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304章

真够奇怪的。罗意比他们先追出去,差不多是人群刚刚动起来,他同步就去追了,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乱。而且以罗意的性子,为了捉住陈三娘救季彤,他一定会不惜性命,用尽全力去追赶。

结果他们走出去这么远,现在已经离陈三娘的声音都越来越近,怎么罗意反倒不见踪影了?

难不成再次被挤倒了吗?

纸人体重轻,罗意又没有钢叉这种让他们害怕的东西,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罗意就算真被挤倒了,在知道不会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荆白也没功夫去救他。

他们必须先抓到陈三娘再说。

他飞速地扫视纸人们的脸,试图找到不同的那一个。白恒一虽然闭着眼睛,但拿着钢叉,既可以当盲杖,又能够让纸人闪避,荆白不怕他摔跤,并不是经常注意脚下,因此脚底被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时,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

他一开口,白恒一也听见了,意识到他是谁,猛地睁开眼睛。

荆白低头看着脚下,他的脚踝处被一条已经扭曲变形的胳膊紧紧攥住。白恒一吃了一惊,钢叉往罗意胳膊的方向一挥,纸人如潮水般惊叫散去,才露出了下面被他们踩踏的罗意。

荆白看得脸色都变了一下,罗意的下半身埋在一堆纸屑里看不见,但是上半身看着已经是被踩变形了,胸口都往下塌。另一条手臂护在胸前,紧紧抱着木盒,也呈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

虽然纸人晚上的脸都是白惨惨的纸色,不容易瞧出脸色的好坏,但光看他身体的状态也非常糟糕。

荆白要伸手把他拉起来,罗意猛地摇头,握着荆白脚腕的手却不肯松开,用嘶哑的、有些变调的声音,急促地说:“看衣服,看上衣!她穿粉色,和别的纸人不一样!”

荆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准备把罗意拉起来。罗意却主动松了手,还艰难地往更远的方向挪了一点:“我不会死的,顶多关节错位。两位,求你们快去!我这样……你们带着我也不方便追。”

荆白和白恒一下意识向对方看去。

荆白摇头,白恒一点头。荆白微微侧首表示疑问,白恒一没说话,只是指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这是白恒一放红线和证件的位置。只消这一个动作,荆白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罗意和季彤才是今晚接受考验的人。这个副本里,他们拿到过的所有东西,看似一模一样,实际都是和个人绑定的,无论是结婚证、红线、火折子还是木匣,都是如此。

他们目前不知道抓捕陈三娘需不需要用到这些东西,但如果需要,他们俩身上带的很可能无用。

两人视线一对,心意即定。白恒一往罗意的方向挥了一下钢叉,给荆白开路,荆白则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罗意只当荆白等人是来救他的,但他现在走不得路,只能变成两人抓捕路上的拖油瓶。但他现在双腿完全动弹不得,哪怕努力想挪动身体离开,也是徒劳无功: “路哥,求你,救救季彤,别管我,我能感觉到她快€€€€啊!!!”

他抓住荆白已经费了最后的力气,挣扎一番之后几乎脱力,再也动弹不了,瘫倒在地。荆白俯下身来拉他时,也因此靠得非常之近。

莹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照清青年年轻俊秀的眉目。那上面并无什么罗意以为的关切之色,而是种雪原一般的平静和淡漠。

直到这时,罗意才发现,虽然看上去是来搭救他的,但荆白似乎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也不在乎他的躲避和反抗。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那冰雪似的青年已经不由分说地攥住了他没有抱着木盒、却已经变形了的那条胳膊。

罗意几乎是被纸人追着踩,纸屑把他下半身埋得很深。

“哗”地一声,是纸屑被抖落的声音,又随着动作,被激得漫天飞舞。

与其说是拉,不如说荆白是将罗意从地上掀了起来。

第343章 阴缘线

荆白真不是故意把罗意掀起来的,他是对罗意的体重的预估失误了。虽然知道过了子时,也就是平时供养的时辰,白天和真人差不多的纸人会全面纸化,却没想到竟然那么轻。

纸人白天的时候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晚上纸化以后,不仅皮肤质感会变,身体结构好像也变了。虽然不真的像几张纸这么轻,也绝非人的体重。

罗意被掀起来那一瞬,除了罗意本人,荆白自己也很是错愕。罗意这个只能被荆白扛着走的状态,轻肯定比重好。

这点重量对满状态的荆白构不成什么负担。他单手把罗意掀起来,发现远比预计的轻,索性让罗意大头朝下,像扛口袋似的扛在了一边肩膀上。这样他空出一只手,还能来拉白恒一。

白恒一站在一边,嘴唇抿得直直的。

他原本在强忍笑意,因为他太了解荆白了。荆白虽然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但是行事作风向来稳定低调,他一看这个纸屑满天飞的场面,就知道荆白肯定是预估失误了。

这种小失误无伤大雅,只是对荆白来说非常少见。白恒一本来是想笑的,但等真看到罗意真正的样子,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然罗意目前看着能够正常说话,但他腿的样子,瞧着的确是不容乐观。

那两条腿被踩得非常严重,像是被抽干了空气,又像是被拧到极致的纸棍,紧缩在一起,干瘪发皱。

比起相对完整的上半身,他的双腿似乎被这些纸人有意针对了。

这些东西不希望他追上真正的陈三娘。

他正出神地思考,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洁净修长的手臂。

白恒一看着那只手,愣了一下,荆白已经一把把他空着的手抓了过来,侧头示意他按之前的模式继续。

白恒一怕他不方便,动了动自己的右肩,也就是荆白扛着罗意的那边肩膀,用口型问:“能行?”

荆白点头,神色看起来亦很轻松 ,眼神中流露出催促的意思。

白恒一想起荆白把罗意薅起来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是在逞强,只好点了点头,重新把眼睛闭上,继续追寻陈三娘的歌声。

荆白见他听了,才算松了口气。他确实没觉得吃力。

罗意方才躺在地上的时候试图反抗,被他扛起来之后倒安静了,应该是怕耽误他和白恒一的进度。

他体重轻,现在十分配合的情况下,并不影响荆白走路,因此两个人的速度并没有放慢。白恒一也能放下心来,专心听陈三娘那边的动静。

此时又往前进了一个阶段,赵二郎已经出现了,这时正说到两人热恋期十分恩爱,“观花赏月情浓煞,天降横祸买卖砸”。

方才荆白去捞罗意的前后,陈三娘正唱到她和赵二郎相逢,两人情投意合,合伙做生意。她是寡妇身份,只能与赵二郎地下来往。

这赵二郎也不算什么正经人,找了个门路,竟然是放印子钱。陈三娘投了几次,觉得颇有些赚头,想挣笔大的,就投了自己的家当,又找梅老五借,许他一半的利钱。

梅老五想着是个赚钱生意,心一横,掏出自己全副家当,又盗用了赵员外给他采买的公款,寻思到期还上,也无大碍。

开头倒是收了些利钱,可惜这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等那放印子钱的上家坏了事,官府一查抄,门人都做鸟兽散,别提收利息,本也赔了个精光。

三个人都陷入了穷途末路,才出了那样的事。现在从陈三娘的角度,讲述了前情和事件的真相。后面发生了什么,不必唱,白恒一也知道了。

已经开始讲案情,他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好在他们现在离目标也更近了。

有白恒一听着,荆白的心思早不放在唱词上。他的眼睛负责找人,没拉着白恒一的那只手则负责简单粗暴地搡开身边的纸人,进一步加速它们变成纸屑的过程。

从两人按老模式重新分工以后,哪怕荆白重心并没放在听曲上,也明显感觉到白恒一的策略奏效了。

声音的距离似乎一直在越变越近,随着不停歇的脚步,唱曲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现在,他觉得陈三娘应该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留心听声音的话,简直和刚才躲在祭台背后时听着差不多近,顶多隔着几丈远。

也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斥骂梅老五,因此声音格外响亮清楚。

“梅老五好生不要脸,怎好意思找我去与赵员外求宽限!赵员外六十又有三,叫我与他、他他他这老匹夫,寡女孤男在一间,我不信他有好心安!”

白恒一听得直皱眉,不料其中还有这层曲折。难怪赵二郎大发雷霆,打断了梅老五的腿。

荆白只把听的任务交给白恒一,就真做到了心无旁骛,只管找人。罗意指出陈三娘穿了粉色上衣,有了这个信息,他就只顾着用目光搜寻那点特别的颜色。

在声音的距离变得更近的时候,他终于一眼瞥见了那个穿行在人群中的粉色身影!

她的衣裳确实是粉的,但是一种很淡的粉色,并不鲜亮打眼,在新月半明半暗的清冷光线下,隔远了是绝对无法分辨的。

她的发型也和其他纸人有些不同。其他人的发型都很简单,她梳了个相对精巧的妇人发髻,但一样是黑发,混迹在大量纸人中,也并不起眼。

但荆白既然已经捕捉到她的身影了,自然不会让她从视线中溜掉。

他用力握了一下白恒一的手,在他手背上急促地敲了两下。

白恒一意识到他无声的呼唤,猛地睁开双目。

荆白见他睁眼,才朝着粉衣妇人所在的方向示意,直到白恒一的目光也锁定在她身上。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一片静默中调整了方向。白恒一甚至把钢叉往上提了提,不让它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们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粉衣妇人靠近。

妇人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自顾自地行走。

荆白注意到,陈三娘走路的轨迹和一般人不一样,很飘忽。在纸人中也说得上单薄纤瘦的身形,让她在人群中穿梭毫不费力。

虽然她走路的速度说不上很快,但在海量纸人的簇拥之下,要是没有钢叉,荆白和白恒一恐怕也很难追上她。

好在假设并不存在,两人都体力充沛,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虽然始终隔着一些阻挡视线的纸人,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确定目标,再加上纸人还会不断四散奔逃,他们的距离一直在慢慢拉近。越来越近。

几丈,一丈,再到数尺之远,乃至几步开外……

两个人不断调整步速,确保能紧紧缀在陈三娘身后,直到近在咫尺之时,他们几乎同时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

荆白松手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的人不带温度的手指几乎也在同时远离自己,侧首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白恒一正好也在看这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活人,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类型。虽然两个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但这反而方便了他们判断抓捕陈三娘的条件。

他们向来默契,这时也想到了一起。看着近在眼前的陈三娘,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向着前面那个纤薄人影的左右肩膀按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只手都扑了个空。

“二郎啊€€€€”

他们伸手时,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唱到她听闻赵二郎被处决。这一声高昂而悲切的呼唤,是陈三娘对情郎的泣别。

手瞧着分明已覆在她肩膀上,触摸感却如同空气一般。以荆白这般坚定的心性,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不由得虚虚握了一下伸出去的手。那场景十分诡异,匀称修长的五指在女人的肩膀处握成了拳,可荆白依然只感觉自己抓了一把空气。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梳着精巧的发髻,身形单薄的粉衣女郎,却像当真被他们搭了肩似的,悄然回过头来。

凄切悲凉的歌声犹在耳边,可转过头来,是张眉清目秀的、俊俏得像美人图的脸。

她朝两人嫣然一笑。

与此同时,大头朝下,被荆白扛在肩膀上的罗意忽然挣扎起来。

说是挣扎,但他似乎并不是要从荆白身上挣脱。他状态并不好,能动的部位也不多,但手臂依然在不断拍打荆白的膝盖和小腿。

罗意又不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了季彤,他也不至于随便乱动。荆白猜他是有话想说,低头去看,罗意一看到他在看自己,就拼命把胳膊抬起来,指向某处。

白恒一往下掠视一眼,瞥到罗意的动作,就把一直没落地的钢叉底部抬起来,往那个方向轻轻挥了挥。

那一处的纸人散开了一瞬,陈三娘接着就改变了方向,大半身形又被另一群挤挤挨挨的纸人挡住。但方才一晃眼的功夫,荆白已经看清了最关键的东西。

罗意一直拍他的腿,就是一种提示。

陈三娘几乎拖到脚踝的裙摆下面……根本没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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