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川 第9章

身边常常鸡飞狗跳,事实上,只有霍邱山一个人在鸡飞狗跳,陆时川有时候抱着东西走人,有时候掏出耳塞来把叽哩哇啦的霍邱山隔绝在耳塞之外。迟驰每次被弄得头痛,又懒得参与,大多数时候都是兴致缺缺地调头就走。

迟驰高中时期最隐秘的私人角落是天台,学校天台废了很久,以前有学生跳楼未遂后,学校就把天台用一个巨大的铁网给封起来了,久而久之想来天台散心、呼吸下新鲜空气的学生也逐渐少了。

久到后面只有迟驰一个人会来。

直到就连迟驰都把天台划为了自己的个人领地时,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迟驰抬头淡淡地望着抱着饭盒的陆时川,在天台这块一片狼藉中,丝毫没有抬起腿给陆时川让让地的自觉。这块地方是迟驰自己找抹布擦干净的,没有让出去一半的道理,他也可以自己擦,迟驰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陆时川压根没有想过让他给自己让位置,随意用拨开了块空地,将废弃的桌子用纸巾随便擦了擦,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开始闷声不吭地吃饭。

迟驰就盯了他片刻,从发青的嘴角到袖管下的紫痕,开口问道:“陆时川,你为什么每天身上都是伤?”

“和你有关系吗?别多管闲事。”陆时川扒进一口饭,冷冷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袖管往下拉了拉。迟驰坐在原地,随意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闭眼小憩。

陆时川没见过迟驰在学校里吃午饭,学校里的饭菜大概是入不了这种大少爷的法眼的,果不其然,没过去多久,就有人推门而入,将食盒轻放到迟驰身边。

饭菜也是清一色的贵,营养均衡。

下一次躲到天台来的时候,陆时川才发现天台都被收拾干净了。之前废弃堆积的钢材被收拾干净整整齐齐地摞在边缘,之前厚重的灰尘也被清扫得一干二净,干净到连那天陆时川随意坐过的桌子里兜都擦拭得分外整洁。

只是迟驰再也没去过。

霍邱山知道迟驰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烈的人,天台那块地方虽说脏是脏了点,但胜在迟驰喜欢,可不知道哪天开始,迟驰不再去天台了。迟家送饭来的佣人常常找不到人,就把食盒递给霍邱山,霍邱山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找到迟驰。

迟驰中午换到了宿舍楼背后的凉亭里待着。

“迟驰,你怎么换地方了,害得我一阵好找。”霍邱山怨气冲天,把食盒甩在迟驰面前。

“那里太脏了,那天吃饭刮风了,吃了一口土进去。”迟驰风轻云淡地解释道,随即,似是随意提醒道:“你以后少和陆时川吵。”

霍邱山这人重点却有点歪,当即觉得迟驰这是在帮着陆时川讲话,顿时气得脸都要歪了。

“我哪有跟他吵,明明是他每次说话都那么难听好不好,我还没说他欺负我呢,你倒是觉得我先欺负起他来了。”霍邱山小声嘀咕着,咬牙切齿的,“而且你看他那样,考第一了不起呀?天天脸臭得不行,查纪律的时候永远不带走后门的,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烦吗?”

迟驰拨开一块鸡胸肉,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他这个人就是装了点,其他地方都还好,心眼不坏,长得也还可以,你有什么和他过不去的。”

自打迟驰和陆时川做了同桌,两个人本来互相都话少,别人不主动和迟驰说话,迟驰也懒得主动搭腔,班里的总觉得他们这块地方是低气压群,外加惹不起陆时川那张嘴,大部分时候都绕着走。

他目睹过很多次陆时川张口怼人的场景,三寸不烂之舌几乎能把人说得羞愤至极,恨不得一头钻进坑里再也不出来,就连霍邱山那个脸皮厚的,都能被气得跳脚,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陆时川逼得咬人。

眼下倒是头一遭。

陆时川咬的那一口,不深不浅,称不上有多痛,浅色的咬痕在皮肤上格外明显。迟驰语塞嗤笑出声,当即收回这只手:“你急了?你咬我干什么?”

陆时川的呼吸有些急,别过头去没有说话,敞开的领口下是明显突出的锁骨,胸口随着呼吸频率的加快一点点加速起伏着,直到迟驰莫名低下头亲了上去,冰冷的唇掠过突出的锁骨,沿着线条轻轻舐了两下。

“不想回答就算了。”迟驰的手掌无意间掠过陆时川的腿侧,顺着往上轻轻摩挲了过去。

陆时川浑身像是过了电,背靠在墙壁上下意识夹紧,他猛地推开迟驰,语调里还微微颤抖,强行平复着道:“你觉得呢?”

迟驰诧异地抬了抬眼,以为陆时川生了气,只好跳开话题:“你不想要了?”

陆时川脸上表情带着点愠怒,可脸颊却染了点红,匆匆把裤子穿上,还未消减下去的地方看上去格外突兀。

寻常的金主被冒犯了之后保不齐要拿着烟灰缸重重砸过来,可陆时川这样,却像是被调戏过头后的恼羞成怒,连骂人都忘记骂了。

陆时川刚替他出过头,迟驰看着他,提醒自己要守本分,他是自己金主,让他舒坦是自己应该做的,兴许是自己太过越界了。

迟驰觉得自己有点昏了头,态度收敛,用手掌温了下干涩的双眼,低声笑笑:“我帮你弄出来吧,你别生气。”

陆时川却躲闪了他的动作,胸腔剧烈起伏着,他回望迟驰片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给自己的躲避找什么样的理由,索性打了电话,让陈亚煜来接他。

“这个点走太晚了吧。”迟驰追问道。

陆时川正要穿外套,迟驰这么一说,他又顿了顿。

迟驰伸手轻轻拉住他,发烧的劲头还没过去,那种头晕的感觉竟然恍惚间隐隐约约又在往上泛,他沉了沉气:“陆时川。”

“走之前还是跟你说句谢谢,谢你帮我出头。”

迟驰规规矩矩地拉着他的手,如果陆时川稍微一动,就能将迟驰的手给挣脱开,可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他不提倒好,一提起来,陆时川便面色不快道:“迟大少爷,我不管你这些年变得有多窝囊,但是我陆时川的脸面还不至于让别人摁着踩,哪怕你今天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我也有底气给你兜底。”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迟驰低声笑了笑,头昏脑涨的,握着陆时川的手轻轻松开了。

迟驰叹了口长长的气,走到床上躺下:“算了,我有点累,不弄的话我先睡了,注意安全吧。”

陆时川眼睁睁看着迟驰微晃着躺到床上,慢慢地没声了。

迟驰恍然间觉得自己做了个春梦。

还是有关于陆时川的。

猛然惊醒时,陆时川穿着白色睡袍和拖鞋,双腿交叠着,膝盖上搁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认真敲敲打打着。床上这边的动静不小,惹得陆时川静静瞥了他一眼,又偏回去继续处理。

迟驰头还有些痛,顺手拿起旁边的测温枪在头上滴了一下,温度正常,他声音止不住的沙哑,想到梦里的一切甚至有些许尴尬:“你怎么没走。”

“不是你说,不让我走?”陆时川淡淡反问道。

迟驰想不起来。

“有吗?”

“可能你是脑子烧坏了,自己烧到三十八度还一个人跑到片场去,能干出这种事儿的,发个烧不记得一些事也是正常的。”陆时川呵笑一声。

迟驰难得没反驳,脑子要是没烧坏,能做那种梦吗。不过他倒是意外吃了退烧药居然还没退烧。

看来自己真是烧得昏了头了。

他长叹了口气,在床上坐了会儿才下床。迟驰推开窗户,盯着外面的雨幕,清醒片刻后才走到陆时川身边道:“陆总,刚才的事不好意思,要重新来一次吗?”

陆时川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略显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冷而生硬地说道:“不需要。”

迟驰也不自讨没趣,翻了两下明天的戏,突然听见陆时川问:“我下个星期回去。”

今天是星期三,也就是差不多还有四天就走,迟驰心里盘算了下,不知道李涯去了哪里,如果陆时川接下来都睡这儿的话,估计得给李涯重新开个房间。

他还未盘算完,门口就传来声急促的门铃声。

迟驰透过猫眼看见是萧宇成那张脸,方才的心情也淡下去不少,缓缓将门开了,听着萧宇成那不算太友好的语气。

“我找陆时川。”

陆时川只穿了件睡袍坐在里面,心思多点的人,估摸已经猜他们刚才激战过一遍了。很显然,萧宇成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几乎是扭曲了。迟驰了然笑笑,闻声寻来的陆时川抬手将他往后推了推。

“你先进去。”

迟驰配合地离开了,给他们两个留出空间。

萧宇成和陆时川在门外,声音有些若隐若现,听不太清楚,他料想按照陆时川的脾气大概和这人聊不了多久,果不其然,片刻后,门上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了门上。

他就说聊不了多久,这就已经开始上手了。

迟驰走到门口,想着门口的起码是自己多年老同学加现任金主,要是挨了打就说不过去了,还是得帮忙搭把手劝和的。虽说这是陆时川个人感情问题,说不定陆时川还不乐意他搭手,但迟驰还是出去了。

还没打开门,门口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迟驰惊了一跳,忙不迭打开酒店门,正好赶上第二下,陆时川反手又给了萧宇成脸上一下。萧宇成低着头默不作声,咬咬牙瞪了瞪迟驰,转头风风火火地走了。

陆时川眉宇间神色淡淡,手腕却已经被勒得通红,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你出来干什么。”

“……”迟驰默了片刻,想到自己出来是怕陆时川挨打,有些失笑,“陆总好凶啊,这萧大明星的脸是说抽就抽,我都忍不住害怕哪天你给我一耳光。”

“打你?我怕把你打爽了。”陆时川淡然道。

迟驰笑容僵硬在脸上,咬牙恭维着道:“陆总还真是好大的派头。”

第13章 眼瞎

13

陆时川晚上睡觉会抱着他睡。这是迟驰无意间发现的,毕竟陆时川睡得比他要晚,如果不是那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可能还发现不了这件事。

虽说是抱着睡,陆时川这种抱法和霍邱山那种睡着了死都要四仰八叉的抱着什么东西的抱法是不一样的,陆时川只是轻轻将手搭在迟驰腰间,自然垂落着。

第一次察觉到陆时川轻轻抱着他的时候,迟驰还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背上似乎是有蚂蚁在爬,因为陆时川保持的距离刚刚好,不远不近,只是呼吸能喷洒在脖颈处挠痒的程度而已。迟驰不受控地想,陆时川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不难受吗?

大概不太难受,可迟驰却有一些不舒坦,生怕自己动弹一下就能把陆时川折腾醒,他小心翼翼地翻身躺平,让陆时川的手搭起来平坦一些。

夜色已深,雨过后的夜晚比昨夜亮上一些,透过月色,迟驰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陆时川挺翘的鼻子、下意识紧抿的嘴巴。

迟驰恍然间想起,他们这段关系维持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他们好像没有接过吻。

接吻这种行为发生在他们俩之间似乎确实不太合适,当然,陆时川要求的场景除外。

可迟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悬在空中迟迟没落下,直到陆时川轻哼了两声,更靠近些许,将头抵在迟驰的肩膀处。迟驰只要稍微偏一下头,就能恰到好处地亲上陆时川的额头。

但迟驰却将头扭得更远了。

与此同时,迟驰的思绪也飘了很远。

关于萧宇成和陆时川之间的关系,迟驰已经放弃深入探究了。他知道这里面是一滩深水,迟驰不愿意去淌,倘若是哪天把自己也折进去了,那么就太得不偿失了。

迟驰自知,自己和陆时川的关系走不长远,就像是陆时川说的那样,五年。五年之后各奔东西,除了迟驰头上需要挂上一个越川传媒的名号,身上要带着曾经被陆时川包养过的标签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会和陆时川挂钩。

就是是高二那年,陆时川拿了他的钱,将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划分得干干净净一样。除了陆时川爷爷治病的那五万块的署名是迟驰之外,陆时川的人生和迟驰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双方都洒脱些,不是一件坏事。正如迟驰这么多年只把陆时川当做一个曾经和自己有过点小过节的高中同学一样,陆时川未来也可以把他当做自己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一样的举重若轻。

如果要是和对方提感情两个字的话,兴许就有些越界了,更何况迟驰活了二十七年,自认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虽说在国外读过四年大学,眼界宽广见识颇深,对这种性向不算排斥甚至接受,但迟驰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

他以为自己和陆时川只会像现在这样互怼到关系结束,没有任何除了同学情谊以外的情感波澜。

可迟驰不得不承认的是,陆时川那天的电话,今天的突然降临,和方才轻飘飘的一句摸我,让迟驰有些乱了方寸。

迟驰挪了下手臂的位置,正正好碰到陆时川的指尖,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等到迟驰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变得越发绵长、稳定的时候,陆时川在黑暗之中静悄悄地睁开眼。

陆时川只需要抬抬指尖,那被剪得短短的指甲表面就能轻而易举地触碰到迟驰的掌心,迟驰的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尤其是靠近关节的地方。

迟驰是会拉弓的,箭术很好,他见过迟驰一箭正中圆心,箭矢捅进脆弱的箭靶,深深嵌进去几寸。

陆时川睡不着。

盯着迟驰的手良久,片刻后,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钻进了厕所。

陆时川要在酒店待上几天,看上去似乎闲,要处理的工作却堆了不少,就连陆时川这种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晚上十二点才睡觉的自律狂魔,都不得不从早忙到晚。

迟驰推开窗户,想要透透房间里的空气,免得将感冒传染给陆时川,他套着件松垮的黑色薄卫衣,说话时还带着点鼻音:“你真的是因为有工作才过来的?”

“不然你觉得我是专门几千公里过来探班的?”陆时川神色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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