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奉天子令讨伐不臣。
好处:整个豫州,还有天子之令,名正言顺。
需要付出的:攻伐如今自顾不暇的楚国。
利益这么大,需要付出的才这么少,潭朔江只觉得,如果他是雍王,他也会选择投靠朝廷,为朝廷讨伐不臣。
潭朔江直接一口血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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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郡,信都】
信都是一个很年轻的城市。它建都于周烈王时期,春秋时期是晋国的国土,战国时期被分给赵国,还短暂的成为过赵国的都城。但由于这段耀眼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短暂,导致很多人都忘记了,信都也曾辉煌过。
如今,信都亦只是燕王易水的过客€€€€燕王易水在信都扎营,只是为了能更好地进攻平原郡,为他进攻临淄扫平障碍。
而如今,驻扎在信都的燕王易水接待了一位使者€€€€一位从兖州泰山远道而来,肩负雍国中书令白未€€意志的使者。
这位使者名唤陈纠,据说还是白未€€的学生。
燕王易水亲自召见了这位使者: “先生安好?”
陈纠道: “劳烦燕王挂念,先生身体安康。”
燕王易水道: “那就好。白先生为孤送来兖州这样一份大礼,孤只恨未能亲自向先生道谢。”
在人类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陈纠已然知道这样的客套话听听就好,他甚至没接这虚假到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的话题,而是直奔主题: “外使此次前来,正是奉我主与先生之命,再送一份礼物与燕王。”
燕王易水来了兴趣: “贵使说来听听?”
陈纠道: “我主愿将豫州赠予燕王。”
满室一静。良久,燕王易水才问: “豫州?可是孤明明记得,豫州名义上是楚王的国土。”
“名义上”这三个字用的实在是严谨,实际上豫州现在是楚王和朝廷共同拥有的国土,谁看了不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但是这个烫手山芋是金子做的,所以还是有人忍不住问道: “贵使此言何意?”
燕王易水瞪了那人一眼,但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更何况陈纠已经顺杆子往上爬了: “楚王与窦太主均遣使者,言称愿意将豫州交付予我主。”
燕王易水思忖半晌,才问: “不知雍王是什么意思?”
雍王什么意思?
雍王的意思自然是先生的意思。
陈纠道: “既然豫州归属燕王,那么也应该是燕王的意思才对。”
燕王易水: “……”
话说到这,燕王易水也明白了。
窦太主和楚王辞都拿出豫州来交换雍王的帮助,但对雍王来说,答应哪个都差不多,因为双方都只有豫州的一半土地。不论答应哪一方,结局都是拿到豫州的一半土地,然后和另一方不死不休。
楚国的优势在于豫州的土地楚国占据的更多,但朝廷的优势却在于朝廷有着天子大义,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豫州交付给雍王,一旦楚王不满,楚国对雍国的抵抗就是违背天子之命。
虽然大家打架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但天子之命还是所有诸侯王都越不过去的坎。历史上诸侯王的彻底反叛还要等到相邦窦采儿窃国之后,今上安平帝季涓流在世的时候,大家还是要不怎么乖的听话的。
如此一来,和朝廷一起讨伐楚王辞的不臣看起来才是最好的路,因为当战争打响之后,楚国必然将大量军队集中到淮水中下游的核心地带,豫州兵力空虚,好打得很。
但是,这样显而易见的好处,雍王溯为什么要将豫州送给燕国?
燕王易水问: “雍王想要什么?”
陈纠: “魏郡,赵郡,常山郡。”
魏郡,赵郡,常山郡三郡在地理位置上是在太行山东方,如果燕国要进攻太行山,必然绕不过这三郡。这么看来,雍王溯像是在担心燕国撕毁合约转头攻打山西,所以拿豫州换了这三个郡。
燕王易水思忖片刻,才道: “不如先请贵使去外界稍候,孤要与诸臣商量片刻。”
在这件事上陈纠也没有说不的权利,只能安安分分地被“请”了出去。
陈纠一走,军帐里立刻就讨论起来。
“主公,末将觉得赵郡,魏郡都可以割让给雍国,但是常山不可以!”
“韩将军说得对,一旦常山割让给雍国,那么代郡就危险了。”
“对,主公,常山不可!不若将东郡,陈留作为条件,置换常山。雍国占了大便宜,不会不同意。”
“主公……”
燕王易水听了这些人的话,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因为很显然,现在这些燕国的将军们,已经将目光放在了一旦按照雍国的想法换土,就有可能遇到危险的代郡上。
这没毛病,因为代郡真的很重要。
在春秋战国时期,代郡是代戎的活动地带。春秋晚期,赵国还是晋国六卿之一的时候,就对代郡虎视眈眈。赵简子曾将自己的女儿伯嬴嫁给代王,当赵襄子继位之后,直接将自己的便宜姐夫骗来杀了。
赵襄子请自己的姐姐伯嬴回国,伯嬴却认为自己既没办法怨恨弟弟,又没办法忘记丈夫,于是拿着一根簪子刺穿太阳穴自戕,被后人尊称为“摩笄夫人”。
赵襄子之所以冒着逼死姐姐的风险也要弄死姐夫,当然就是为了代郡这个地盘€€€€这可是中原少见的养马地。
中原少良马,多是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蒙古马与河曲马,当年武帝通西域的一个很重大的因素就是为了优良的马种,为此穷兵黩武也在所不惜。
如今的大晋只有三个还算不错的养马地,一个是代郡,一个是河套,还有一个是凉州。
燕国已经将河套这个他们根本驯服不的养马地交给雍国去想办法了,代郡就是他们最后一个养马地,绝对不能失去。甚至可以说,代郡之于燕国,比任何一个郡县都要重要,甚至国都涿鹿都没有代郡重要。
但是……
燕王易水都要被气笑了: “你们就这么答应了雍王换土的交易?”
此言一出,燕王易水就看到自己麾下的将军们都用一种“主公你是不是傻了” “雍王溯犯傻你可不能犯傻”的眼神看着他,看得燕王易水一阵憋闷。
他当然知道这些将军们是怎么想的。中原大地富饶而肥沃,三个并不是不可替代的郡去换一个州,简直赚大发了。雍王溯胆小无能,不敢在楚王,窦太主之间二选一,这个机会燕国当然要抓住。
但是现在燕王易水只想撬开他们的脑子看一看,这些人脑子里塞的都是些什么浆糊。
雍王溯那是胆小懦弱的人吗?那是遇到一点麻烦就吓得转头就走的人吗?那货精明着呢!
面对豫州这么大个馅饼,雍溯却转头就跑,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这说明豫州这个馅饼就有毒!
燕王易水觉得他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 “诸位是想响应朝廷的号令,讨伐楚国的不臣?”
众人沉默半晌,终是有一人出列说道: “臣恳请主公尊天子号令,讨伐楚王不臣。”
有了一个人跳了出来,其余人竟也纷纷随之出列。燕王易水看着殿内跪着的满朝文武,一时之间脸色煞是精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纠终于再一次被召回军帐。外界温度已然微凉,陈纠进入到军帐之后,冷热交替让他直接打了个喷嚏出来。
陈纠揉揉鼻子,这才进入到军帐中间坐直,问道: “想必燕王已有答案了。”
燕王易水沉默片刻,道: “魏郡,赵郡可以,但是常山不行。”
陈纠的脸上显示出一股惊讶来,这股惊讶转而变成愤怒: “一州之地来换三郡,我主更是拿出无数粮食救济要割让给燕王的兖州,如今燕王竟连三郡之地都不肯给吗?”
陈纠的话说的掷地有声,让这些燕国将领想到了他们这样的行为好像确实是有点无耻,一名燕国将领道: “贵使说的是,雍王厚道,我主自然也不会吝啬。常山不能给,但我主愿意再将兖州的陈留,东郡割让给雍王算作赔礼。雍王要三郡,燕国愿意给四郡,还是更加富饶的东郡,陈留,不知雍王意下如何?”
陈纠沉思半晌,道: “这要等等,在下也要和我主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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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奉高军营】
一小队骑兵踏尘而来,扬起的烽烟仿佛要遮天蔽日。奉高军营的守门扬起长矛对准来人,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愣住了。
黑色的披风扬起,同色抹额束住纷飞的鬓发,来人竟是游溯,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去汉中支援桑丘的雍王溯。
小兵都震惊了: “主,主公?”
游溯下马,将坐骑“先路”交给小兵带下去休息,问道: “白先生呢?”
小兵讷讷道: “先生在伤兵营看望伤兵。”
游溯随意地点点头: “带路。”
小兵颠颠地给游溯带路,游溯问他: “先生近来可好?吃饭,睡眠怎么样?胖了还是瘦了?”
小兵: “……”
你看我知道吗?
小兵不知道,但小兵会胡说八道: “先生近些日子以来状态不错,进食,睡眠都很好,未见胖但也未见瘦。”
游溯道: “这还差不多。”
很快到了伤兵营,游溯目光一转,终于在一个很角落的地方看到了白未€€。此刻的白未€€正抱着一个身上染血,满脸灰尘的小孩子,小孩子身上血迹混合着尘土流到了白未€€的麻衣上,将白未€€素来洁净的麻衣都染的脏乱。
游溯大步向白未€€走去,白未€€的话也逐渐清晰: “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好,那就用你的双手去改变这个世界。”
游溯逐渐慢了脚步。
小孩子尚且有几分懵懂: “先生,什么是改变世界?改变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白未€€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都产生了模糊: “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位先生€€€€一位很伟大的先生说过,这个世界会是赤色的世界。”
“赤色的?是鲜血吗?先生,这样的世界可真的一点都不好。”
白未€€笑了,他捏着小孩子的脸颊说: “当然不是血€€€€赤色,赤色……”
他呢喃着这个词,许久才说: “赤色,是希望。终有一日,这个世界会变成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那里处处都是粮食,再也不会有人饿死,冻死;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每个人都自由而平等。”
小孩子依旧懵懂,但这不妨碍他鼓起掌: “先生,你说的真好,那位大人都听呆了。”
大人?什么大人?
白未€€下意识回过头,却看到游溯一脸惨白地站在他的身后。阳光从身后打过来,让游溯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中。
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白未€€的心底瞬间一沉。
游溯快步走了过来,衣袂翻飞,扬起阵阵尘土。
白未€€将刹那间呆住的小孩子放下来,他站起身,对着游溯讷讷道: “主公,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汉中吗?”
游溯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用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白未€€的每一个表情,不放过白未€€任何的情绪转变。
在这样的目光下,白未€€都忍不住心虚起来: “主公,你怎么了?”
游溯依旧没有说话。
下一秒,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白未€€低下头,却发现游溯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样紧,紧到白未€€都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