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311章

但荆白打那之后一直沉默不语,就让他心里直呼没底了。

微妙的气氛中,拐过一个弯,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看到了远处属于家的灯光。

他们出门时有意没关灯,暖黄色的光遥遥浮在幽暗夜色中,一时显得美丽而虚幻,像个漂浮在梦境中,却永远不能靠拢的岸。

荆白和白恒一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白恒一看着那点灯光,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温暖,但随之而来的,就变成了一种恋恋不舍的酸涩。

他平时远说不上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了,可在明确知道,最快几个小时,最慢也就十几个小时,就即将迎来终局的时候,无论是远处家的温暖灯光,还是就在身边的爱人……

咦?!

白恒一回过神来,荆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前走去,此时人影在他前方。他原本身形高挑,个高腿长,走快了就是步履如飞,不知不觉间,已经领先白恒一好一段路了。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白恒一在身后,也没有等的意思。脚下步履匆匆,很快走到院门前,随手将虚掩的院门推开。

白恒一追到小院门前时,门口的木制门扇仍在吱呀吱呀地来回摆动,可见荆白推门的力气不小。

给季彤解读完那段话后,白恒一因为自己的心事,走路也走得心不在焉。

荆白向来话少,白恒一不逗他,他很少主动开启话题。尤其是手中还有亟待破解的线索,他一开始认真思考,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几小时没一句话也很正常。

再加上先前那阵子,白恒一自己的心思也飘忽不定。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在门口多站了片刻,想叹气,却叹不出口;想要笑,也笑不出来。

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能感知到此刻他的心绪有多么复杂,虽然有“五味杂陈”,但他此时心中何止酸甜苦辣咸五味?

但在门口多站片刻,也是在倒数的时光中平白扣去片刻,所以他索性还是清空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尽可能平静地走进了房间里。

客厅的灯也亮着。荆白坐在桌边,双手交叉,抵住下颌。见他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抬起眼睛,静静地同他四目相对。

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白恒一意识到,荆白似乎和他一样,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来平复心绪。他进门时明明这么生气,推得门扇摇摇欲坠,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

发黄的灯光给两人身上都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要任何人从窗外看过来,都会觉得屋内的气氛安宁而祥和。

而事实上,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线中,沉浸在爱人的目光里,荆白没有感到任何温暖,或者快活,或者安心。

相反地,他觉得冷。

从见到白恒一的那一刻起,他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从看到房子的灯光起,他一路走得这么快,越走越快,快到自己都觉得呼吸急促,几乎到了胸口发痛的程度。他走进这所这些天越来越熟悉的房子,几乎被默认为“家”的地方。

他坐在温暖的灯光下,连这灯光,也是白恒一特意留下的。

他此刻坐着的这张餐桌,因为白恒一此前失明,荆白习惯坐在能看见门的这一边,而白恒一会坐在他对面。

但荆白还是觉得冷,哪怕白恒一也走进房间,就站在他几步之外,也一样。

他微微打了个寒噤,白恒一立刻回过神来,把身后的房门关上了。

荆白怔怔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去关门,又快步走回来。白恒一没有选择在对面落座,走到他面前,关切地问:“冷吗?是不是衣服穿太少了?”

他说着这话,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荆白的额头。片刻后,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讪讪地收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摸不出来。”

荆白没说话,只有喉头滚动了一下,白恒一却注意到了,立刻转过身准备去给他倒水:“渴吗?可别真的发烧了,我去倒……”

他还没来得及走开,身后忽然迎来一个重量,猝不及防,却又如此牢固,将他紧紧锁在怀中。

白恒一愣了一下,道:“我身上不暖和,要不我……”

白恒一后面在说什么,其实荆白根本没注意听。

正如他所说,这是个没有什么温度的拥抱。外面的天还没亮,透过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白恒一的身体是凉的,只会带走荆白自己的体温。

可实实在在的躯体拥在怀中的这一刻,荆白才真正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冰冷消失了。

他感到温暖,感到安全,感到自己有处可去,感到自己可以在此停栖。

第351章 阴缘线

荆白一直不说话,白恒一反而更加担心起来了。

他先前觉得荆白不说话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但荆白一直沉默着,他现在反倒担心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想来也是,荆白有两天晚上没怎么睡,白天又要来回奔波,前几天还因为“供养”被抽走不少元气。虽然后面取走木盒时都还回来了,但几天下来,可能身体多少有些亏损。

横竖季彤要回去换衣服,再叫上兰亭、周杰森等人,肯定还要耽搁一阵。白恒一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荆白从背后抱过来,简直像把他锁住了一样,白恒一稍微一动,荆白反而搂得愈紧。

白恒一简直怀疑他现在起烧了,导致意识不太清醒。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手去够荆白的腰,轻轻拍了几下,试图安抚。

“荆白,你是不是不舒服?想喝点热的吗?你松一松,我去给你熬点甜汤。”

被这样锁住,连走路都很困难。白恒一惦记着让荆白回卧室休息一会儿,他好趁现在去熬点姜汤,替他祛祛寒气。

正常状态下的荆白身体素质很好,就算现在烧起来,说不定等天亮时,烧就退了。

他自己计划得倒挺顺利,问题是荆白根本不肯放手。

白恒一越发觉得他是病中难受,很小心地侧过头去,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侧脸却碰到浓密的毛茸茸的头发,是荆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他握住荆白锁在他腰腹的双手,轻轻摩挲,荆白的手立即颤抖了一下。白恒一用安抚的声音,轻声地说:“我不走……让我转过来好吗?这样没法抱你。”

背后的人还是一言不发,但是锁链似的绑着他的手悄悄地放松了一些。

白恒一这才有了些许转身的余地。他猜荆白这时候或许是烧得难受,没有急着去挣脱,而是转过身去,小心地捧住了对方的面颊,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感知相对准确的地方,也不知能否感觉得出体温的异常……咦?

这温度好像挺正常的啊。

白恒一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全猜错了。

荆白的脸还被他捧在手中,但他这时回过神来,看向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明。

白恒一想起自己方才哄孩子的语气,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替自己尴尬还是先替荆白尴尬,反正他现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大脑基本上已经处于停转状态,如果有个外接的风扇能给他散热,这时候应该已经转得嗡嗡响了。

荆白这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突兀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存在?”

白恒一愣了一下,方才那个意外好像让他舌头也打结了,他磕了一下,才说:“我€€€€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按字面意思推测的。”

荆白点了点头,似乎收下了这个答案。

白恒一连忙转过身,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几步就往厨房里迈:“我把吃的热热,顺便烧点热水。你还是趁现在躺一会,等周……”

他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用他更加熟悉的冰冷的语调说:“白恒一。”

这个他给起的名字,白恒一每次听到,都会下意识地、郑重其事地回应。

他挺直了脊背,刚“哎”了一声,就听见荆白在背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一样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的声音其实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比方才叫白恒一名字的时候语气更轻、更柔软些,在白恒一的心中却掀起巨浪般的翻腾。

他放在身前的手掌不自觉攥了起来,为了极力克制情绪,已经在微微发抖。

他是实在不得已,可荆白并不知道他的苦衷,只是出于对他的心软,明知他在隐瞒,也多次容让。

白恒一恢复记忆之后,最清楚这并非荆白往日的作风。他做了应该做的事,为此伤害了荆白,甚至在这个副本里他还在伤害他,可他却无能为力。

没有记忆的纸人时期,他对自己失去的眼睛耿耿于怀,很难不说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厌恶“供养”这个机制。他的失明意味着被控制,意味着他是荆白的拖累。他潜意识里痛恨这个纸人的身份。

可是,等真正恢复记忆,白恒一发现自己难以自制地觉得庆幸,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同荆白再相见。

所以……当发现荆白在因为他而痛苦的时候,他也会动摇。

他以前最看不起那种游移不定,犹豫不决的人。因为这种人总是会错过最关键的机会。

但现在他才知道,这里面有些人或许是胆小怕事,而有些人……只是把一些事,或者一些人看得太重了,无法轻易割舍。

身后没有脚步声,荆白没有离去,也没有继续说话,步步紧逼,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白恒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未转身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对上一双明澈冷静的眼睛,眼眶微微发红,眼睛也是异常地明润发亮。白恒一换过无数张脸,对人神态的观察精细入微,但不需要这份功力,他也看得出荆白流过泪了。

只是没叫白恒一听见。他太骄傲了,只要白恒一一句话,甚至不愿以自己的情绪做加持。

现在被看见了,他也毫无闪避,只是一如既往,用那种直白锐利得足以扎穿白恒一心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两人相视,又何止千言万语。白恒一曾自诩是全世界最擅长说谎的人,连荆白都成功骗过不止一次,这方面说得上战功赫赫。

唯独这次,他被一个眼神打败,顷刻间溃不成军,徒有一张最能言善辩的嘴,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杰森昨晚回家之后差点失眠了。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取出木盒的天选倒霉蛋,一想到明天要去神像脚下取木盒,神像摆脱了莲台之后,大概率还要开启追杀模式,他就焦虑的睡不着觉。

那神像高大得快顶天立地了,他拿了木盒之后,怎么接?用脸接吗?

最可气的是,他甚至失去了失眠的权利!

平时睡不着也就罢了,可路玄那两口子说过,前一个人被纸人上门的时候,后一个人是有可能听见动静、获得线索的。昨天季彤就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部分童女的歌,虽然不完整,但也进一步验证了白恒一棺材里听到的信息的准确性。

虽然只有万一的可能性,但如果这次真能听到什么对抗神像的方法呢?

哪怕是为了这个,他也得拼命睡着。周杰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半天饼,实在睡不着,最后索性两眼一闭,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幻想了大概不下百种自己在神像手中凄惨死去的手法,从主动献身,牺牲自己为大家,再想到单纯跑慢了被神像嚼吧嚼吧咽了,最后想疲了,想麻了,念头都想通达了,竟然就真睡过去了!

就是睡也没睡好。

季彤来楼下叫门的时候,他刚从梦中惊醒不久,正和方菲抱怨:“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感觉听谁唱戏了。一会男的唱,一会女的唱,咿咿呀呀地唱了老半天!肯定是梦里吵的,醒来我都觉得脑门子疼!”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捏着嗓子学了一下梦里的腔调:“‘可怜我,陈三娘€€€€’,这和出去的线索有什么关系吗?”

方菲倚在床上,文静的脸上显出几分疑虑,她说:“不对呀。季彤姐梦到的就和路哥经历的一样,你梦里的应该也是线索才对。”

她温柔平缓的语气一定程度上平复了周杰森焦躁的心绪。他闭着眼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整理思绪:“这戏太长了,梦里的信息有点多,我也不是全能记住……你等等,我再想想。”

周杰森记性还是相当不错的,听到的戏文,他不能说一一复制,但还是能记住个大概。等把烦躁的心情压下去,他感觉自己很快整理出了个思路,刚要开口,忽然听到院门外响起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周杰森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透过窗棂,能看到天空当前是一种幽幽的深蓝色,月亮都还没落下去呢。

他是做了梦没睡好才惊醒的。这个时间,有谁会过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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