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条裂口往里望去,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不见一丝光亮。
荆白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众人都不禁回头看着月老像,好些人脸上已经带上了恐惧之色。
什么样的力量,能将天空都破碎?
或者说,什么样的天空,竟然会被剑影划破?
众人不乏有懂科学知识的,但这里看起来显然不是一个科学的世界。
这一点,从第一天去红线媪那里定所谓的红线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能往更不科学的方向发展!
天都裂了,可周围却一片平静,连神像爆裂时漫天飘洒的纸屑,都没有被那个裂缝吸走一丁点。
除去那个大口子和它里面透出的一片黑暗,仿佛世界一切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难道他们眼前的世界,是假的吗?
他们纷纷朝月老像所在的位置聚拢,抬头仰望着道人的虚影。
气质清癯,仙风道骨的道人,面上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只是不知为何,众人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尴尬之意。
两边相对无言,唯余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月老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咳,倒是忘了,此地情况特殊。贫道一时不慎,用力过猛……”
众人睁大眼睛,面面相觑,每张脸上都写着大大的问号。
天都捅穿了,您老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这种地方,谁拳头硬谁说了算,月老这拳头可不是一般的硬。众人虽然无语,但若说开口指责,也是不敢。
荆白回过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裂隙,面上透出几分疑惑。他借回头的功夫,不着痕迹地观察身边的白恒一。
天都被撕破了,身边的这个人却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面容沉静如初,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月老见无人说话,咳嗽一声,拈须道:“既然此界已破,诸位小友,可归去矣。”
众人脸上的神情更加迷茫。此界是哪?怎么归?又要归到哪儿去?
荆白抬起头,问:“所以,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您给的红线究竟起什么作用,通过红线,纸人是不是能和我们一起离开?”
道人并不着急答话。
他面色平和,唇角带笑,注视着众人。不知是否因为荆白率先提了问,他的目光在荆白和白恒一处多停了片刻,方微微俯首,对众人道:“守中抱一,其为解也。”
说话间,远处光辉熠熠的万千剑影,顷刻以流光一般的速度重叠为一,回到他手中。
道人的虚影左手持剑,空闲的右手从从容容地往外一伸。
众人正不知何解之际,月老像脚下明明应该是实体的那册书卷,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虚影手中。
荆白心中顿感不妙,道人神色怡然,冲众人微微颔首,笑道:“贫道去也!”
第363章 阴缘线
他说这话时,众人还懵在原地。荆白问了好几个问题,难道这八个字就算回答了吗?这算哪门子回答啊!
他话音未落,季彤急忙喊道:“道长你等等€€€€啊不,月老!你等等!”
道人哪里会搭理,语毕,虚影顷刻间便全然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塑像在原地。
月老祠在他离去之后,并未回到之前的破旧模样。从门庭到大堂,依旧古朴厚重,洁净典雅。连月老的塑像,都是放入木盒之后,扩大数倍的模样。
道人的虚影离去之前,捡起了原本放在脚下的那卷书,塑像的右手现在竟也重新握在了手中。
原本的那个布囊却未再回归,月老像的左手依然持剑,却不是出击之势,而是呈自然下落之态。须发皆白的道人面目微微带笑,显是状态悠然,怡然自得。
季彤直勾勾地仰视着月老像,犹自不能置信:“不是,这是神仙!!!天都捅破了个洞的神仙诶?!他就把我们扔在这儿不管了,这合理吗?”
罗意觉得她用这个语气说话不太好,在一旁弱弱地插话:“他老人家帮我们把神像都灭了呢。”
季彤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很感谢!”
罗意肩膀一缩,不敢说话了。
有人还在看天际的裂隙,有人在试图寻觅道人的踪影,沉默间,王坚的视线忽然一凝,难得地用惊讶的语气道:“月老好像……把我们的木匣还回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转回自己飞到天边外的注意力,才发现月老像下,方才还空荡荡的四个角,这时竟然出现了四个木匣!
王坚最先走过去,拿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发现无法拿起。他已有了经验,知道这必然不是自己的木匣,便不急不忙,换到另一个角去拿。
和他交换位置的是方菲,此前月老和神像斗法如此激烈,她都没有什么反应,见木盒出现,反而积极起来。
罗意见她打起了精神,扶着她换了两次位置,三组很快都拿了自己的木匣。
荆白和白恒一都没急着动,直到其他人都拿了各自的,白恒一才取回了剩余的那个角落的木匣。
此时不必他们集思广益,也不用使尽任何手段。沿着原本的开口处的缝隙轻轻一推,雕纹精美的木盒便打开了。
之前这匣子仿佛被浇筑凝固了一般,众人使蛮力、巧劲儿,想了那么多法子都不能打开,果然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所有人此时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木匣里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除了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儿。
荆白凝视着两个纸人。这显然是用很硬的纸板剪的,纸人上没有五官,也瞧不出性别,骨架却剪得十分精巧用心。荆白注意到它甚至剪出了两人身高的微妙差距,略高一点的那个显然是白恒一。
这里好像对应上了什么。
“同心合意结良缘,剪作两张难两全。神仙压顶难翻身,红线一根系团圆。”
这轻柔而飘渺的念诵声是兰亭的。黑发的少女最先打开木盒,看到两个小纸人的一瞬间,便想起了白恒一曾经转述过的这首歌谣。
木盒中纸人的状况和现实中相对应,王坚少一只右手,木盒中的纸人也少一只。
“红线一根……系团圆……”方菲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唯一没有对应的是周杰森,他人虽死了,方菲拿着的木盒中,他的纸人却还在。
方菲这时如梦初醒,急忙掏出红线,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手牵在一起的纸人,将它缠在两个小人身上。
见她已经这么做了,其他人便索性静候她的结果。
可灼灼的日光照耀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季彤脸上原本期待的神色迅速消退,握着红线的手也僵住了。她疑问地说:“这段话……难道不是这意思吗?”
王坚接了她的话,道:“还有你昨晚听的那句话,按当时的思路,再解一次试试。”
季彤猛地回过神来,道:“对!兰亭当时说了,‘太虚立洞’,很可能指的就是道家说的‘空洞’。这个‘空洞’和物理学意义上的黑洞也能挂上钩!”
她指着天边的裂隙和那背后的无垠黑暗,道:“我虽然不懂物理,但还是看过一点科普视频。我记得黑洞之所以看上去是黑色,是因为它质量很大,会把光线也吸进去。
“月老劈出来的这个缝隙虽然很黑,可我们现在还活着,没给吸进去……它应该不能是黑洞吧?”
兰亭摇了摇头,轻声道:“自然不是。”
离众人稍远几步的位置,两个身高相近的青年站在一起,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好像对眼下诡异的现状并不关心。
良久,荆白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白恒一不言不语,沉默地垂下眼睫。荆白这次却不肯放过他,握着他的手,强迫他的视线正对自己,眼神是近日难得的强硬:“白恒一!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今天早上没想起来,不代表我就忘记了。”
荆白的确记得白恒一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对方实在擅于隐藏,他自己在村子里又没有哪一日得闲,大脑总在高速运转。
每日获取的信息又过于繁杂,他很难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一拆解,直到自己悟出真相。
白恒一说那句话,他当时并未理解。那是昨天夜晚,两人刚刚相互剖白过心意。天已黑尽了,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色,一轮新月高高挂在天空,洒下清澈的银辉。
那是难得的片刻闲暇,两个人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月亮。
他和白恒一下午有过争吵,那之后,兰亭曾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说了从取出木盒之后,就发现他的“气”同白恒一身上的有区别,可季彤和罗意的“气”却别无二致。
他无意隐瞒,只是到那时才想起来,便告诉了白恒一。
白恒一当时反应非常奇怪,神色端凝,沉默地思索良久,荆白听见他说,“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原来如此。”
他当时觉得这话玄妙难解,问白恒一,白恒一却说:“现在不是时候。”
此时此刻,他注视着白恒一,一字一句问:“现在是时候了吗?”
“你说的‘梦中梦,身外身’,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白恒一终于抬起视线,直视着他。虽然不需要呼吸,但他依然长长舒了口气,用没被荆白握住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他的指尖依然没有感觉,但他知道,那是很柔软,很温润的触感。
他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兰亭等人见他们站在一旁,很有眼色地选择不去打扰。
季彤现在求知若渴,她走到兰亭身边,好奇地问:“月老临走之前,回答路哥那个‘守中抱一’,到底什么意思啊?这村子里的人,不管是神还是鬼,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我老是听得稀里糊涂的。”
横竖现在平安无事,把听到的信息一一拆开来解释也是个办法。
兰亭于是耐心地向其他人解释:“要说很深的,我也不懂。但他说的‘守中抱一’我还是知道的。‘守中’,出自‘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抱一’则出自‘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季彤神色镇定,点点头,坦诚地说:“我还是一点没听明白,不过不影响,你继续。”
兰亭险些被这份坦荡逗笑了,她摇了摇头,自嘲道:“怨我,我老是习惯从头开始说,就怕不能说明白。
“其实‘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说白了就是多说多错,不如保持沉默。抱一这个,光我听过的也有很多解,有说是身心合一的,也有说,这个‘一’就是道的……”
此时已经到了集思广益的时候,王坚也思索着道:“从原话看,这两个概念的联系好像不大。”
兰亭也点了点头,说:“对,所以,如果从字面意义上解释,‘守中抱一’,更像是把握住事情的本质,身心合一。‘一’在道德经里是反复被提到过的概念……”
她说到此处,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感觉,又不太确信,试探着往荆白和白恒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会儿等白哥他们聊完了,看他们怎么说。”
她没有忘记,早上荆白说,“太虚立洞”是白恒一给季彤纠正过来的,他肯定对月老的话意有所了解,起码不是一无所知。
从她这里看去,不远处的两个青年身高相近,俱是高挑挺拔,正面对面说着什么。只是兰亭瞧着荆白面色发冷€€€€他虽然素来面冷,但对白恒一起码时候是很放松的。但这时候,兰亭在几步之外,只看那半张侧脸,都能瞧出他神色紧绷。
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不像是能插话的。
横竖现在离天黑还早得很。她冲季彤摇了摇头,正欲示意她不要去打扰两人,白恒一转过头来,朝这边扬声道:“怎么不说了?”
原来他们一直听着。
兰亭索性向他挥了挥手致意:“白哥,你有什么想法么?”
白恒一摇了摇头,没急着说话,拿着木匣的荆白先走了过来。
他走来时正好迎着阳光,金色的光线将他原本俊秀清隽的轮廓镀上一层灿烂的色彩,几乎像一道令人目眩的风景线。可等他真正走近,众人才注意到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身上很奇怪,不像平时一样冷,或者看人的时候有种锐利的、叫人不敢逼视的气质,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好像忽然失去了任何情绪……又或者,以某种惊人的意志力,将它们完完全全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