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人忽然像是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暗中观测的人以及路过的平民路人都不由得被这一幕吸引上前观察。
在身体被翻过来之后, 他们才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灰色帽檐下的是一张憔悴瘦削的面孔,双眼浑浊空洞,如同早在死亡之前大脑神经就已经崩坏了似的, 脸上的表情最终凝固在狂热、疯癫又畏惧的扭曲一面。
怪异的言行举止与离奇的死亡让人不禁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掀开陈旧肮脏的灰袍, 下面是一具形如枯槁的身体,空荡荡的衣物挂在上面,一眼就能够看见那人靠近心脏处的上方所露出的一角花纹。
把领口下拉,古怪又令人不明觉厉的图案彻底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那是一只睁着的眼睛,如同沉淀着数千年的智慧与岁月,通透又平静地盯着所有看向它的人,给人一种仿佛在跟什么不属于人类、却又有生命的智慧之物对视一样的感觉,让人不禁头皮发麻,从心底涌出一股抵触与反胃。
这具尸体很快被接到消息的伦敦官方组织拉走,他们效率极高地展开调查并给出了一个喝多了酒最终引起其他疾病猝死的说辞用于安抚大众。
然而这些说辞只能骗过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骗不过那些汇聚在伦敦参加宴会的众人。
说到底伦敦也只是一座面积有限的城市,这件事很快在多方组织势力的情报传递下被众组织得知,无论是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零碎话语,还是突兀的离奇死亡,在那个状似眼睛的纹身下都能够串成一线,供众人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对方无疑是「全知之眼」的人。
那么“万物之主”是什么意思?“那位”指的是谁?“拉莱耶”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宛如告死鸟一样,用生命铺陈留下这样语焉不详的话,带来沉重的压抑的氛围,留出数种供人推测的可能。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伦敦里,混入了「全知之眼」的人,而这些人,是由他们之中的一方牵引来的。
否则就无法解释“一切如同那位的指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归不可能是「全知之眼」真的得到了神明的指引想方设法来到了伦敦。
没等众人深思熟虑消化这件事,整理出来龙去脉,原本表面暂且和平的伦敦城内,骤然炸开了今夜的第二次火光。
一张张没有署名的机密情报以信件形式呈递到了各个组织首领的手中,其中有关于死对头组织在此刻所暴露出的致命弱点,也有关于「全知之眼」与为什么会无法出伦敦的线索,又或者是足以让那些组织首领感到背脊发寒的、关于自身不为人知的秘密。
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点燃了导火索,瞬间将伦敦大部分组织都拖入了混乱旋涡,无论是想要找出传递给他们情报的幕后之人也好,还是想要打破伦敦此刻困境的情况,又或者是想要借机剿灭一直以来跟自己作对的组织也罢,此刻都不得不行动起来。
所有人都清楚一直维持着表面和平直到伦敦恢复正常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是从信息差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私人恩怨来看,爆发正面交锋是难免的事情。
如果是单独零星几个组织,他们或许还要掩藏一下,但现在大部分组织都已经开始行动,这就意味着时机已经成熟。
是时候搅动水面,让结束这一切的方法从水面之下浮现出来了。
在各个组织展开行动的同时,伦敦天空浮沉的雾霭与地面游离的薄雾也逐渐相融在了一起。
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自雾中穿过,将原本足以阻碍视野的浓雾击碎成浅浅的薄雾。
这座城市的时间终于进入了后半夜。
即使这场雨与雾的出现透露着诡异,也仍旧未能影响到他们的决策,更无法推移这场交锋爆发的时间。
毕竟自从被困在伦敦后所发生的怪异事就已经足够多了,相比之下区区一场雨也算不了什么。
话虽如此,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心底还是发酵出了一股异常的感觉。
似乎有些太和平了。
这并不是指没有纷争的和平,而是指即使爆发正面交锋,哪怕动了武器与异能也没有任何死亡的和平。
甚至有人专门为了这一点去进行确认,最后的结果让他们都不由得感到一股源自生理上的恐惧。
€€€€如果遭遇不致命的攻击,那么伤痕会仍旧存在于那人身上;而一旦遭遇致命攻击,那么一切伤痕都会被抹消,展现出来的模样跟健康状态完全一致;更细致来说,如果遭遇的攻击让那人陷入了重伤,后续又没有遭遇治疗,那么最后所展现出来的模样也跟健康状态完全一致。
看起来就像是死亡的概念被换算成了新生。
如果是正常环境下不会死亡自然是件好事,但在此刻处处充斥着诡谲的伦敦,他们谁都无法确认出去之后,死亡会不会毫无征兆的降临,收回他们享受生命的权利。
就像是一种另类的瘾,也是仅针对于在这场纷争中失去了性命之人的生存之瘾。
如果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永远呆在这个地方。
……
骤雨不断敲击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廊外的暖色调灯光从门缝溢了进来,勾勒出雨水攀附在玻璃上汇聚在一起顺应着重力不断下坠的轨迹。
果戈里收回视线重新落回身侧青年身上,后者脸庞一半掩藏在黑暗中,一半被微弱的余光刻画出轮廓,那双漂亮的雾霾蓝色眼眸已经闭起,轻微平稳的呼吸声伴随着时间越来越微弱。
直到近乎微不可闻,只留心脏仍旧维持着平缓跳动。
果戈里没有选择喊醒对方,他很清楚,正如这场给人带来不详预感的骤雨已经落下,这个世界也同步发生了异变,青木言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自然不会继续被束缚在沉重的躯壳中,他不可能再像昨晚那样顺利地唤醒对方了。
对方的灵魂可能化为这场雨,一同降临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也有可能游弋在薄雾中,穿梭在众人之间。
只不过让果戈里有些奇怪的是€€€€今晚他反而没有看见昨晚那个死而复生找他算账的尸体。
骤雨的到来仿佛为这座城市笼罩上了一层帷幕,模糊了一切。
走廊外的感应灯一直持续着亮起,门外一直有人来来去去,其中有酒店的侍从,也有隶属于组织的成员。
他们神色慌张暗藏惊恐,又讳莫如深隐晦地向首领传达着在这场骤雨中收集到的情报。
其中最为怪异的一幕或许是果戈里在通过异能窥探楼下组织的动向时,意外地看见一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势的男人在对另一名身负重伤的同事发出指责,前者表情绝望灰败,后者一脸内疚却又掩藏着庆幸。
这种情况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发生了颠倒一样。
果戈里若有所思地靠坐在床头,没等他再使用异能去其他地方观测得出更为全面的信息,余光忽然注意到从门缝处投射在地板上的光线变得有些不对劲。
暖色调的光芒仿佛被晕染开了那样,边缘扭曲出绚丽的色彩,那抹色泽逐渐开始流动,缓缓侵占了整个房间的地板,却没能带来任何光亮,比起晕染开的光芒,更像是自光芒中变异出的颜料。
果戈里垂下眼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变得宛如星河般、裹挟着色彩污染的地面。
那抹色泽在覆盖了地面后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上爬行浸染了墙壁与天花板。
直到房间的四周都变得光怪陆离,这一片宛如有生命的艳丽色泽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让果戈里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那抹色彩会继续向房间里的家具、又或者是人进发的。
这个想法冒出没一会儿,周围的墙壁突然泛起涟漪,像是平静的湖面坠入了水珠,由起初细微的涟漪变幻成溅起的浪花,直到最后跟掀起了浪潮一样,呼啸着席卷整个房间。
在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流动色彩中,房间里家具的轮廓逐渐被模糊。
当如同梦境般绮丽的色彩褪去,房间里的陈设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如果不是果戈里所拥有的空间系异能能够感知到周围,他或许会因为眼前这一副完全陌生的景象而认为他们被送到了其他地方。
此刻眼前的房间比起冰冷的临时住所,更像是变成了弥漫着温馨气息的私人寝室。
周围的墙壁贴着浅色调的壁纸,似艺术长廊一般,上面挂满了绘画作品。
只是在果戈里好奇地贴近想要仔细观察那些绘画作品时,才发现那些木制相框里的纸上一片模糊扭曲,看起来就跟颜料在漫长的时间里晕染褪色了一样。
好奇心驱使着果戈里伸手想要拿下画框一看究竟,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画框的那一刻,周围再次泛起了空间波动,果戈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回头看向窗户。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不知何时原本合拢的玻璃窗已经被推开,雨丝飘进了房间打湿了窗帘。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窗台,不同于之前那只满是泥土血渍的手,这只手白皙干净。
也不同于之前那具尸体一点点爬上的十五层,果戈里明确感知到那只手是凭空出现在窗外的,更准确来说,那只手是从薄雾中凝聚成型的,就在房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
这样看来,房间的变化说不准就是为了迎接对方的到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流逝,窗外那“东西”两只手都已经从薄雾中凝聚并搭上了窗台,但却迟迟未能带起身体,从泛白的指尖来看,对方似乎爬的颇为费劲。
果戈里从起初的防备逐渐演变成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看对方扑腾。
那双手指尖艰难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缓缓凝聚出了缠绕着一层厚厚绷带的手腕,被雨打湿的绷带渐渐浸染出血色,下一秒那双手像是力竭似的骤然从窗台滑落。
这突如其来又过于戏剧性的发展让果戈里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微微睁大了眼眸,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一层薄薄的雾气混合着自天际落下的雨丝,漆黑一片的黑夜里看不见任何身影。
那双手仿佛又重新消散在了薄雾中。
正当果戈里感到疑惑,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拉那双手一把时,耳边突然响起粘稠的水声,像是有什么浸满水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异能感知比回头的速度先一步告诉了他房间里多出了第三者,那是一名浑身上下都被雨打湿的黑发少年。
对方穿着朴素的纯白衬衫,领口系着浅蓝色的绸带,双眼和双手的手腕都缠着绷带,雪白的绷带被雨水浸湿逐渐晕染开了血迹,看起来有几分诡谲可怖。
果戈里看着对方有着几分熟悉的半张脸,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又看向了床上五官已经长开,彰显出几分清冷感的俊美青年。
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的青木言,换句话说,比三年前的青木言还要更为稚嫩一些。
对方进了房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像是发呆似的愣了几分钟,直到身上的水珠落在地板上快汇聚成小水洼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揪了揪贴在脸颊上的鬓发,摸到了一手水。
在确认自己确实被淋湿了之后,对方终于行动起来了,径直去了浴室拿出了一块浴巾顶在脑袋上。
明明进浴室时无障碍的模样像是能够看见的样子,但在出来时却像是突然失明了一样,一头撞上了墙壁,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无论是从那声结结实实的闷响来看,还是从对方此刻缩成一团的反应来看,都撞得不清。
果戈里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用传送落到了对方身边,歪头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少年版青木言,开口问道:“提问€€€€!你到底能不能看见东西?”
话音落下,果戈里迟迟没能等到对方的答复,对方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个房间里有其他人一样,在没有那么疼了之后又坚强地重新站了起来朝衣柜走去。
果戈里显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只是无论他问什么对方都跟没听见一样,甚至就连他故意触碰对方想要恶作剧,对方都没有反应。
在残酷的无视面前,果戈里不得不选择放弃,他挫败地坐回在床边,用食指轻轻戳着陷入沉睡的青木言的脸颊,小声告状,说着那个少年版青木言有多冷漠、多过分之类的话。
少年版的青木言自顾自的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衣物更换,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两卷干净绷带,他坐在书桌前一点点拆下浸染了血迹的绷带。
这一幕实在是让人有些好奇,果戈里没能忍住用异能传送过去看那个少年版青木言绷带下的模样。
对方无疑是虚假的形象,他的异能无法感知到对方没有暴露在视野中的存在,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神秘,更加富有吸引力。
双眼处的绷带一圈圈被拆开逐渐落地,露出下面漆黑的眼眶,那双本该在里面的雾霾蓝色眼球像是被人挖走,只留下血珠不断从中滑落。
对方看起来像是想要把绷带都拆掉再一一更换新的,左手的绷带也被拆开,但就在绷带彻底落地的那一刻,那只手掌也顺应重力随之落地,就仿佛之前他的手是被绷带强行缠在手腕上的一样。
可果戈里明明记得对方手指是可以动的,甚至都能拿东西拆绷带,跟正常人无异。
那名少年像是呆愣住了,他低头看着地上掉在脏绷带里的手,慢半拍地低头去捡,在捡起来之后又发现了新的难题,一只手似乎没办法缠好绷带了。
对方现在的样子有些像果戈里当初第一次遇见青木言时被对方变化惊讶到的模样。
身为一个能够洞察人心、带给人快乐的表演者,果戈里当然看出了对方所遇上的困境,他不计前嫌并善解人意地问道:“请问€€€€需要我的帮忙吗?这位冷漠还一直无视我的小先生?”
这一次对方终于没有再无视他了,那双空荡荡的眼眶抬起,像是能够看见一样盯着他。
“你是谁……?”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确定地呢喃出了一个名字,“果戈里……?”
在说出了正确的名字后,少年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像是还有什么没有记起一样,断断续续地继续补充,“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
果戈里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从未对人说过自己完整的名字,因为这个传统的俄国名字对于异国人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为了避免出现那种记不住的尴尬氛围,果戈里通常只会给别人介绍自己比较方便的简略称呼。
那么,对方是从哪里得知这一点的呢?
是后续调查了自己的身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