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大人,您给拿个主意,咱们不能干等着呢。”
三皇子失势,太子得势,连带着师文宣的地位在朝中水涨船高,现如今他身份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无异,众官员唯他马首是瞻,这会儿纷纷凑到他面前,指望他给指条明路。
师文宣心里也直犯嘀咕呢,早在今日前来传话的小官人换人时,他便觉得奇怪,当下更是心生异样。
“今日召诸位前来,并非是父皇的谕旨。”
雕刻着细腻花纹的红檀木门倏地向两侧拉开,身着金龙点缀的锦袍之人,缓缓迈过厚重的门楣,他环顾四周,见人来得甚齐,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是孤。”
第270章
三皇子前脚迈入上书房, 身着黑沉沉盔甲,手握长枪的禁军们便随后跟进门,相继散开后, 将被诏令骗来此处的朝臣们团团围住。
饶是再迟钝, 眼下也能看出些道道来。
季同甫拽着谢见君连连退后几步, 这种时候, 敌不动, 我不动。
“你已被褫夺亲王封号, 终身幽禁府中,怎敢自称为孤,实乃大逆不道!”工部左丞忽而跳出来,指着三皇子鼻子破口大骂。
一朝话了,禁军上前拨开扎堆挤在一起的人群, 一左一右将他钳制住。众臣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眼睁睁看着他被押送到三皇子的面前。
“尔等如此猖狂, 莫不是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们?”三皇子嗤笑一声, 朝着门口处拍了拍手, 立时便有士兵把刀架在崇文帝的脖子上, 将他带了进来。
“陛下!”接二连三的轻呼声响起。正是被严防死守看顾的诸位朝臣,他们有些是太子的心腹,有些是在太子和三皇子的党争中独善其身的纯臣,此时都有些不落忍。
象征着皇权的王冠不知被丢弃在何处, 花甲之年的老人头发半白,乱糟糟地散落在鬓前,似是被人用力的拖行过, 身上的龙袍扯破了几处,松松垮垮地挂着,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狼狈的崇文帝。
与之一同被押进来的人,还有事发时正在崇文帝病榻前侍奉的太子,碍于无力反抗,他眸底满是不甘与屈辱,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昂首挺胸,犹如一株不堪折腰的青松。
俩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太子膝行上前,将崇文帝扶了起来。
“老三,你疯了吗?怎可如此待咱们的父皇?!”他厉声质问起三皇子。
三皇子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薄唇微启,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子谋逆,携兵挟持父皇,意图逼父皇退位,朝无正臣,孤举兵诛讨,以清君侧,护父皇安危。”
“够无耻的。”季宴礼皮笑肉不笑地同身侧的谢见君揶揄道。他二人站的位置靠后,身前又有师文宣和方旬这些老家伙挡着,说起话来难免放肆了些。
“快些闭嘴吧,别探着脑袋看热闹了!”谢见君双眉紧蹙。皇子谋逆,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儿,弄不好,他们今日都得交代在此处。
季宴礼耸了耸肩,“这满禁军的人都被三皇子策反了,恐怕现下城门口也关了,别说是逃出城去送消息,出宫都费劲。”
此时城门外不远处的半人高草堆里。
“不对劲!”满崽借由灌木掩住自己的身形,低声嘀咕道。他们刚从深山村子里跑出来,打算进城去找阿兄报官,哪知临到城门口不远处,便发现两扇厚重的铁门牢牢紧闭紧闭,且城门外还有重兵把守,巡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如今才将将过申时,尚未到城门落钥的时辰,的确不对劲。”季子€€抬眸望了眼日头,紧跟着附和了一句。出山的路上,他听满崽说了季同甫的事情,眼下见此情景,第一反应就是那位殿下,已经派兵将整个上京城都包围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满崽,怎么...”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便瞧着身侧的满崽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的身后方,腰间的匕首也已然拔出来一半。
“可算是寻着您二位小祖宗了!打昨个儿您俩人失踪,主君都要找疯了!”
得,是熟人,满崽将从季同甫那里坑来的匕首重新塞回腰间,“梁管事儿,您怎么在这儿,还有这...”他眸光穿过说话之人,朝他身后打量了几眼,拢共有七八人,都是季府的家丁。
“宋大人家的伙计说见着您俩昨日出城了,今天一早,主君就吩咐我等去城郊找你们。”梁管事儿抹了把汗,讷讷道。
季子€€抬手指了指紧闭的城门,问:“城门口是何境况,你可知?”
“关了有一炷香了。”梁管事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顺势蹲下身子,连声音也跟着压低,“方才,小的让底下人办成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前去打探消息,被守门的士兵斥了回来,说圣上有令,今日关闭城门,一律不许任何人进出!”
季子€€闻之,与满崽视线短暂一碰,结合他们从村子里跑出来时,瞧见原本木箱子摞得满当当的库房都空了,沿途到城门口前,还断断续续地遇着沉重的车辙印和马蹄印,想来应是往城中送那些兵器留下的痕迹,就是不知城里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诸多兵器送进城,很难不引人遐想。
“莫不是三皇子反了?”满崽脱口而出。关闭城门,城中人出不来,消息自然也送不出去,没人知道城中发生了何事,这就意味着,若他一语中的,将不会有人前来搭救圣上。
“咱们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季子€€叹了口气,身后家丁一个个脸色煞白,他们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城找个人,竟还能碰着这等事儿。
“二公子,咱们怎么办?这主君和夫人还都在城里呢。”梁管事儿毕竟是见过大世面,不同于已经哆哆嗦嗦的家庭,他此时瞧着冷静多了。
季子€€眉头紧锁,显然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他环顾四周,加上自己和满崽,满打满算就十个人,想要靠着十个人攻破城门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满崽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赶忙摇了摇头,“白搭,想都别想。”
众人虽不知这二位小祖宗在说些什么,但听到“白搭”二字时,都跟着有些泄气,别说是主君夫人了,他们自个儿的亲眷可都在城里呢,这三皇子万一杀红了眼,要屠城,咋办呢!
“得去搬救兵来。”沉寂片刻,满崽忽而开口。
梁管事儿当即一盆冷水泼下来,“这上哪里能搬到救兵,咱手上一来没有陛下的诏书,二来没有兵符,况且,离这里最近的威富军都在百里开外,根本来不及!”
“有救兵!”满崽笃定地反驳道。察觉到众人的眸光齐齐地落在自己身上,他轻咬了下唇,“睿王出使西北,与西戎详谈互市事宜,归来时是常知衍常将军率五千军护送,眼下他和他的常家军就守在城郊五十里处扎营,可以过去找他帮忙!”
经满崽这么一提醒,季子€€也反应过来,他的确听阿兄提起过,“眼下的问题,咱们没有诏书和兵符,调不动常家军,除此之外,还没有马,要靠着腿着跑去营地,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二公子,有马有马!”梁管事儿忙不迭说道,语气里听着些许的惊喜,“我等奉命出城寻您二位,马酒拴在不远处的村子里。”
“那我现在就出发,你们...”季子€€顿了顿,眸光下意识看向满崽。他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满崽捂住嘴顶了回去,“你别想扔下我,单靠你一个人,常将军未必会相信你的说辞,咱们同去,多一张嘴,就能多一点可信度。”
“可你腿上的伤怎么办?”季子€€心里也在犹豫,留下谁保护满崽,都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满崽站起身,活动了活动腿,“这点小伤算什么?”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处,他禁不住蹙眉,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地上蹦了两下,“不妨事,咱又不是走着去,骑马还得费事儿?”
说罢,他一把拽上季子€€,“事不宜迟,别磨磨蹭蹭,瞻前顾后了,咱们得赶紧去寻常将军!”
第271章
“逆子!”听着三皇子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此行是举兵诛讨谋逆的太子, 以清君侧,崇文帝手指着他哆哆嗦嗦了老半天,忽而呕出一口鲜血, 整个人如同行将就木的枯树一般, 轰然倒了下去。
“父皇/陛下!”几乎是同时, 太子和众朝臣惊呼。
有忠心耿耿的大臣看不下去, 想上前搭把手, 好将崇文帝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 奈何被禁军手中锃亮的长枪一拦,又不得不摇着头退回原处,落下一句“造孽”的叹息。
“来人,去把咱们的太医请过来。”三皇子见状,头也不回地冲身后侍从吩咐道。
说着, 他俯身看向匍匐倒地的崇文帝,语气轻佻道:“莫要让孤的这位父皇死在此处, 孤还等着他写让位诏书呢, 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岂不是昭告天下, 孤这皇位来路不明?”
“老三,你放了父皇!”太子挣脱开禁军的钳制,扑倒在他脚下,“杀了我, 没有我拦着你,这皇位将来还是你的!只要你肯放了父皇!”
他面露嫌恶地一脚将太子踢开,“你是一定要死的!但不是现在, 孤既是前来救驾清君侧,就得给这天底下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你...”他轻蔑地笑了笑,对上太子屈辱的神色,“至于你,待孤拿到退位诏书之后,便将谋逆未成的太子殿下食肉寝皮,挫骨扬灰,以平天下人之怒。”
“你这个畜生!”太子面色惨白,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今日为皇位能杀尽天下人,但你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一直沉寂着的工部左丞再度发话,将本就紧张的气氛拉扯到一触即发。
然他刚刚言毕,胸口处就被一把匕首洞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只抽搐了两下,便没了生息
滚烫的鲜血从伤口处喷薄而出,染红了三皇子的脸颊,他似是完全不在意,甚至懒得将其抹去,从左丞胸口拔出匕首后,他环顾四周,舔了舔后槽牙,笑道:“现在,谁还对孤的皇位有意见?”
谢见君攥紧拳头,崇文帝哪怕薄情多疑,也不曾滥杀无辜之人,三皇子这般喜怒无常且暴虐的性情,若是有朝一日做了皇帝,也必然是一位得后世讨伐的暴君,如此,岂能还有百姓的活路?
他虽心中愤懑不平,但亦是知道此时并非可以出头的时候,更何况季宴礼牢牢地扯着他,生怕他跳出去,像那位有勇无谋的工部左丞一般给自己找死。
上书房中安静片刻,年过半百的齐太医被颤颤巍巍地带到殿中。
三皇子起兵谋反,将整个宫城都团团围住,太医院自然也逃脱不掉,齐太医一把年纪,还要经历此等惊险之事,临走前,给自个儿喂了两颗速效救心丸,才敢背着药箱来此处。
眼看着崇文帝倒在地上,面色青白,不省人事,他下针的手愈发打颤,稳了些许时辰,才将崇文帝从昏迷中扎醒。
如果说方才的一切还是做梦,现如今醒来的崇文帝望着面前倒下的工部左丞,以及铺满地的汩汩鲜血,他悲怆地闭了闭眸,“这么多年来,朕对你百般宽宥,对你所行之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为何还是不肯知足,难不成是真做错了吗?”
谢见君无奈,心道现下是说这些话的时辰吗?他们被困在上书房,不知外面是何光景,看样子也没人能求救,多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就不用死了吗?
原本安静的屋中忽而响起一阵大笑,三皇子一副听到了举世闻名的大笑话的模样,高高在上地垂眸看着崇文帝,“你是错了,为了磨炼太子那个废物,你处心积虑地扶持我二人争锋,落在如今这个地步,你能怪谁?明明我都已经放你一马了,你还要将我赶尽杀绝,如此种种,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他双眸猩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须臾,又像是转了性子,“不过,父皇,您不用害怕,您终究是我的父皇,我只是尊您为太上皇罢了,您年纪大了,是时候把这把椅子让给年轻人了。”说完,他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呈上来。
似是已经默认了大势已去,崇文帝惶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看着面前铺好的纸,提笔蘸墨,仿若突然想起来什么,“朕只要写了退位诏书,你便可留朕一条性命?”
他紧紧地扣住三皇子,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连眸光里都噙满了算计。
三皇子愣怔一瞬,扯了扯嘴角,“父皇,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孤今日是清君侧。”他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抬手掸去崇文帝衣袂上的尘土,“父皇,孤举兵诛伐的,可不是您呐!”
崇文帝犹豫再三,开始提笔。
谢见君忽而萌生出熹和要完蛋的想法,他以为这位皇帝起码要支棱一下,没想到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两句,大抵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居然这般轻飘飘地写让位诏书。
他吐了口浊气,歪头撞上季宴礼望过来的目光,二人相视无言,眸中皆是失望。
“去、去拿朕的印玺来!”崇文帝将写好的诏书丢给三皇子,让他自己去吩咐人找印玺。
三皇子接过诏书,扫了两眼,随即便点了两人,现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料想这老皇帝哪怕有别的心思,也翻出来什么浪来。
自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他收好诏书,将眸光扫向被禁军压制的诸臣。
“你要干什么!”太子双目惊恐地惊呼道。
“自然是除掉你的心腹,断了你争储的念头。”三皇子从腰间抽出佩刀,开始细细地打量起来。
原本还隔山观虎斗的人群也跟着攒动起来,谁都知道,只差将诏书昭告天下,三皇子就能顺利登位,而他们这些或为难过,或袖手旁观过的挡路石都将被一一清算。
“你疯了!”太子张开双臂,挡在众臣面前,冲着三皇子怒斥道:“你可知,诸位朝臣中,亦有两边都不站,忠心于父皇的纯臣,你此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介时皇位更替,朝局大乱,无人替你稳定江山,你身下的这把椅子还能稳稳当当地坐住?”
任谁看不出来,太子此言是想要在三皇子面前保全自己,此时一个个热泪盈眶,更有人立时撩起衣袍,向其行跪拜之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但转瞬就被反应过来的禁军抹了脖子。
这下子,谁都不敢再开口,连呼吸声都极力压制着。
三皇子瞧着诸臣的反应,满意地笑了笑,“孤本可以将你们全杀了,但孤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太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孤打算给尔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有人愿意投身到孤的麾下,孤便可留他一条命。”
话了,他冲禁军首领扬了扬下巴,“去把诸位肱股之臣的家眷请来宫中,孤倒要看看,是这些人的膝下硬,还是命更硬一点。”
禁军首领领了吩咐便要走,临出门前又被叫住,“别忘了咱们的公主殿下和小世子。”
谢见君脸色骤变,大福现下就在公主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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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中,明文将怀中抱着的大福,推给护卫着小世子的妇人,
“青嬷嬷,叛军就要追过来了,园子里拢共这么大点地方,咱们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您行行好,带我们家小公子一起走,我去给您们引开追兵!”
“这...这...”妇人犹豫,她是小世子的奶娘,自幼贴身照顾常庭晚。今日小世子和谢左丞家的公子在池边戏耍,不小心沾湿了衣裳,闹着要回屋换外衫,还不许谢家公子离开,她劝说不住,索性带着俩孩子和适逢的哥儿一道儿回青竹园。
哪知衣裳还没换完,府里小厮便屁滚尿流地跑进来,说有叛军冲进府里,要抓小世子去宫中。
她慌乱之下,赶忙抱起常庭晚往园子里跑,不成想府中出了内奸,竟引着叛军径直往青竹园来,眼瞅着就要追上他们四人。
“明文,你别走,我不要你去。”大福饶是个孩子,也晓得此时的要紧,他扯着明文,不许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大福乖。”明文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听见有叛军搜寻的声音,他狠了狠心,抬眸看向神情复杂的青嬷嬷,“嬷嬷,我家小公子就托付给您了,还望您能保他一命,我们谢府必定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