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一把扯开抓着自己不撒手的大福,挑起脚边的木棍,用力地敲打了两下。
“咣咣咣”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叛军的主意,“在这儿!在这儿!”
叫嚣声由远及近,明文深深地看了一眼大福,起身往园子的另一处跑去,他一面重重地踏步,一面不断地用木棍敲击假山上的石块,引得叛军接二连三地随着他去。
青嬷嬷知道明文此举是为了保全大福,故而她一只手抱着被吓得不吭声的常庭晚,一只手牵起大福,“小公子,别看了,咱们快走吧!”
大福被拽得踉踉跄跄,不住地回眸去瞧明文离开的方向。
忽而从灌木中钻出一人,正是来抓常庭晚的叛军,叛军显然没预料到自己能走这“狗屎运”,喜不自胜地要伸手去扯小世子的衣袖。
大福眼疾手快,“吭哧”一口咬上他的胳臂,像大黄贪嘴吃肉似的死死地咬住,任凭吃痛的叛军上手去掰他的脑袋,也愣是不肯松口。
嬷嬷见状,用力地将大福,连同着叛军一并给推倒在地,转身抱着常庭晚往林子伸出去。
“大福!大福!”常庭晚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企图挣脱嬷嬷的怀抱,去找被推出去当替死鬼的大福。
奈何嬷嬷力气极大,硬生生地箍着他,即便他张着手一个劲儿地唤着大福,都没有撒开桎梏。
大福摔了个大马趴,嘴里听着“磕蹦”一声,他往地上吐出了口鲜红的血,隐约见着有雪白的东西浸在血泊中,他顾不及细看,趁着叛军未回过神来,起身便随着嬷嬷带常庭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谁知刚追了两步,身后一柄长刀,“咻”地一声擦着耳边破空而过,直直地扎进了嬷嬷的后心,是方才那个叛军!
青嬷嬷应声倒地,连带着常庭晚也摔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突生变故,大福脚下一软。
他摸索到手腕上冰凉的袖箭,心里默念着阿爹教他凡事先冷静的口诀,赶在叛军扑向常庭晚的瞬间,紧闭着双眸,拨动了袖箭上的蝴蝶片。
利箭从箭筒中飞出,牢牢地钉在了叛军的额前。
常庭晚吓得惊声大叫,下一刻就被哆哆嗦嗦的大福捂住嘴,将他不由分说地从地上扯起来,拽着他细瘦的手腕,两小只躲进了假山石壁的夹缝中。
大福紧抿着双唇,指了指自己的唇瓣,拼命地冲他摇了摇头,意在让他闭嘴,千万别吭声。
常庭晚立时就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只是害怕极了,但并不傻,晓得奶娘已经没了,若自己不听话,会连带着一起害死大福,他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珠,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倏地糟乱的额发上覆下来一只并不宽大的手。
是大福在安抚他。
泪珠“吧嗒吧嗒”顺着脸颊往下掉,他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想哭却不能哭,只得默默地抽动着身子。
大福心道这小世子怎么跟祈安似的,是个娇气的爱哭鬼,正想法子将其劝住,眼睁睁地看着常庭晚原本舒缓下来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他心里忽而“砰砰砰”乱跳起来,回眸刹那,石壁夹缝外探进来一双黑瞳。
二人隔着满是洞隙的石壁,四目相望。
第272章
原以为他二人躲藏之处足够隐蔽, 没成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大福心里咯噔一下,他紧张地望着石壁外的人,右手不自觉地搭上左腕的袖箭。然箭筒里已经空了, 常知衍只送了一只短箭, 方才逃至此处时用过了。
即便如此, 他仍是将小世子严严实实地藏在身后, 小世子不能交给这些叛军!
他深吸了好大一口气, 努力地给自己壮胆, 这石壁的夹缝甚是窄仄,仅能容得下两个身形矮小的孩子,叛军这魁梧的身量,想要挤进石壁之间将他们揪出去,断不可能。
识清现状对自己有利后, 大福心头竟涌出了些许的轻松,忽而便觉得面前之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黄老五, 找到小世子的踪迹了吗?”不远处传来一阵粗鲁的叫嚷声, 夹杂着几分焦急与不耐烦。
大福墨瞳骤然紧缩, 连身后的小世子都禁不住扯紧他的衣角。如若这人将其他叛军引过来,可就麻烦了。
正当他盘算着如何逃脱之时,就见石壁外的黄老五默声对他做了个口型,隐隐约约瞧着好像是“藏好”。
黄老五早在刚刚便认出眼前这个孩子, 正是谢左丞的小公子谢瑭。
之所以一眼就分辨出来,是因为寻常巡街时,遇着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多数都是一脸轻蔑地看着他们,即便寻人帮忙, 也不过是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姿态。
然谢瑭不仅主动地寒暄打招呼,还会将爹爹和阿爹买的零嘴分给他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士卒,即便左丞大人在身侧,也并无嫌恶之意。
故而大伙儿对这家人格外有好感,偶时也会逗逗谢瑭,回些从小摊上买的零嘴,每次,这孩子都是双手捧过去,而后郑重其事地道谢。
私下里众人聚在一起插科打诨时,也曾有不少人称赞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左丞大人教子有方,教养出来的孩子彬彬有礼,温恭直谅。
更何况,他心里暗暗叹息,这大人之间的争斗,何至于要牵扯上无辜的孩子?
他对着愣怔着发懵的大福摆摆手,紧跟着朝不远处,恭恭敬敬地循声回话,“头儿,这里没人,咱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直至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大福才敢稍稍向外探头,果真他们所在的这片石壁外空空荡荡,再没有任何人,他不晓得这人为何突然放过自己和小世子,但只要、只要没暴露就好。
他抚了抚胸口,敛回眸光,重新看向泪眼潋滟的常庭晚。
“爹爹会来救我们吗?”小世子揉了揉被泪水浸泡得发红发肿的眼睛,极其小声地问。
大福点了点头。
“我想要娘亲和爹爹,我好害怕。”此时的小世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作一团,一身雪白的圆袍脏兮兮地挂在身上,再无往日里一尘不染的干净模样。
大福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的哭声溢出,引来叛军的注意。
他抱着瑟瑟发抖的常庭晚,学着阿爹安抚爹爹时的温柔模样,用力地抚了抚小世子的脊背,他也很想见阿爹和爹爹能在身边,但他更希望二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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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心口没由来的一阵抽痛,险些稳不住身形。
乔嘉年见他脸色难看得厉害,上前搭了把手,将他扶住,“夫人,您去中厅歇着吧,这儿有我们守着呢!”
“无、无妨。”云胡缓了缓神,冲他挥挥手。
“谢夫人,下官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请您去宫中吃盏茶。”门外叫嚣声不停。
谢见君刚走没多久,就来了一队身着盔甲的士兵,张口要带云胡进宫。
“说了八百遍了,夫人不在府上,今早去城外寺庙给主君祈福了!”隔着一道府门,李盛源不厌其烦地回话。
“夫人不在,小公子可在?”门外之人不依不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抓不到谢见君的夫人,能抓到他两个心肝儿孩子也能交差!
“都不在!跟着夫人一同去寺庙了!”李盛源继续回话。
“在不在,由不得尔等说了算!快些将门打开!”门外为首之人终于失了全部的耐心,他随手点了几人,要上前撞门。
然前后两扇沉墩墩的红木府门都被粗重的木桩死死地抵住了。这是谢见君入宫时,特地吩咐给李盛源的,在他回来之前,无论谁来叩门,都不许开。
云胡见状,赶忙吩咐昌多带许褚和祈安先行回屋。
“大福呢!”许褚放心不下,坚持着不肯走,还想法子要去公主府探探大福的安危。
云胡何尝不担心自家好大儿?但眼下他分身乏术,想着公主府尚且有一千府兵,境况定然要好过他这岌岌可危的谢府,只得拜托许褚照顾好祈安。
似是察觉到此时紧张的局势,祈安吓得哇哇大哭,被云胡严厉地呵住,“不许哭,听爹爹的话,跟着爷爷去屋里待着!你要敢哭,阿爹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祈安当即止了哭腔,紧紧地抿着嘴,豆大的泪珠在眼眶打转,愣是不敢掉落。
云胡心软得厉害,但担心府门被撞破后,祈安的哭声将叛军招过去,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送走几人,他捡起方才被家丁丢在地上的长刀,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两扇木门。谢见君不在府里,他身后是病弱的老人和孩子,以及将自己身家性命都交给他的仆役,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声,木门摇摇欲坠。
留下来守门的众人屏气凝神,掌心里不住地冒冷汗。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受过谢见君和云胡的恩惠,现下主君有难,他们断不能临阵脱逃,再者说,这门外,没准比府里还要危险呢。
两边僵持了须臾,期间门外的人不住地喊话,眼瞅着府门再坚持两下就要被撞碎,金戈相撞的刺耳声,伴随着惨嚎,夹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传入府中。
大伙儿不敢轻举妄动,云胡紧攥着长刀的掌心里洇满了细汗,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感令他甚是不安,他拼命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一颗心砰砰砰如小鹿乱撞。
“云胡,叛军已经被拿下了,开门,是我!”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扬声高呼起来,“是大公子!是大公子赶回来了!大公子来救我们了!”
“满崽?”云胡踉跄一步,好似这肩上蓦然卸下了千斤顶,他当即让李盛源把门打开,就看着满崽全须全尾地站在自个儿面前,身后是一众披挂黑沉沉铠甲,刚经历完一场恶战的士卒们。
满崽也同样松了口气,他赶来的路上,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家里出了事儿,如今见到一家人,他又怕沾满血污的衣裳吓着云胡,赶忙脱下来丢去一旁。
“云胡,你别担心,大福没事,常将军率骑兵去工厂救阿兄了!”
云胡刚要舒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子€€呢?子€€如何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季府了,他原是要陪我一道儿过来,但我想,我们二人身上都背着未尽之事,不能为了彼此,忘记自己原本要走的路,干脆就劝他离开了。”满崽笑了笑,眉眼微弯,盛着亮闪闪的碎金。
“好好好!都平安就好!”云胡一把将他拽到身后,不由分说地让陆正明带他去许褚和祈安身边,自己仍持寒光凛凛的长刀站在府门前,他怕叛军卷土重来,但更怕谢见君归家时,看不到他。
*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常知衍率三千骑兵攻破城门了!”
刚得了城门口送来的消息,小兵便火急火燎地前来报信。
“才三千骑兵,也值当得你害怕?”三皇子勾了勾唇角,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去把咱们的公主殿下请过来。”
早起,公主府派人来请大福去府上时,曾提过公主今日要进宫赴贵妃娘娘的筵席,遂现今在上书房见到嘉柔,谢见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押送公主过来的人,居然是季同甫。
“爹?你怎么在这儿?”季同甫粗鲁地将被衣冠不整的嘉柔推搡在地上,抬眸看向躲在众臣中的季东林,有些意外地发问道。
三皇子斜眼一视,语气促狭地开口,“你爹自个儿贪生怕死,不肯帮孤举兵诛讨,倒是舍得把你这个嫡子推出来。”
季同甫没听出这话里的揶揄,兴奋地冲季东林招手,“爹,安王殿下已经胜了,你还在这群胆小如鼠的杂碎们里面藏着作甚?还不快向安王殿下请安!”
季东林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倒是原本还挤在他身边的朝臣,立时向四周散去,一来不齿他墙头草的行径,二来不想被殃及到自己身上来。
见此景,三皇子冷笑,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他吩咐季同甫砍下嘉柔公主的脑袋,悬于宫门前,说是等会儿让常知衍好生瞧瞧忤逆他的下场。
季同甫听不出啥好赖话,当即从士卒那儿夺了刀就要动手。
“你现在杀了公主,决计不会对常知衍有半点威慑力,反而会令他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地为自己夫人报仇,介时整个常家军都与之为敌,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哪怕你杀尽了数万常家军,以儆效尤,就不怕畏惧常家军的西戎伺机生事,惹来边境大乱?”
瞧着挥下的屠刀离着嘉柔公主的颈间隐约只剩下两寸距离,谢见君忍不住开口。
几乎不等三皇子示意,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季同甫便从人群中将他揪了出来,那把原本要砍下嘉柔脑袋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胆狂徒,安王殿下的决策,也是你这宵小能置喙的?”
冰凉坚硬的触感从脖颈间蔓延至全身,谢见君微闭了闭眸。
还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处,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成想又有小兵急匆匆地跑来报信,说常知衍率兵往宫中来了。
三皇子赶忙命人去放信号烟,引埋伏在城中的北府军去截杀常知衍。
信号烟一旦发出,便是覆水难收,且不论这三千骑兵会不会因此而全军覆没,这些被围困的宫中的人也不会有活路。
谢见君一个翻身挣脱开季同甫的钳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欲朝天放信号烟的小兵。
小兵显然没有想到有人能在三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不怕死地行逆悖之事,点燃印信的信号烟脱离自己掌心时,他还在阵阵发蒙,下一刻,就瞧见谢见君整个人正面摔倒在地上,将信号烟掩在身下掐灭了印信。
三皇子最先反应过来,一时怒极,要提刀砍死谢见君,哪知手中的刀刚刚扬起,就被前一支羽箭,后一柄长枪齐齐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