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对方是在故意装傻,还是该指出跟对方合作所要背负的、跟敌对无二的背刺风险,但他很清楚,哪怕他说了,对方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表示他布炸弹的时候他们还没达成合作关系,费奥多尔总是有无数个立于道德点的理由。
他垂下眼眸,指尖整理着垂落在身前随风飘起的暗红围巾,“好吧,但你总该给我一个跟你合作的理由,青木手上有「书」,我手上有「书页」,阿加莎在伦敦有着强大的部队,跟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您该换一种角度去思考,这不也正恰恰证明了您没有选择吗?”费奥多尔抬起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天台边缘,又跟对方隔开了些许距离,“青木不会跟我们任何人合作,高傲的「钟塔侍从」不屑于跟您合作,您手上的「书页」又在无法得知「书」中内容的情况下不敢轻易使用,在偌大的伦敦,您没有其他盟友可选,除非€€€€您甘心成为这场争夺战的‘观众’。”
太宰治轻嗤一声,对方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这也证明了对方不止想要「书」,还想拿到他手中的「书页」。
“啊啊……是啊,既然你也说了我们无法得知他在「书」上写了什么,又怎么对他出手呢?”太宰治语气恹恹,像是真的被对方的话诱导进入了思维陷阱一样,“如果那些水雾不仅仅只帮助他醒了过来,还让他借此获得了世界的操纵权,亦或者是像三年前控制那个造物时一样,他获得了控制天空上所谓的‘拉莱耶’的能力呢?”
“控制‘拉莱耶’可能性很小,至于其他的……”
费奥多尔视线望向远处那片废墟,从他们此刻的位置,只能若隐若现地看见废墟之上似乎立着两道人影,以及不断朝着废墟而去的黑影。
他眼眸里浮现出些许趣味,补上了最后的话,“会有人去帮我们验证的。”
太宰治似有所感地跟着看了一眼,又很快像是无趣般收回了视线,“在行动失败后,你选择了这种方法吗?”
“嗯,原本能有更加省时省力的方法的,但青木君太敏锐了,完全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费奥多尔说到这里,眉眼间又浮现出困扰,“所以只能退而求次这么做了。”
太宰治讥讽地勾起唇角,“但是这么做,我们的目标就从青木变成了对青木出手的组织吧?想要从「钟塔侍从」……或者说是得到消息闻风而动想要分一杯羹的其他组织手里抢夺到青木死后掉落的「书」,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呢。”
“这一点或许要期待一下青木君的求生意志足够坚定,能够跟那些人两败俱伤了。”
话是这么说,但费奥多尔和太宰治都很清楚,青木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挣扎接受死亡的,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也只证明对方还有后手,极有可能没有死。
“说起来,有一个从三年前就延续至今的谜题。”太宰治竖起手指抵在脸颊边,“他死后,他的异能到底会不会继续维持?”
“这并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范畴了,太宰君,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青木君,不是吗?这或许是阿加莎需要担心的问题,不过€€€€”费奥多尔唇边笑容加深,意有所指地说道:“欧洲可是异能的发源地,您觉得这个问题对于阿加莎而言,到底算不算得不出答案的难题呢?”
远处的黑影彻底包围了废墟之中的那两道身影。
……
车没办法开上凌乱铺在地面的巨大碎石,阿加莎只能撑着洋伞走向废墟中心的位置,包围了废墟中央人影的成员一层层给她让路,露出了中间两道身影。
阿加莎的视线在身穿白大褂的银发异能者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落到了那名已经解除了异能醒来的年轻首领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朋友之间、或者说是首领与下属之间的距离,显得有些怪异的亲密,但想到银发异能者的传送异能,这点距离问题也变得正常了起来,这可能是为了在变故发生时能够及时使用异能带青木离开。
阿加莎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语调平稳地问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拉莱耶’是指什么吧?”
“知道。”青木言很清楚对方的意思,但他仍旧没有主动开启任何话题,仅仅只是给予了对方一个准确的回答。
阿加莎不在意对方的不配合,她指尖叩击着伞柄,像是在思考什么,主动说道:“「阿撒托斯之梦」,也是目前我们所处的这个不受你控制的世界,是让‘拉莱耶’从海底深处重现人间的媒介,只要在‘拉莱耶’苏醒前结束「阿撒托斯之梦」,一切就能迎来结束。”
青木言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我以为你会再研究一下‘拉莱耶’和「阿撒托斯之梦」,毕竟你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为什么不等‘拉莱耶’苏醒再处理呢?戏剧还没有开始上映,仅仅只看了一个开头就已经想要结束了吗?”
这番话近乎可以说是在明知故问,阿加莎指尖微顿,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对方,“已经知道结局的戏剧没有看下去的必要。”
如果不是对“拉莱耶”的影响十分了解,青木言说不准真的会被阿加莎这番模棱两可的话骗过去,进而产生€€€€「钟塔侍从」果然足够傲慢的想法。
他唇边扬起一抹弧度,像是在嘲讽阿加莎的强撑面子,也像是单纯礼貌性的微笑,“可是不了解清楚的话,如果「全知之眼」研究出成品,到时候欧洲不就落入下风了吗?”
“那我们也可以在他们研究出成品之前率先出手,更何况,只要了解到他们研究的力量体系到底是什么就足够我们防范了。”阿加莎漫不经心地将垂落到身前的金发拨回身后,“就算他们研究出的东西能够防范异能,但人可不行,我想,物理攻击应该比精神攻击起效要快得多。”
还真是任性的说辞,因为想要了解所以强制所有人参与,现在发现了本质与威力,又果断选择中止而去直接根除一切。
青木言没有直白地去讥讽对方这一点,他微微点头,状似十分配合地问道:“你想怎么解决?”
“如果青木先生能够配合,「阿撒托斯之梦」或许用不了几天就能够迎来完美的结局,甚至说不准也能够将€€了解透彻。”
阿加莎在说这句话时,倒是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但青木言很清楚对方所说的“配合”绝对不会是字面上那么简单的配合,甚至极有可能是囚禁研究,毕竟他也确实不知道「阿撒托斯之梦」的解除方法,而很多时候,不知道就意味着丧失主动权与自由,对方会以此为理由在他身上研究出解决方法为止。
“比如说?”
“比如说您是如何在这种‘精神污染’中维持清醒的?”
阿加莎艳丽的脸庞掩藏在阴影中,只露出涂着艳丽绯红的唇弯起,无端显得有些诡谲,在墨绿色的幽光下,这座城市的一切都近乎被打上不详的意味。
“这可涉及到我的个人隐私了。”青木言眉头微皱,像是抗议般提出异议。
“这也是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欧洲组织出现更多的损失。”阿加莎转动了一下伞柄,继续说道:“作为诚意,「钟塔侍从」可以补偿您的损失,或者是满足您的一个要求。”
“真的吗?”青木言难得有些心动,“可以让费奥多尔和太宰治都死在这里吗?”
“可以。”阿加莎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您能够配合我们结束这一切,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
这句话已经很好的表示出什么了,他们之间的能力都差不多,对于「钟塔侍从」而言,棘手程度也不相上下,因此能够与生命价值相等的,甚至能够称得上“不算过分”的,只有他自身的生命。
青木言唇边弧度不变,似确认般,“如果「阿撒托斯之梦」结束的方法是我的死亡呢?”
“那我们会在你死后履行承诺。”阿加莎也预料到了对方的决定,她脸上表情逐渐冰冷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啊,但我更想在我死前看见他们死亡。”青木言口吻有些惋惜,“这好像又回归了最初的信任问题。”
暂且不提青木言相不相信阿加莎,后者是绝对不会在青木言做出行动之前先付出巨大代价去围攻「死屋之鼠」和港口mafia的,虽然她现在的行动也极有可能是在给「死屋之鼠」和港口mafia做嫁衣,但这些都可以在「阿撒托斯之梦」结束之后去向他们一一要回来,相比之下,一旦她先兑现了诺言,而青木却反悔,到那时如果“拉莱耶”苏醒,那么一切都晚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付一个组织比两个组织要方便的多,更别提「钟楼怪人」在伦敦的成员异能都不是主攻击方面。
“我原本是希望能够和平一些的。”阿加莎蔚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冰冷的杀意。
“当然能够和平,前提是你能够配合我的话。”青木言遗憾地叹了口气,“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吧?”
「钟塔侍从」怎么可能会退让配合他人让出主动权呢?
“你也很清楚这一点,真可惜我们没能达成共识。”
阿加莎一只手微微抬起,在落下的那一刻,那位银发青年伸手将年轻首领拉入怀中,伴随着雪白衣角的扬起,这片区域落下的异能攻击也随之落空。
阿加莎毫不意外地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场景,她知道空间系异能者的难缠程度,只不过时间太紧,她没来得及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因此对方能够顺利脱身是意料之中的发展,原本她还希望能够通过协商达成共识呢,这样更省时省力一些。
蕾丝边的伞沿微微抬起,阿加莎望着远处城市边缘仍旧徘徊不去的灰雾。
以「钟塔侍从」的能力,在面积有限的城市里抓捕两个异能者并不难,只是……
阿加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那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就算是需要通过外套传送,有必要紧紧环着对方腰吗?而青木也是,有必要环着对方脖颈吗?
这个问题思考了一秒便被阿加莎抛去,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无论是因为外套面积太小,还是因为法国人刻板印象的浪漫作风都无所谓,影响不到她的计划。
无论那两人是什么关系,只要他们仍旧在伦敦,青木落入「钟塔侍从」手里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这个时间,不会很长。
第104章
异能攻击造成的光晕在废墟之中亮起, 在一片幽暗的世界中无疑成为了最为耀眼的光源,哪怕转瞬即逝,也足够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
太宰治蹲在天台边缘, 撑着腮帮子, 百无聊赖地看完了青木与阿加莎之间彻底谈崩的一幕, 不忘刻薄地点评, “没想到阿加莎也是那种天真的人。”
“嗯, 青木君是法国境内最为强大的异能组织首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阿加莎也不想这么做吧, 毕竟那些人可不会接受首领意外身亡这种说辞, 哪怕推出替罪羔羊,那些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费奥多尔回忆着「钟楼怪人」平时的作风,“那些人可以说是非常护短?最坏的结果会仇视我们所有人也说不准呢。”
“哇哦。”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感叹了一声,“这对于一个组织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法国政府是不是都为此头疼到晚上睡不着觉了?”
毕竟谁能保证每个成员外出做任务时不会出现伤亡?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希望他们能够理智一点放弃这个不算‘完美’的首领, 不然即使是「钟楼怪人」对上整个欧洲的组织也只能消亡。”
太宰治淡淡地扫了一眼身侧的青年,后者苍白憔悴的脸庞上满是愉悦, 看起来果然记了三年的仇。
“接下来做什么?我觉得他不会真的上演一出伦敦大逃杀。”太宰治意有所指地暗示着对方。
这一点费奥多尔自然也预料到了,他轻轻啃咬着指尖,像是在一边思考一边做出决定,“唔……先跟着他们吧, 青木君大概率会在阿加莎布好陷阱前使用「书」,那个造物与‘拉莱耶’不同,它畏惧光与热, 以青木君的警慎程度肯定不会把「书」放在这个世界……”
太宰治听着对方看似零碎的话,已然明白了对方想要做的事情, “你是想等青木君让造物从其他世界拿来「书」的那一刻动手吗?”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时候,太宰治若有所思地分析道:“这确实是个很省时省力的方法,唯一的难点只有如何精准把握住这个时机,果戈里的空间系异能很麻烦,我们没办法靠太近,而且很容易被发现。”
“这点我会处理好的。”费奥多尔眼眸微弯,与温和友善的表情不相符的是他眼眸中的漠然,“到时候或许要麻烦你们拦住阿加莎……也有可能是其他闻风赶来的组织。”
“你好看得起我们。”太宰治歪了歪头,鸢色眼眸中神色也逐渐沉了下去,“港口mafia可没有带那么多战斗力。”
“并不用多少,只需要为我争取到三分钟的时间就够了。”费奥多尔微笑着说出了太宰治预料到的话,“用中原先生的「污浊」,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不是吗?请不用担心,事后如果出现任何损伤,我们都会为你们提供医疗条件的。”
果然是这样。
费奥多尔一直想要跟他合作不仅仅只是为了「书页」,同样也是为了预防拿到「书」后,他会让中原中也开「污浊」将「书」抢回来,因此想要利用合作计划提前废掉港口mafia的最强战斗力。
更糟糕的是现在局面已经成型,费奥多尔容不下中立。
如果他拒绝,那无疑会被划为青木言的那一方,在局面绝对压倒的情况下,都不用费奥多尔出手,只需要对阿加莎说声他与青木的合作可能,阿加莎就会为了不出现纰漏而先把他扣押,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判断。
而就算他故技重施,不拖出那三分钟,也极有可能会被费奥多尔察觉,并一同被视为青木言那一方,甚至都不用等尘埃落定再做判断了,而是等尘埃落定之后直接朝港口mafia索要代价。
在青木言没有拿回这个世界控制权的情况下,他给不给对方拖延时间都没有意义,就算他舍己为人故意没有拖三分钟人费奥多尔这次行动失败了,费奥多尔也肯定很快会跟阿加莎达成共识,青木一样没有时间能够在「书」上写下扭转战局的关键。
更何况……除了“拉莱耶”,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其他任何能够帮助对方扭转战局的“因”,而不巧的是他们谁都不确定唤醒“拉莱耶”的条件是否早已形成,完整的已知答案可没办法被莫名篡改。
费奥多尔耐心等待着太宰治的答案,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因为对方别无选择。
这就是他会将“棋局”定在伦敦的原因。
港口mafia在欧洲过于弱势,哪怕在三年前前首领察觉到了什么而提前让人进入欧洲拓展地盘了也无济于事。
许久,太宰治缓缓出声,“那就按你说的做吧,不过……”
他站起身,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唇边笑容满怀恶意,“只有三分钟。”
……
另一边青木跟果戈里正站在幽静的巷子深处,这里是监控的盲区,同样也距离废墟有段距离。
狭窄的巷子勉强容纳下两人,果戈里蹲在墙角抬头望着墨绿色的天空,漆黑的背景不知是建筑,还是没有被建筑遮盖的夜幕。
青木站在对方身边马不停蹄地给戈蒂耶和霍尔巴赫说明情况并下达任务,果戈里有些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下达的命令跟现状毫无关系,甚至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青木没有回避果戈里,因此后者很清楚的看见对方除了给那两人说明情况注意安全之外,下达的命令各不相同,给戈蒂耶发的信息是€€€€“「钟塔侍从」或者有价值的组织”,给霍尔巴赫发的信息则是€€€€“研究人员”。
信息发出去很快得到了回应,倒不如说对方一直在等待着青木的信息,霍尔巴赫一如既往地回复“没问题,小青木不愧是你,这个时候居然也不忘这方面”之类的话,而戈蒂耶倒是出乎意料地十分干脆回复没问题,并让他自己注意安全。
青木怀疑是不是自己利用那幅《夏梦》暗示的太直白,以至于不小心攻击到戈蒂耶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转瞬即逝,青木指尖一键清空了信息页面,重新将手机放回口袋,再抬头刚好对上果戈里的视线,后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见视线对上,他转而收敛起了表情,重新展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故作疑惑地询问。
“这种时候不收拢下属来保护自己真的好吗?”
“没关系。”不同于果戈里的伪装性笑容,青木唇边绽开的笑意真实无比,“有你就足够了。”
果戈里眼眸微微睁大,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哇呜€€€€虽然听见这种话会有种被小青木依靠的喜悦,但是,但是€€€€!我要提醒你,在敌众我寡的有限舞台中,哪怕是技术再精湛的魔术师,也会在赖皮客人的围攻下出现失误哦~!”
“当然,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魔术师先生,当表演过程中出现失误的时候,我觉得先短暂退场调整状态比较好。”青木模仿着对方的语调,语气轻松地说出了别有深意的话,“偶尔欣赏一下其他戏剧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哦。”
果戈里脸上笑容不变,但那双异色眼眸中的神色却伴随着心中猜测成真而发生了变化。
有局限的城市,无限的躲逃时间,没有丝毫反抗举动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