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也注视着自己手中只剩几寸长的蜡烛,神情淡然,他出来之前预料到了可能的消耗,此时也不觉得心疼。
如果真如他的推断,湖水可以彻底毁画,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倒是柏易……
每个人毁画的方式都不一样。如果柏易的工作是给众人送饭,那他毁画的方式会是什么?
荆白皱眉道:“你的画带出来了吗?”
柏易挠了挠头:“我还真带了……”
听荆白说了毁画的事情之后,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画,但他的工作性质和其他人相比实在是不够明确,毁画这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头绪。
荆白更不解了,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迷惑之色:“如果不是为了毁画,你大半夜的出来做什么?”
他今夜想都没想过去找柏易,两人距离远是一回事,其实主要还是考虑到柏易的情形不乐观,他的蜡烛剩得原本就不多,谁知道在湖边还是撞见了他。
说到这里,柏易眉间的那点散漫之意彻底消失了。
他幽深的双目直视着荆白,低声道:“其实……我是跟着小曼来的。”
他今夜的经历没有荆白那么复杂。
和小曼分别之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海中回想两人对话中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
两人对话间,“小曼”除了挑拨离间催他去害荆白,并没有透露什么其他的信息,和画有关的更是只字不提,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个线索。
思绪来来回回,最终停在了他看到过的,小曼耳侧的那块青斑上。
实话说,“小曼”出事之前,柏易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每一个面部特征,她耳朵后面是不是一直有这块青斑,他也不清楚。
当时天色昏暗,他也是无意中注意到,心中模模糊糊有个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他越想越觉得,或许关键点就在那块青斑上€€€€它并不是普通的冻伤或者胎记。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柏易就觉得……那更像是一块尸斑。
荆白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蜡烛烧完之后,画中人彻底占据的,并不是一具活着的身体,而是尸体?”
第224章 头啖汤
柏易点了点头,他把当时和“小曼”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说到“小曼”怂恿他去动灯笼时,荆白脸色还没什么变化,柏易的神情倒变得格外凛冽,眉眼之间,寒意有如冰雪。
他垂下眼睫,看着荆白手中的烛台,面无表情地道:“刚才看你拿着这东西过来,我还以为是那东西偷袭了你。”
他说的话听上去像往日一样平和,荆白却听出来其中的寒气森森。
他没有劝解,也没有反驳,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淡淡讥讽:“它倒没有那个本事。”
柏易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英挺深邃的眉眼终于又弯成荆白熟悉的程度,笑道:“对,你的灯笼,除了你谁有本事动它?”
事实如此,荆白随口“嗯”了一声。
柏易像是又被他逗笑了,片刻后才自嘲地道:“我是关心则乱了。”
他想到尸斑时,已经快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当时天还没全黑,"小曼”既然白天时照着活人的行为模式,这时候估计也不会出来。
他的蜡烛剩得不多,本来也不太经得起消耗。既然都快到房间了,他索性回房间等一阵。
等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观察了一下隔扇门的构造,顺便就把画从上面拆下来了。
荆白忙问:“画呢?和下午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柏易摇了摇头,道:“完全没有。”
他赶在天黑之前回的房间,下午带荆白来看过画之后,他连蜡烛都没点过,画上的东西没变化也不奇怪。
柏易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天黑透了,夜也渐渐深了,才准备从房间出发。
因为隔扇门上的这幅画曾经莫名其妙地消失过,临走之前,他思来想去,不放心再将它单独放在房间里,索性随身带了出来。
这样的话,如果它再失踪,就是切切实实地凭空消失,柏易至少知道它不是被什么东西悄悄带走了。
说到这里,他眉间带上几分忧色,转向荆白,正色道:“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印记不会骗人,你最好随时检查,如果我……”
他话还没说完,荆白便道:“知道了。你说你跟着小曼来的,怎么来的?”
他性格虽然冷淡,却很少打断他人说话,更别说柏易的话。
柏易因此顿了一下,才道:“当时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从房间里出来,去花园外面她那个小院子里等。”
西院疑似被替换的三个人里,柏易只知道小曼的房间在哪。而且他给“小曼”制造了他暗恋原来的小曼的错觉,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至少还有个理由解释。
荆白听得大皱眉头:“万一她今晚不出来,你难道真等到蜡烛烧完?”
柏易摇了摇头,笑道:“我赌她一定出来。”
说这句话时,他双目熠熠生辉,直视着荆白,摄人心魄的同时,荆白意识到,那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他脱口问:“为什么?”
柏易道:“虽然范府的天气很冷,但小曼的身体既然已经出现了尸斑,说明她的尸体依然在腐烂。到明天,只要活着的人没瞎,一定会看出她身体的异常。所以要么,她今晚会处理掉这具身体;要么,她会有什么办法来修复它。”
他说到这里,荆白便明白了:“我们下午已经检查过小曼的房间,还带走了手帕。”
柏易点了点头:“对,我有七成把握,她没办法在房间里完成这件事,这就已经值得一试了。”
事实也证明,他赌赢了。
柏易继续道:“我选的时间很合适,等了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见荆白目光微凝,若有所思,柏易便道:“副本里有种说法,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子时的时候,最好不要醒着。或者说,不要被那些东西发现你醒着。”
荆白平淡地道:“没听说过。”
柏易于是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时辰:“子时嘛,传说中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阴气最重的时辰,也是鬼怪最容易作怪的时间……”
荆白一边听他说,一边回忆了自己在塔里的经历。
他一个失忆的人,开局一张白纸,在副本里,向来都凭智谋和身手见机行事,兼之长相和作风都很冷淡,过了这么几个副本,还真没遇到过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扯闲篇的。
除了眼前这个。
扯闲篇的人这时却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我觉得,只有胆小鬼才会这么想。”
荆白用力将鞋底从一个滑腻腻的东西上挪开,他感觉自己就算不回应,柏易也会继续往下说,不过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柏易道:“那些东西觉得你睡着的时候,你最好是醒着。如果那些东西觉得你醒着,你最好是真的睡着了。或者说……让它以为你睡着了。”
他这话看似说得曲里拐弯,仔细一想倒还真有些道理。
柏易又自顾自地道:“关于子时,他们的说法倒是没错。你还记得陈婆寿宴的时辰,还有丰收祭的时候,我们看见隔壁竹楼占鸡卜的时间吗?”
这些仪式确实都发生在子时。
柏易笑了笑:“子时阴气最重,是它们最喜欢的时辰。所以,我猜“小曼”会在接近这个时间的时候出来。”
跟踪“小曼”时,他其实也有和荆白一样的烦恼,就是天黑之后,灯笼的光很明显,他不能凑得太近,只能远远缀在后面。
偏范府的路十分复杂,一会一条岔路,一会一个拐弯,本来早就该跟丢了,但是柏易跟了最初的几段路,就猜到她会往湖边去。
那条路虽然通向湖,但也能通向许多不同的地方。柏易能猜到是湖,因为荆白同他说过,湖水很深。
水属阴,一般在副本里,有经验的人路过湖泊池塘之类的地方都会多长个心眼,底下说不定会藏着什么东西。
范府的湖这么大,荆白白天捞的水藻,晚上还会变成头发,这个湖本身肯定有古怪。
退一万步说,就算小曼不去,他去一趟湖上,也能给荆白探探路。
荆白话少,原本只是和平时一样静静听他讲,但这回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柏易虽然爱说爱笑,但也仅限于白天环境安全的时候,在晚上这种场合,他向来是有事说事,很少有多余的话。
但这次,荆白总觉得他这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很怪,好像是……想要多交代自己一点什么。
他转头看向柏易的侧脸,烛光随着风飘飘摇摇,青年的面容在这样明灭的光影下更显得轮廓分明,峻拔的鼻梁,工笔画似的流畅的下颌线,无一处不是英俊逼人。
明明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有用的话,但荆白发现,自己竟然更喜欢他平时那副笑嘻嘻的、不时凑过来叽叽咕咕说些有的没的的样子。
柏易还在继续说,荆白索性往斜前方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他。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柏易货真价实地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睁大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愕然,但荆白的神情更是罕见。
柏易见他眉头皱着,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冰冰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出来。偏他抓着柏易的那只手还非常用力,紧得柏易穿着这么厚的冬衣都觉得发痛。
柏易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是生气了。但他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明明都是有用的。
荆白进塔时间不长,有的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这个副本柏易预感很不好,两人碰了头,他总想着现在有机会说就多说一点。
柏易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是没找到荆白生气的理由,只能满头问号地看着他。
荆白却没放开他,两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他索性拽着柏易道:“那个‘小曼’,去了哪个方向?”
柏易瞥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顿了顿,面色古怪地道:“就在你那天划船送我的亭子那儿。”
那个位置离这里已经很近了,柏易以为荆白不欲打草惊蛇,便冲荆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说了。
荆白知道他理解错了,但也算歪打正着。他正要将手抽回来,柏易索性灵巧地反手,将荆白的手握在了手里。
荆白方才上前那一步让两人彻底站到了一起,柏易牵着他倒是无比顺手,他拉了荆白一下,让荆白跟着他走。
荆白的手因为之前护着烛火,已经冷得像冰,柏易握在手中,眉头都没动一下。
荆白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这时被他这么拉着,竟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要柏易不摆出那副交代遗言的架势,荆白就不觉得那么心烦。
但手被柏易拽住了,他总担心自己做的简易烛台护不住烛火。
注意到他往右手多看了几眼之后,柏易侧过身,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放心,这些植物能挡风。我们走到水边之前,都不用担心它被风吹灭。”
荆白原本也只是谨慎起见,听他这么说了,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正要继续向前走,柏易看着他攥着烛台的、冻得青白的指尖,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一下。
两人原本离得极近,荆白下意识回头,嘴唇险些撞到他脸上。
他脸腾一下红了,好在天色幽暗,漆黑一片里,哪怕只相隔咫尺,柏易也是浑然不觉。
他凑过去时,全副注意力还放在荆白手中的烛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