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驰怔了怔,又轻轻笑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专门来找萧宇成的,毕竟那天晚上你们俩那动静可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陆时川的动作肉眼可见停顿片刻,电脑前翘起的尾指迟迟未落。
“迟驰,你到底觉得你自己哪里和他像。”
闻言,迟驰还真的认真思考了片刻,他靠在墙边,眼珠微微转动:“可能是眼睛?脸型?”
陆时川沉了沉气,无声地看向迟驰。
突如其来的沉默对峙让本来以开玩笑为试探的迟驰安静了下来,迟驰伸手百无聊赖地扯动着胸前的两根卫衣绳,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妥协让步。
“陆总,我以后都不提了。”
陆时川将视线挪回屏幕上,几乎可以说是平静如水般静道:“有什么好提的,只要有点正常审美的都能知道你们俩的长相不是一条赛道的,觉得你们长得像单纯是眉毛下挂灯泡,眼神中看不中用。”
“这是徐琳说的。”迟驰解释。
陆时川眼皮都不抬:“她瞎。”
“韦导也提过。”
陆时川轻呵一声:“他更瞎。”
迟驰被他弄得只能哑笑,插兜不言语,陆时川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像是打心底那么认为他和萧宇成之间没有相像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有点侮辱他智商的判断题。
“我忘记问了,琳姐说把我塞进这个剧组里你打的是人情牌,你怎么说服韦导的。”迟驰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觉得韦导这个人虽然爱贪小便宜又不爱得罪人,但是针对于演员质量这方面还是有底线的,用不知道的新人来演一个张力强的角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偏偏这个便宜就被迟驰拿到了。
“你觉得应该是多大的人情,比如我不小心见证了他出轨劈腿三个,却帮他给他老婆打圆场,还是说在他危机时刻出手相助借了他几千万?”陆时川漫不经心道。
迟驰一听就知道两个理由都是胡扯,淡淡笑意挂在嘴角边:“陆总,你这几年编瞎话的本事见长。”
“彼此彼此吧,你也越来越油嘴滑舌。”陆时川轻飘飘打了回去,又补充道,“他欠我的人情很简单,为了回报我当年把萧宇成介绍给他,当然,其中大概也还有点赌的成分,赌你也是个好苗子。”
不过陆时川却有点后悔把迟驰塞到萧宇成的眼皮子底下,韦导不是个会主动难为人的人,可萧宇成不一定。这段时间以来,迟驰大概没少受多少罪,这一切还是要拜萧宇成所赐。
听见这些,迟驰眼底暗暗,微微耸动着肩膀草率地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躺倒在床上休息。
“你下一场戏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九点。”
明天陆时川晚上的飞机票,要飞回去。
第14章 何止是特例
14
迟驰第二天早上的戏是和李曼曼的对手戏,也是李曼曼演的角色€€€€陈非承的妻子,死亡的戏。迟驰饰演的陈非承发现妻子私下串通警察提供自己的犯罪证据,和妻子争吵对峙最后狠毒地掐着妻子将她溺毙的戏。
看见戏服的时候,迟驰还罕见地愣了片刻,他打量着手里这套高级西装,总觉得它的出现在整个剧组里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说服化道需要符合角色人设,但是没有必要买或者借这么贵的衣服。
甚至是今年春季限定款。
迟驰将衣服穿好,最顶端的两颗衬衫扣子没有扣上,微微敞开露出凹陷下去的锁骨,黑色微卷的头发被打理得格外乖顺。排队等化妆的时间不算太长,李曼曼对于妆造要求比较严苛,以至于和她同时化妆的人已经走人,换上了迟驰,李曼曼那边才刚刚重新商定好。
李曼曼细眉一挑,笑吟吟地看着迟驰:“陆总真是下血本呀。”
迟驰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曼姐,你说笑了。”
“江市离这里两三千公里,这几天还下雨,陆总也真是心疼你,还甘心跑过来一趟给你撑腰,看来你在他心里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嘛。”李曼曼收了笑,闭上眼任由化妆师给她画眼影。
身上的衣服八成是陆时川让人送来的,迟驰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听着李曼曼的言外之意,笑容也不免淡下去几分。
“不过你还是注意一点吧,像他们这种人,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艺人,基本都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哪天感情淡了不就直接甩了走人?陆时川这个人吧,最不讲情分了,等哪天他把你甩了,你就算在他面前哭,也不会得到他一个眼神的。”
李曼曼勾起笑容来:“你倒不如现在就和我一块捆绑炒作,趁早炒起热度来,他日也好早脱身了。毕竟你这种长相的,何必吊死在一个陆时川身上呢?娱乐圈的大树可不少。”
迟驰妆造简单,没过多久就完成了七七八八,他默不作声片刻,直到化妆结束,才慢慢站起身来。
“我和陆总是各取所需,从来就没打算讲过情分。”
李曼曼回头,诧异地看着迟驰远去。
陆时川来了片场,坐在韦导身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监视器,手指间盘玩着一串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手串,像是昨天李涯出门买的二十五两串的滇南手作品。
盘起来跟它价值连城似的。
陆时川眼睛尖,敏锐地瞧见了迟驰的身影。迟驰穿着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胸前别着一枚金色飞鸟挂链胸针,他背手而立,淡然地盯着眼前的事物,像是心无旁骛地在思索着什么。
监视器里是萧宇成的戏,一场打戏。
兴许是陆时川在的缘故,萧宇成刚开始有些心不在焉,重复拍了几回才找回感觉。迟驰望着萧宇成,脑中浮现李曼曼说的话,他对娱乐圈人眼里的陆时川所知甚少,透过只言片语也只能感受到一个词€€€€“冷漠无情”
迟驰察觉到陆时川的视线,偏过头去坦然打了招呼,他微微一笑,绅士又疏离地点点头示意,又迅速收回目光。
陆时川恍惚片刻,手里那串随手拿来玩的劣质珠串险些被掐断。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迟驰身上,与之前盯戏时的漫不经心不同,陆时川在看迟驰演戏的时候似乎分外认真,或者说,他在看迟驰的时候分外认真。
下了戏的萧宇成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陆时川的专注,这人虽说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可眼睛却一直紧紧跟着迟驰的方向挪动,整个人仿佛放空了,全世界只剩下迟驰一个人。
迟驰这场戏的张力很强,需要掐着李曼曼的脖子将她生生拽到浴缸前,再直接摁进去,拍摄一个李曼曼慢慢窒息死亡的镜头。这条重来了两遍,迟驰的头发被李曼曼扑打出来的水溅湿,接过工作人员递的纸巾,简单擦了擦。
他半蹲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李曼曼呛了好几口水,坐在旁边抬手拍了拍迟驰:“迟驰,我觉得你演的挺好的。”
迟驰闻言,眼神微动,客气地笑了下:“谢谢曼姐。”
李曼曼随手摘下贴的假睫毛:“怪不得能说出不需要讲情分这句话,差点机遇而不是差点天分,手里拿捏的东西就不太一样了。”
“但是我还是奉劝你,小心点,陆时川走后萧宇成还是会给你穿小鞋,他这男人不够大度,小肚鸡肠。”李曼曼嗤道。
迟驰将手里的垃圾塞进包装袋里,动动麻痹的双腿,一言不发地走了。
午休时间,剧组里没几个人,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萧宇成说要请全剧组人吃饭,定了滇南比较有特色的餐厅。
迟驰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感冒期间少吃发物,已经点了白粥,也就那么搪塞了过去。
眼下剧组里待着的就几个不饿的和不爱凑热闹的,迟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慢慢走进换衣间,准备把这套西装脱了,却不料刚刚推开门,便和简易沙发上的陆时川对上了视线。
“还没走?”迟驰有些意外,将外套搁在架子上,索性靠在了门边。
陆时川目光有些紧,“韦导让我和他们一块去,不好拂他面子,来这里躲躲。”
迟驰摸摸鼻子轻笑:“我怎么觉得陆总是专门来堵我的呢?”
“现在这么会给自己抬咖了。”陆时川手里还捏着那串珠子。
“这两年脸皮厚度见长,谁让你是我金主,我这不是得眼巴巴地往你身边凑吗,不然哪天你真把我甩了然后给我两巴掌怎么办?”迟驰笑着继续补充道,“那时候我不就真成流浪狗了,你说对吧,陆总。”
陆时川的脸色肉眼可见一黑,不知道戳到他哪处雷点,这样的话平时两个人都没少说,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陆时川偏偏看上去不太高兴。
迟驰眼尾上扬扫了陆时川一眼,雀跃的语调压了压:“不高兴?”
“过来。”陆时川声音有些冷。
他下了命令,迟驰便上前去,毫不避讳地坐在陆时川身旁,他屁股一着座,陆时川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瞬间轻轻掐住了他的喉咙。
陆时川的眼睛偏长,瞳孔偏上,冷冷地盯着他。这张实在也挑不出毛病的脸在迟驰面前陡然放大,错愕之间,迟驰心跳滞了一拍,紧接着,耳畔响起陆时川有些轻的声音:“你要是真是你嘴里这种人,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变成流浪狗。”
他略薄的唇张张合合,在迟驰眼前翕动,迟驰垂了下眼,眼底染着笑意。
陆时川每呼吸一下,热气就会洒在他的脸上,两个人的膝盖互相抵着,一个破沙发上挤着两个大男人,显得分外拥挤。
“而且,迟驰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现在干的这些叫什么讨好,你这样拿出去都是普遍共识的清高挂。”陆时川一字一句反驳剖析着,脸似乎离迟驰越来越近,两个人几乎亲昵到要鼻尖抵上鼻尖。
迟驰本来只是例行打嘴炮,外加李曼曼说的那些在心底印象太深刻,没再三思量便不受控地说了出来。陆时川不爽,迟驰倒是没有什么感受,可他说了许多,清高挂三个字激了迟驰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对上陆时川的眼睛,不带笑意地瞧了片刻。
紧接着,一双大手不假思索地托住陆时川的头,迟驰抬起下巴不费吹灰之力地吻了上去,双唇碾着陆时川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嘴,掌下用力,将陆时川整个人都箍在自己掌下。
迟驰死死地盯着陆时川的眼睛,看着他瞳孔里的情绪由震惊慢慢转到平静。
唇瓣辗转碾压着,牙齿磕碰出些许铁锈味,两人呼吸越来越重,狭窄的沙发上两个人的腿错位交叠着。陆时川的重心被迟驰缓缓向后移,手掌准确无误地垫在陆时川脑后,两人重重倒在沙发之上。
迟驰的目光有些像蓄势待发的野兽,平静的同时,还能从中看出些许挑衅。逐渐被加深的吻变得越发混乱,唇舌搅动的声音让人听了耳红心跳。
陆时川平时很享受,可眼下却莫名和迟驰较上了劲,愣是忍着半点声音不出。
整齐的衣衫在混乱之中被拨弄得有些凌乱,两人终于在场面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收了手。迟驰微微抬起身来,盯着陆时川被亲得发红发肿的嘴唇,哑声笑问:“我这算讨好你吗,陆总?”
陆时川险些要被他扒得衣衫不整了,他呼吸声有些重,拢了拢衣服,沉默的一句话没说。
“陆时川,我可以不是清高挂,只要你愿意。”
迟驰本来就是要换衣服的,话说完,便开始脱衣服,将自己穿来的常服套上,这一套流程下来,陆时川依旧坐在沙发上,像是久久未曾缓过神来。
“陆总,这个点他们人估计已经走完了,你可以出去了,不会撞见他们的。”迟驰蹲下身来,在陆时川的注视下,替他一颗一颗扣好扣子。
“我平时好像太惯着你了。”陆时川缓了一会说道。
迟驰听了,坦然一笑:“那我是你的特例吗?”
陆时川没有立刻回答,可心里却几乎是反射性地扔出了答案。
是,当然是。
那天迟驰说那句“给他兜底”的话有些耳熟的时候,陆时川还以为迟驰还记得,那句话就像一盆沸水灌下来,将陆时川浑身都烫得发红。
初三那年陆时川被亲爹堵在书店门口的巷子里殴打,自尊、颜面被狠狠扔在地上踩着践踏着,周围人来人往,时不时发出阵阵唏嘘声,他听着不堪入耳的话,恨不得冲到餐馆里拿刀和这个神经病同归于尽。
他被打得满脸是血,被压着跪不起来的时候,是迟驰出现,一脚直接掀飞了那个神经病。
不远处是迟驰家的私家车,甚至不需要多大的世面,就能从外观看出来这辆车价值不菲,也能看得出来迟驰来头不小。
另外一个看起来和迟驰差不多年纪的男生靠在私家车旁,还嫌恶地踹了陆时川父亲一脚,将骂骂咧咧正欲再起身找茬的人踩了个实,不留余地的。街上驻足的人顿时变得多了起来,迟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小包纸巾,不轻不重地扔在陆时川怀里,弓着腰漠然道:“他是你什么人,需要我报警吗?”
“我爸。”陆时川当时只说了这两个字,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眼前的视线,在满脸鲜血的情况下,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殷红、模糊的,他隐约能感受到迟驰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周围围着的人被他的同伴驱散了,他才张口。
“我叫迟驰,姓是走字迟,一中的学生。如果这个人回去找你麻烦,只管还手,不管你把他打成什么样,有需要随时来找我,我会给你兜底。”
陆时川透过模糊的视线,借着一条缝隙看向迟驰转身,路过陆时川父亲的时候,脚步顿了下,睥睨着他像是在说些什么,而陆时川听不清。
他咬紧了牙关,牙齿都要磨得咯咯作响,尤其是在看见他那个畜生不如的父亲躺在地上对他笑。
陆时川被打得站不起来,瘫坐在地上喘息,片刻后,他以为已经远去的迟驰再次折返,将一本全新的练习册轻轻搁置在陆时川手边,而他的不远处是一本已经被踢烂的、面目全非的练习册。
从初三那年开始,他喜欢上迟驰。
他知道迟驰初三的时候也是走读的,放了学后便会跟着他那个形影不离的朋友一块,要么去马场练习马术,要么去弓道射箭馆射箭,有场合到了还会去打几次高尔夫。迟驰最常去的是弓道射箭馆,其他的似乎都兴致缺缺,每次出来后脸上的表情总是称不上畅快,唯独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