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260章

此时举目再看前方的神殿,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殿门口的朱漆柱子,还有敞开的乌木大门,都像被人洗过一样洁净。虽然并不是那种新崭崭的模样,却有种被无数岁月冲刷过的厚重之感。

荆白面上不显什么,心中颇觉神异。他意识到大殿内的变化或许才是最大的,在空庭中驻足片刻,索性再次走了进去。

慈眉善目的月老神像,此时也变得格外整洁,比起方才发灰的颜色,像是换了身新装。荆白的目光从老人带笑的眉眼上一晃而过,蓦地停留在他的左手上。

变了!

之前进来那次,月老左手的布囊明明是个雕像,这时却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布囊。

布袋明明系着口,看上去还塞得鼓鼓的,一根红线却从系口中掉了出来,一直垂落到荆白面前。

这是让他拿走的意思?

荆白犹豫了片刻,伸手试着拽了一下。

这红线触手光滑,他轻轻一拽,就自然地落到他手中,再看那布囊,虽然依旧系得紧紧的,但他把红线抽出来之后,竟然就瘪下去了。

看来红线真是给他的。难道就因为他点的这三根清香?

荆白看了看手中的红线,虽不知有什么用途,到底将它贴身收了起来。

他准备就此折返,走出大殿,再站到香炉边时,只见炉中的香已经燃去过半,青烟正在半空中袅袅飘散。

他站在旁边闻了闻,味道并不呛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飘渺的烟雾中,容色俊丽的青年立在空庭中,抬眼往天空看去。已经偏斜向西的太阳此时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照得人如玉树一般挺拔清隽。

荆白见天色已经不早,现在从月老祠折返,恐怕将将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便不再在这里耽搁。

他朝着月老祠的门口走去,拉开大门时,只听得门轴嘎嘎作响,仿佛很久没有人上过油了,和进来时竟然没有什么两样。

荆白心中一动,回头看去。

炉中的最后一缕青烟已在空中飘散,四脚香炉蒙上一层暗沉的灰。

大殿中的神像什么模样虽看不到,但梁柱的朱漆也再次变得黯淡。方才的洁净庄严,仿佛一场梦境。

荆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红线还在,质地光滑,静静躺在他掌中。

看来这确实是用得上的东西。

荆白定了定心神,退出门外,合上木门,将这片蒙尘的景象静静留在门后。

白恒一站在院子里,他非常专注,并且安静,试图捕捉一些人的动静,但传到耳朵里的,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簌簌轻响。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只能凭借自己的估算和阳光带来的热度来判断时间。

现在离天黑恐怕没多久了,他早早做好了饭,路玄却一直没回来。

周杰森不久前来了一趟,白恒一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荆白回来了,赶紧走了出来。但等声音近了,他就听出来不是荆白,便只在大门前等着。

果然,很快,他听到周杰森的声音。对方见他一个人在庭院里站着,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才问:“路哥呢,还没回来?”

白恒一比他更吃惊,追问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怎么你先回来了?”

周杰森听上去累得不轻,他喘了口气,才犹犹豫豫地说:“呃……我们前面是一起的,有后来分了两条岔路,路哥没跟我们一起走。”

白恒一顿了顿,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杰森慌忙补充道:“我们劝过路哥,但他不听€€€€而且我们回来之后还等了一会儿,但是、但是没等到他。后来眼看着天色晚了,不好再等,我们想着他可能先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兰亭已经走不动了,就算他们回来走得远不如去的时候快,她也累得脸色煞白。

周杰森见她气短神疲,到后来走路都打晃,加上他们三个中,她又住得最远,索性自告奋勇,自己过来一趟,看荆白回来了没。

见荆白没回来过,他本来是有些担忧,见白恒一初时脸色不好,还待再劝几句,谁知他补充了全程之后,白恒一的神色反而镇定下来。

蒙着眼睛的青年沉稳地冲他点了点头,简短地说:“多谢你。”

周杰森:“???”

他说了半天,见眼前的青年神情越来越淡定,完全看不出有多牵挂下落不明的荆白,心中难免为荆白不平起来。

路玄为了这个男人,连清净台都不肯去,选了一条未知的路,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眼前这个人却云淡风轻的,好像根本不关心他的安危。

他忍不住道:“你这人……路哥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白恒一平静地说:“既然是路玄自己的选择,那他一定有他的考虑。”

他开始确实有些担心,但等周杰森说他们劝过路玄,心中反而定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当时具体面临着什么选择,但比起兰亭和周杰森,他更相信路玄的判断。

周杰森哑然。

下午在红线媪那里听到的话、还有他们从清净台拿到的东西,当然是不好告诉这些纸扎人伴侣的。但在周杰森眼里,就是荆白一腔痴情打了水漂,他还不能告诉白恒一荆白究竟为他放弃了什么。

看着对方古井不波的神情,他只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能咬着牙,硬邦邦地说:“算了,我走了。如果路哥回来,麻烦你给他带个话,就说我和兰亭都平安回来了。”

白恒一毫不在意他预期的生硬,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说:“一定带到。”

周杰森€€€€周杰森吸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发现路玄这个盲人伴侣,虽然最能表现情绪的器官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带着整张脸都被遮去了一小半,但是€€€€

但是他是真懂怎么气人啊!

和路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路玄为人冷淡,看上去就锋利无匹,像座冰山似的,人人都知道撞上去就是找死,谁也不敢招惹他。

蒙着眼的白恒一却像一潭池水,看上去平静温和,无波无澜,但周杰森现在却有种感觉€€€€哪怕再大的风浪过来,他也能像现在一样,甚至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却风雨不透。

直到那个时候,旁人才会知道,那是一片会鲸吞所有风暴的深海。

周杰森看着白恒一英俊而温和的面孔,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危机雷达开始狂响。

他对自己的直觉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一来就挑中路玄合作。现在该说的话说完了,方才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一散,当即脚底抹油,快步离去。

白恒一听见他走了,也不想再回去,索性就站在庭院里等荆白回来。

但他等了许久,直到阳光的温热逐渐退去,算着天色都将要转暗,他也没有等到那个铭记在心的脚步声。

直到现在。

远远地,他听见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他听出来对方的落地变得更重,不似平时一般轻捷。

听上去是累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一个人走了很远。

白恒一忍不住打开了院子的门,站到门外。哪怕他知道就算走出去也看不到更远,但是这样,荆白就能看见他了。

果然,他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明显变得更轻快,近乎匆忙,越来越近€€

几步之外,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不在家里等?”

声线像往常一样清越,但白恒一一听就听出来他嗓子比平时哑,忙说:“家里有晾好了的水,我去给你倒。”

他先一步进了厨房,试了试温度,一面给荆白倒水,一面半开玩笑似的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当你真走丢了呢。”

今天确实走得够远。荆白用力灌了几口水,白恒一见状,又进去找了个大杯子给他倒。

荆白缓过那股干渴的劲儿,看着暮色中那个高挑的人影,俊秀的眉宇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从白恒一的话中听出什么,远远地问:“周杰森来过了?”

厨房的窗户是向着窗外的,橙黄的暮色落在白恒一脸上,深刻的轮廓让阴影也变得错落,让那侧脸显得格外好看。

荆白就见白恒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了一声,说:“可不是……”

荆白顺口道:“不用担心,只是没和他们走一条路。”

他灌了最后一口水,放下空杯子,补充道:“一会儿和你细说。”

白恒一从厨房走了出来,给他换了个大杯子,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荆白总觉得他神色有些古怪,果然下一刻听他道:“你又知道我在担心?”

下午白恒一说不问时,荆白拿这句话怼了他,这时又被白恒一还了回来。

荆白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只觉那嘴角的弧度格外眼熟,却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拼命想在脑海中翻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神色就有些心不在焉。

但白恒一的问题对他来说实在简单。

他拐过弯,第一眼看到白恒一就瞧出来了。

他为人直白坦荡,在白恒一面前更不觉有什么可掩饰的。回答白恒一的问题时,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甚至有些疑惑。

他直截了当、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白恒一愣了一下,他当然瞧不见荆白的神情,但他感觉自己的思绪短暂地中断了一下€€€€如果他有真实的心脏,现在一定已经疯狂地搏动起来。

第293章 阴缘线

他不习惯直白地表现自己的心绪,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就先走上前去收荆白刚才用过了的杯子。

这是荆白回来之后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荆白将杯子递给白恒一,他正要接过,动作却忽然停住。

两人此时原本就只有一步之遥,白恒一的动作顿了一下,也不急着拿杯子了,整个人忽然就凑了过来。

他比荆白还高一点,人又是盲的,此时关注点在别处,就毫无距离观念。

两人贴得极近,昏昏的暮色中,荆白看见白恒一高挺的鼻梁从自己颊边一掠而过,几乎擦过他的下颌,像个大型的猫科动物,在他肩颈处反复闻嗅。

荆白被他的突然袭击闹得直从耳根红到脖子。

他皮肤本就白净,此时缓缓从内透出浅浅的红色,在即将消散的晚霞中,犹如美玉生晕,只不巧的是,他眼前的人,还真是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到。

他这行为来得莽撞,又不说是为了什么,荆白刚开始是对他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就想把他推开。但真上手时,却又被白恒一一把抓住,把他的手也抓过去闻。

荆白这下真是莫名其妙了。他凝视着白恒一的脸,看他的神情逐渐从初时的困惑,竟渐渐变得恍惚起来,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他顾不得被白恒一抓着的右手,另一只手用力在白恒一眼前晃了晃:“白恒一,白恒一?!醒醒,你怎么了?”

荆白语气急迫,又叫了白恒一的全名,似乎让他清醒了过来。

荆白就见他浑身一震,用力摇了摇头,放开捉着荆白的那只手,连着往后急退了几步。

他此时似乎意识混乱,步伐毫无章法,荆白欲开口提醒,却已经晚了,只能看他一直退到撞到柜子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撞击和声音终于让白恒一回过神来,荆白见他状态诡异,想走近看看。他刚往前一步,白恒一听到动静,忙道:“先别过来!”

荆白只得停下,他看白恒一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看着十分用力,眉头忍不住紧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身上€€€€”白恒一说了半句,先侧过脸去,又停了停,才说:“你身上太香了。你今天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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