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一揽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的温存之后,天空已经静静染上金黄的暮色。荆白倚在白恒一怀里,视线转向远处正在沉落的太阳。
这次,白恒一没说话,荆白却先说了。
在白恒一惊讶的目光中,他将之前一直妥帖收在怀里的纸人拿了出来,在眼前晃了晃:“你刚才一直在说‘塔’,说它和‘副本’的关联,是不是想提醒我……无论我烧不烧这个纸人,哪怕这个‘副本’毁灭了,我都一样会活着出去?”
第367章 阴缘线
白恒一揽着他的手紧了一下。他低下头,荆白侧脸与他相视,在他眼中看到的情绪复杂难言。
最后,白恒一笑了笑,说:“有这么明显么?”
荆白看出了他的勉强,但到这时已经不想再指责他,便也只是扬起眉毛,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或许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都远远算不得明显,白恒一表现得非常自然,堪称循循善诱。
可荆白来看,就只觉得显而易见。
他取走红线之后,白恒一的反应实在是太镇定了。对方全然没有将红线拿回来的意思,哪怕荆白有意露出了破绽,他也并不在意。
看上去似乎是尊重他决定的意思,但荆白很清楚,这绝非他的个性。
如果有生路,白恒一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弃……除非他知道,哪怕荆白这样选了,也能活下去。
白恒一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既觉酸涩,又忍不住感到欢喜:他进步了太多……现在自己不止身份能被他看破,连心思也一样。
到了这时候,他不愿大作悲声,便打起精神,向荆白示意遥远的天边,那处被月老划出来的破口:“其实那一剑划出去,这个副本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纸人副本本身没有被污染的迹象,作为正神的虚影,道人的破天一剑,当然也不会真如他说的一般是个意外。
他的用意,应是警示众人副本真正的谜底所在。
白恒一猜测,只要木匣的力量够强,足够加持月老虚影,让他战胜神像,这个副本就算完成了。若能破解谜题,则是锦上添花,在出去之后的副本进度上应能有所体现。
但即便没有人能破解谜题,月老划出来的那个裂缝也算是“破”了。他们顶多只是要多耽误六个小时,那之后,活着的人也能自动出去。
荆白已经猜出来副本最大的谜底,白恒一当然希望他能结算更多的进度再出去。
但既然荆白自己选择了放弃,副本又已破解,内心深处来说,白恒一何尝不希望能多陪他一阵。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生死的天堑,能再相拥一刻也是珍贵,何况几个小时?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却不料荆白自己猜出来了。
“六个小时?”
荆白本来不想在白恒一面前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只顺着他的指向,遥遥望着远处的裂隙。
但白恒一说出这个时间后,他坐了起来,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又去看天边金红的落日。
月老劈天时,不过刚过正午,往后算六个小时……现在已是日暮时分,他们不剩多少时间了。
白恒一点了点头。
荆白还有些微微发怔,他已经长臂一展,揽过荆白肩膀,懒洋洋地往背后的朱墙一靠。
“就这么坐一会儿也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历过一次,荆白茫然地侧首去看他,白恒一便轻轻拍拍他肩膀。他整个人如此平和沉静,仿佛一切如常。
荆白翻涌的心潮,竟然也随着他的拍抚渐渐平静下来。
白恒一却在此时说:“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道歉。”
荆白愣了一下,问:“什么事?”
白恒一叹了口气:“就是那天吵架的事。”
他转头与荆白相视,用最真挚诚恳的眼神,说:“我当时是急了,虽然没有说完,但那句话本身,也绝非我的本意。”
两人在这里不止一次吵过架,但荆白立马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一次。
两个人当时都说了气话,他对白恒一说“我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相信你”,白恒一气急,说“你以为我想吗?是你擅……”
他这时已经可以补完白恒一的那句话,缓缓地说:“是我擅自复活了你……把你带进了这个副本?”
白恒一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佯怒道:“你就非得说出来,让我再丢脸一回?”
荆白却没有笑,直视着他,神色宁定,道:“可你没有说错。”
其他人的纸人都是自己的分身,唯独他的是白恒一。他肯定是想了什么办法。
虽然是失忆前的他的选择,可自己会这么选,荆白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如果白恒一死了,而进入某个“副本”中,能有机会再见一面……莫说失忆之前,即便换到现在,他也会这么做。
他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是这么算的。”白恒一却不容他继续想下去,语气十分认真,道:“我不是说过吗?能遇见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还能再遇见一次,那就是第二好了。再说我都死了……你不擅自,难道还能问我一声?”
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我那句话,纯属我得陇望蜀、得寸进尺,贪心不足、欲壑难填……”
他侧首注视着荆白,毫无停顿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蹦到荆白终于忍不住开始瞪他,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不开玩笑了。虽然你忘了,可白恒一这个名字是你起的。你每次说这三个字,我都特别高兴。怎么算都是我大赚特赚,我有什么理由不满意?”
荆白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才忽然说:“白恒一。”
白恒一没反应过来,说:“嗯,怎么了?”
荆白摇了摇头,见白恒一还在等他的下一句,就说:“你想听,我可以多叫几遍。”
白恒一心里一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荆白注视着他微笑的眼睛,原本柔和下来的神色忽然滞了一下,好似看着白恒一忽然令他想起了什么事情。他重新坐直身子,神色变得肃穆。
白恒一犹带不解,见他郑重其事地问:“你真的别无所求了吗?哪怕对我?”
白恒一愣了一下。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他自觉已把能说的都已说了。
命数他强求不来,也无可挽回。对他自己来说,此时确实已经别无所求。他只想和荆白静静度过剩余的时刻。
可荆白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色中除了严肃,似乎还有几分疑惑。
没等他开口,荆白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唇线便抿直了。
“真的没有?”他凝视着白恒一,目光是一种久违的锐利,试图从白恒一的神色中找到破绽:“我一定有什么事情没完成,我能感觉到。”
而且一定是关于白恒一的。不是别人,一定是他。
因为荆白只是看着他,就越来越感到某种空虚和急迫感。一定还有关于他的未竟之事……可到底是什么?
或许出去之后他能想起来,可此时此刻,他更想听到白恒一亲口说。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恒一。白恒一从那双向来冷淡而清冽的眼睛里,看到他或许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深渊一般的疼痛。
有那样的眼睛,在白恒一看来,无论是堪称凛冽的神色,还是紧抿的唇线,都变成了难以诉说的委屈。
荆白的语气也变得很急迫,他用力抓住白恒一的衣袖,说:“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不能来见你。”
最后这句话让白恒一的思维陷入了停滞。他从没想过,荆白竟然是这样想的,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荆白看出了他神色中的惊讶与骇然,却反问道:“很奇怪吗?就算我必须从这里出去,就算‘塔’里我不能伤害自己,只要我还有‘副本’要过,只要我死在里面,就能来见你。”
白恒一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可、可是在副本里,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不是来到这里,我根本不知道我还会€€€€”
他说出来才意识到又绕回了一开始的问题,及时住了口。荆白这时的态度却平静如水,说:“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了。”
因为荆白这时已经明晓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来到这个副本里,无论是召唤出真正的‘白恒一’,或者是死在这里€€€€总之,就能再见到他了。
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他出去了以后,自然也只会这么选。要么想办法在副本里见到他;如果死在副本里,就是殊途同归了。
他方才定了这样的心思,自觉心境已经通透,再看白恒一,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定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白恒一的心愿必须要问出来才行。否则就算要来见他,他也不能安心。
他这样坚持的态度,让白恒一方才惊得木了的大脑复又开始运转。只是他也在疑惑,他连没空给荆白重新做盏灯笼的事都记得,却想不起自己还托付过荆白什么。
明明死前只要了一个名字,也听到他叫了。虽然还有很多遗憾,但最大的那个遗憾早已了了……
白恒一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骤然僵住。
不对,他不止向荆白要了一个名字。
他当时要死了。虽隐约察觉到荆白应该也喜欢他,但因荆白一向沉静冷淡,白恒一只当自己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他想,只要能留下一点印迹就好。
可对他来说,留下一点雪泥鸿爪般的印迹也是那么难。唯一知道“他”真正是谁的,只有荆白。他出于这样的私心,请荆白给他起了个名字,希望荆白能记住,至少让他作为一个人,能留下些许痕迹。
这是那个名字唯一隐含的意义。白恒一没说出口,只希望荆白能记得这个名字,那意味着他记得,在不同的皮囊下,曾经存在着同一个灵魂。
荆白现在失忆了,也心心念念自己有件事没做到,因此不能来见他,才那么着急。难道说的是……记住‘白恒一’这个人吗?
他甚至只有在现在这个完全失忆的状态下,才能对白恒一说出来。
白恒一还记得他第一天进来时候的样子。那时荆白存有记忆,白恒一却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纸人,甚至把红线媪说的话奉为圭臬。
纸人当时的记忆全部是红线媪编织植入的,现在想来,其实白恒一和第二天的荆白一样,都是一醒来就在副本里。
只是和全面失忆的荆白不同,白恒一脑子里多了一份虚假的记忆,知道自己的“丈夫”去和红线媪签合同了,自己应该等他回家,却不知怎么的,竟然在桌边睡了过去。
那时候连时刻都和现在差不多。白恒一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人也发懵。他摸索着走到窗前,脸颊感受到温暖的暮光,他猜想这或许是个晴日的黄昏。
他听力敏锐,在家等荆白的消息,过了一阵子,便听见有脚步声接近院门。
那脚步声是荆白的,他听得出来。只是他印象中,青年虽为人冷淡,行事却稳定沉着,从来没听见他脚步声这么急过。
可明明回得这样急,到了门口,来人却忽然站定了。
门外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对方迟迟没有推门进来。
白恒一心道,难道自己睡觉之前,顺手去把院门也锁上了吗?
总不至于把荆白锁在门外了吧€€€€
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起身往院子里走,想试试院门是不是真的上了锁。
摸索着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听见荆白的呼吸猛然一滞,忽地叫了他的名字:“白恒一!”
连声线都在发抖,太不像他了。
白恒一觉得很奇怪,可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已经刻进了他的潜意识,应了一声:“哎,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