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仅仪式开始之前他们七个人必须在这里排队等着,就算仪式结束了,也必须等所有人都结束了一起离开?
这安排简直太没效率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蹊跷。
“第二个。”
红线媪忽然说。
荆白前面的方脸男人依言往前走去。他步幅很大,脚步声也比女孩更沉重一些,荆白都能听见他衣摆摩擦的声音。但同样的,三步之后,他的动静也沉寂下来了。
荆白期间一直数着自己的心跳,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诡异的场面,因为从踏入这里以来,他的心跳一直保持着稳定而规律的跳动,情绪也没有大的起伏。
不止他如此,后面站着的几个人看起来也相当沉得住气。这样黑得彻彻底底,本应令人很没安全感的环境里,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胆怯。
荆白能听见后面有人低声交谈,虽然说话的内容听不清,但也不是那种惊慌失措的反应。
荆白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们这七个人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不是也是经过某种筛选?
这会是他们所有人都失忆了的原因吗?
他没有机会思考太久,过了一会儿,方脸男人的脚步声也从右边走了出来。
他应该也是得了叮嘱,和一号的女孩一样没有走出房间,只是站到帘子边,静静等候其他人的进程。
红线媪慢条斯理地说:“第三个。”
荆白知道到自己了。他沉下心神,不再分心思考,大脑一片澄明。
他估量着自己的步幅,往前走了三步。
忽然地,他感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这感觉很奇妙,非常柔软,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碰撞的疼痛,明显是碰到了,又难以找寻。硬要比喻,就像钻过一层柔绵的蛛丝织成的网。
荆白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他知道,这大概就是红线媪隔离外界感知的方式。
红线媪说:“往前走三步,你坐下吧。”
荆白依言往前走了三步,果然摸到个硬质的椅子。他也不说话,就径直坐下,等着看红线媪的下一步举动。
等他坐定,红线媪道:“你是要和目盲的那个捆红线的三号,是叫路玄,对吧?”
她应该和荆白隔得并不远,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却分不清她声音的来处,听上去飘飘忽忽的。但他能感觉到,在这片黑暗里,有人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荆白神色不变,镇定地说:“是。”
衰老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与白恒一成婚以来,你对他满意吗?”
荆白顿了顿。他没急着下定论,先说道:“如果不满意,这红线仪式怎么办,难道不做了?”
红线媪道:“那倒不然。你付定金时,我已说过,此事你一旦决定,就要落子无悔。但你若有旁的不满意,尽可以告诉我。我在做红线仪式时可以赠你一个服务,替你修补修补。”
“修补”?这话听起来……仿佛白恒一是个物件。
又或者对她来说,确实是个物件。
虽然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察觉白恒一的身份或许有古怪,荆白依然觉得这话听着极不舒服。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交握起来,捏得发白,脸上却还绷得住,语气轻描淡写地拒绝道:“不必了,我就问问。他现在这样挺好。”
听他这么说,红线媪那砂纸似的声音都带了点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他。情深意笃是好事,这次的红线仪式若是成功,你们必定能长相厮守,恩爱不疑。”
不知为何,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荆白听着总觉得这不像是祝福,倒像是某种诅咒。
他至今都没见过红线媪的脸,但心底已经升起了很深的厌恶。又或许他天生对这种在黑暗中藏头露尾的东西印象极差,因此当他发现有东西顺着他的衣服,攀上他的手指时,第一反应就是用力抓住了它。
很长,柔韧的,细细的一根。它的动作很快,荆白才感觉到腿上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脚踝在往上攀,手上已经有冰凉的触感悄悄缠绕上来。
荆白反应很快,修长的十指迅速翻转,将这东西牢牢禁锢在指缝间,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红线媪的“红线”。可现在太黑了,连这根线到底是不是红色他都看不见。
红线被他捏住,犹不罢休,像个活物似的在他手中扭动。荆白脑中不住闪过各种长条生物,只觉头皮发麻,手上的力气不由更加大。
“捏我的红线?你什么意思?”
红线媪这时开口了。黑暗中,苍老的声音竟然显得很平静:“路玄,你要反悔吗?”
荆白的确直觉手中这东西让他感到极不舒服。他不想被缠上,但此时红线媪的语气虽然平淡无波,却无端地让他感到格外危险。
他感觉心脏不受控制地缩紧,某种预感在尖锐地叫嚣。他决定不与这种强烈的直觉对抗,于是手一松,缓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松手的一瞬间,那凉冰冰的、会动的红绳牢牢地缠在了他的左手中指上。
荆白下意识地弯曲了一下那根手指。能动,甚至还有明显的拉扯感,就是不知道另一头系在哪里。
荆白听到红线媪念咒的声音,他试图听清楚她的咒语,但对方用的好像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音节听不清楚,是只听见她用唱歌般的奇异音调来回唱诵。
那声音又是絮絮的,低哑的,听不清方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但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急促,荆白觉得手指上的红线越缠越紧,甚至连带着身体都开始逐渐发冷。
紧接着,系在中指上的红线仿佛变成了一条火焰,猛然发起烫来!
太烫了,荆白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整个身体已经动弹不得,连唇舌都不能自控,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第263章 阴缘线
他感到浑身僵硬。头很痛,指尖也发痛,他手指弹动了一下,左手中指有拉扯感。这让他飞快地回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
荆白心中一震。他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仿佛世界已经失去了光明。
他猛地坐起来,身体因为起得太急,头颅一阵阵地眩晕,哪怕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也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地反胃。荆白下意识想伸手去扶额头,却忘了自己手指上还系着红线,拉扯之下,指尖一阵剧痛。
黑暗中,有个沙哑的声音嗔怪地说:“你起这么急做什么?”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很快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纵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依然保持住了声线的平稳和镇定:“红线绑好了吗?”
话刚出口,他就发现手指上那活物般的红线自动解开了结,从他的手指上脱落。红线媪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愉快之意:“捆好了。你是个不错的,同白恒一情深义重,倒是一对难得的爱侣。”
荆白被她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失忆,他对和白恒一的婚姻原本就感到有些违和;再被红线媪横插了这么一杠,简直可以说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再由红线媪说出两人感情深厚,荆白就更觉得奇怪了。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她是谁,凭什么盖章定论?
但有关白恒一的事情,他来之前就已经想过。红线媪不可能神异到能操控他内心的感情。他如果真的在意白恒一,无论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行事。
已经进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白恒一在外面怎么样。
想起青年蒙着眼睛的样子,荆白久违地感觉到有点着急起来。他正欲从椅子上起身,红线媪已经不紧不慢地道:“今天只是绑成了红线,加固的仪式还没完成,要做整七天。明天天黑之前,你要带着他再过来一趟。”
荆白起身的动作一顿。他想了想,问:“费这么大的功夫,如果加固成功,效果应该会很好吧?”
红线媪静了片刻,竟冷冷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喑哑又尖锐,让人背后发寒。她说:“早前付定金的时候,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白恒一曾经叮嘱过他,不要让红线媪发现他失忆的事情。
荆白当然没有忘记白恒一的话,也相信他是好意。但听到红线媪说这仪式要做足七天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古怪,而是某种强烈的危机感。
早上的时候,看白恒一的反应,他根本不知道荆白会失忆。但失忆的不止荆白一个,周杰森也一样。荆白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他们在此处的七个人都有失忆的现象。
如果失忆不是特例,必然就是红线媪搞的鬼。
白恒一叮嘱他不要说出这件事,可能出于某种担忧,但他显然也不知道荆白同红线媪做了什么交易。荆白要打听这件事,只能从红线媪这里得到信息。
不能说出自己失忆,大不了拐弯抹角地问。红线媪就算质疑,也没有实际的证据€€€€何况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打着这个主意,荆白决定试探一下她。
听她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推回来,荆白也不着急,浑不在意似的回道:“您也知道,我家那个眼睛不好,又爱逞强。连着七天都要出门,对他来说不容易,我就忍不住想再问问。”
“好不好的也就这几天了。”他这次话说得客气,红线媪似乎心情也好了些,回答道:“虽然这七天要费些力气,但等红线捆好了,全须全尾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荆白脑海中飞速掠过白恒一蒙着黑布的眼眶,他心头剧震,嘴上却不忘回道:“那自然是好。”
红线媪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那砂纸似的声音嗤了一声,说:“往右边走,去门口等着,时候到了才许出去。”
她也不解释到底什么是“时候到了”,说完就不再言语。荆白被下了逐客令,只好按她说的往外走。走了几步,柔软的触感拂过脸上,他发现又能听见外面的人小声交谈的声音,以及走动的脚步声了。
这里果然是被隔绝了的一片空间。
他一走出来,就听见红线媪说:“四号。”
荆白方才站在四号前面的时候没有转头看过,这时听她的脚步声,就意识到应该是个步幅很小的女性,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迈了五步才走进去的。
荆白留心着所有的动静,但没有停下过脚步。还没走到那严丝合缝,透不进一点光线的帘子旁边,他就听见前面二号的方脸男人和一号的女孩似乎正在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怕红线媪说的,乱了房间里的“气”,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
听见又有脚步声靠近,两人静了片刻,方脸的男人说:“三号?是三号吗?”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肯定在交换信息,荆白同样压低了声音,冷静地应道:“是我。”
方脸的男人显得有些急躁,张口就问荆白:“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荆白愣了一下,要不是这人这样问,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去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难道是他多向红线媪打听了仪式结束效果的缘故?
荆白回想了一下,出去之前他问了两句,红线媪答了两句,中间的停顿也并不长。黑暗中难以准确地计时,但荆白自己感觉,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如果外面的人感觉他去的时间更久,难道是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
在摸不清形势的时候,承认自己与众不同并不是什么好事。荆白不动声色地说:“我进去了很久吗?我没感觉到啊。”
方脸男人“啧”了一声,一号的女生轻声说:“挺久的,比二号时间长很多。”
荆白就不说话了。他意识到面前这两个人是在夹击他。
既然都是来捆红线的,配偶又都有一定的缺陷,荆白暂且认为自己不是特殊的。如果每个进去的人都像他一样失去过意识,那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进去的时长。
荆白是三号,他之前数着心跳计算过前面的人进去的时间,一号和二号进去的时长确实差不多,但他们俩自己肯定没有这个概念。这样的话,他的时间比二号长很多,肯定就是一号这个女孩告诉二号的。
发现了这一点,荆白就更不可能说出他问的问题了。他语气很平静,只说:“不知道,我都是按她要求来的。”
乍看好像都回答了,仔细听了就发现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
荆白听到有个呼吸声变重了,似乎在强忍怒火,估计是方脸男人。他看上去就是个急脾气。
一号的女孩则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套你话的意思。就是这个仪式,实在是……太古怪了。那根线,动来动去的,有点儿颠覆我的价值观。你懂吧?”
有没有套话的意思,她嘴上说的不算。不过提到了红线,至少说了点有用的东西。
在这片幽暗中,青年冰雪似的面孔神色缓和了一些。
荆白不介意交换信息,但反感有人曲里拐弯地算计他。
既然对方展现了诚意,他就道:“不都是这么个过程吗?捆一根红线就能加固婚姻,这件事本身就够颠覆了。”
方脸男人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终于忍不住了,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三号,你的仪式成功了吗?”
荆白这次没打机锋,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想打听的应该根本不是这件事,于是也直接地回答:“成功了啊。”
方脸男人急喘了一口气,语速飞快地问:“你们就做了这个仪式?她没让你做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