寸进。如果绣花枕头说的是我,那烂泥糊墙说的不就是你?”
柏易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吐槽的对象是他,荆白的演技显然被激活了,怼得柏易情绪没接上,险些笑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把“小曼”提出的问题都圆上了。
短发女孩的眼珠转来转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显然心中有所疑虑,却又无法拆穿。
柏易倒是满脸坦然。“小曼”就算把他从头看到脚,也找不出任何破绽,因为他早演出肌肉记忆了。他骗人都一骗一个准,骗鬼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荆白更不提,他素来气质冷淡不近人,平平常常地站在那里就叫人无法逼视,这时因装成与柏易有矛盾,面色更是冷若冰霜。兼之个高腿长,即便倚在朱红的廊柱上,也高出一米五多的小曼将近一个头。
他的眼尾分明是上挑的,看人时眼神但凡有半分软意,也能含出三分情来。
可“小曼”在那双眼睛中从未读到过半分柔软,只感到一种被猛兽凝视的冷漠和敏锐。这让她潜意识中更相信了柏易曾说过的,对荆白的那几句论断。
这样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再是俊美的脸,也生出强烈的压迫感。
小曼虽怀疑他,也不敢步步紧逼。
于东倒是试探过,却又失败了。
两人来得晚,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在荆白要求下,几人匆匆陈述了自己的事情,那半轮夕阳最后的一点弧度便也即将沉入地平线。
卫宁是最后一个说的,她那种迟疑呆滞的表现已经接近不正常了,话语同样短得惊人,最后只磕磕巴巴地说:“我烧、烧了一天火。”
荆白的目光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随即转开,看向远处的天空。
视线尽头,残存的霞光将天空烧成渐染的玫瑰色,配着已沉落的夕阳,有种凄艳的美感。
柏易嗤笑了一声,道:“天快黑了,我看大家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不如就此散了吧?”
他话里说的大家,目光却从卫宁脸上一掠而过,显然带了几分讥笑的意思。
卫宁今晚确实神不守舍,是以柏易话虽不客气,在场诸人除了卫宁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之外,谁都没有说话。
荆白却似很看不惯他,冷哼一声道:“你又说了什么有用的?”
柏易一噎,小曼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笑道:“确实天色晚了,既然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也回去了……”
她说着便带头往亭子外走去,走之前回头看了柏易一眼,眼神带出几分哀婉的愁绪,仿佛有千言万语。
柏易微微一笑,仿佛心领神会。他提着自己的灯笼,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荆白站得最远,他一言不发,却将两人的互动尽皆收入眼中。小曼说完以后,他没急着动,其他人却开始渐次往外走。
亭子原本就是昨天柏易特地选的四通八达的位置,几人住处不同,去向也是各不相同。
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亭子的角落,像是丝毫不着急似的,冷眼瞧着小舒和于东各自走向了昨天离开的方向。
卫宁的脚步依旧迟缓,她好像每走一步都要想一会儿似的,因此逐渐落后于两人。直到小舒和于东都消失了,她也没走出荆白的视线。
直到这时,荆白才站直了身子,朝她走了过去。
第217章 头啖汤
小曼和柏易一前一后走着,直到走出了凉亭的范围,小曼的脚步才放慢了,回过头幽幽地看了柏易一眼。
柏易也是满面愁绪,听见小曼低声道:“我……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你怎么跟着我过来了?”
柏易眨了眨眼,见她恳切地盯着自己,神色很担忧似的:“郝哥,你房间不在这边吧。如果离得远,不就来不及回去了吗?”
柏易苦笑道:“我现在这个状态,回去和不回去有什么差别吗?”
小曼语塞了一下,也是,柏易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什么活头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关切地问:“郝哥,你确定那个路玄没有和你一样被抢活儿?”
柏易此时自然是睁眼说瞎话。听她提起荆白,脸上配合地闪过一丝不耐,片刻后才道:“自然是没有。我今天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好好地划着船呢,我叫了半天他才靠岸。”
他说着说着,像是又想起了荆白对他的种种冷遇,又有些咬牙切齿。
小曼见状连忙道:“哎,郝哥,你别气,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说你们俩都是蓝衣,凭什么你的活儿被抢了,他就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