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即便对人员往来流通盘查的再严格,也不会阻拦商人。虽然商人这个群体在这个时候的名声并不好听,尤其是在战时穿梭城池的商人,各个都在发国难财。
但不管政/府怎样看待这些只认钱财不认祖国的商人,黔首又是多么讨厌这些哄抬物价的王八蛋,城池里总还是需要这些商人的。
只是……
“江东?”提起这个地域名词,游洄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 “怎么是江东人?”
副官讷讷: “淮北的商人都跑的差不多了。”
游洄一想也是。
淮北的商人在战争开始时第一时间想的只怕是自己的货物怎么办,为了保住这些货物,自然是能跑的都跑了。更何况,淮北的战役也打了一两个月了,淮北本地的商人就算没跑的,货物也没得差不多了。
现在江东的商人还愿意冒着危险来朝廷的敌方经商,游洄忽然笑了出来: “算了,由他们去。”
然而游洄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商人竟然会在背后给他来一刀那么狠的。
那时他确定了作战计划,准备率领一支骑兵突袭铜山,断掉窦太主的一支粮道。但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在他即将登上铜山城墙的时候,自己率领的骑兵竟然会发生哗变。
这怎么可能?
游洄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枪刺入身着黑甲的游雍士卒的胸膛,却惊讶地发现,这个被他杀死的哗变士卒,口中说的竟然是江东口音。
游洄瞬间就明白了,是那支江东的商队€€€€不对,应该说,是朝廷的军队伪装成的商队。
想明白了一切,游洄对面前的“同袍”再没了犹豫€€€€这些人根本不是游雍的士卒,不是他的同袍。
游洄仔细观察一下了,发现被他杀死的江东士卒右侧手臂上扎了一条绿色的缎带,立刻明白这些缎带就是区分江东伪军和游雍士卒的关键。
他扬起长/枪,红缨在空中飞舞。游洄怒喝: “我雍国的将士们!那些右手手臂上绑有绿色缎带的不是我们的同袍,杀了他们!”
说完,游洄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入另一个江东士卒的胸膛。
但是……
敌人好多啊。
铜山城墙的大门被打开,又有无数身着绿衣的江东士卒冲了出来。绿色与黑色混合成了一片人海汪洋,游洄的双眼被鲜血模糊,逐渐看不清眼前。
到了后来,他只能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惊恐万分却又令人作呕的脸颊,游洄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
可是这一次,有什么东西阻挡了游洄的动作。游洄想收回长/枪,却发现他已然没有力气。
下一秒,无数长/枪/刺入游洄的身体。游洄低下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片鲜红。
身体在飞速发凉,游洄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徒劳地握紧长枪,却根本无法再一次挥舞。
这一刻,游洄的心里忽然间涌起一个想法€€€€
他还没有看到阿兄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也还没有喝上阿兄和白先生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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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长安】
游溯愤怒地将这份奏报摔到了地上: “季峨山该死!”
谁都知道,一旦在战时,商人就是保命的存在,所以所有人都不会防备商人,因为大家都知道,不能打战时商人的主意。
可是季峨山这么做了。
她赢了,但是赢得一点都不光彩。
游溯深呼一口气: “仲父,点兵。”
崇云考立刻抬起头: “主公!”
“不必说了。”游溯用一种堪称平静的,甚至是冷漠至极的语气说, “孤必杀季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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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彭城】
喊杀声已经传到了楚王宫之外,楚王辞知道,大势已去了。
宫人们跑的跑走的走,楚王辞沉默着走上高台。
这座高台名唤“芳洲台”,传说先秦之时朝歌君楚芳洲死后,他的兄长楚襄王为他修建了一座华丽的高台,以此纪念他英年早逝却品行高洁的阿弟。
后来,天下烽烟四起,无数精美的宫殿被付之一炬,这座芳洲台却幸运地流传了下来,先是被晋高祖所喜,多番修缮;后又成为楚王宫中被保护的最好的高台。
曾经的楚王辞也很喜欢这座高台,因为他觉得朝歌君的风流清贵举世无双。
而现在,轮到他来承担这份高洁了。
身后忽然有人在喊他: “殿下!”
楚王辞回头,发现喊他的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楚王辞记得她,她叫“云歌”,是一名邯郸来的白狄舞姬,据说很会跳邯郸€€步。但楚王辞见过之后却觉得她跳的不好,还和燕国来的渔阳翁主吐槽过。
后来,这姑娘发愤图强,日日都在跳邯郸€€步,甚至为此晕倒在舞室。楚王辞听后于心不忍,便对她说她已经跳的很好了,云歌这才放弃了让人心惊的练习。
见云歌唤他,楚王辞笑道: “是你啊,你叫孤有什么事?”
云歌跪在地上,以一种像献祭一样的表情说: “奴斗胆,想请殿下下来。”
楚王辞却说: “下去做什么?阶下囚吗?”
他忽然激动起来: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孤此生,绝不向季峨山这个卑劣小人称臣!绝不!”
云歌劝他: “殿下可以去燕国,也可以去雍国。奴听闻齐王姜被灭国后前往雍国,雍王溯以子侄之礼待之,未尝有轻慢。”
楚王辞却依旧摇头: “生与死对孤来说并非重要之事,但是孤绝不允许自己那样卑微地活着。”
说完,楚王辞摘下他的楚王印绶扔给云歌。见印绶跌跌撞撞地终于来到云歌面前,楚王辞道: “拿着这枚印绶交给季峨山,她会看在这枚印绶的份上许你一个前程的。”
说完,楚王辞转身点燃了芳洲台。
可惜了这芳洲台,历经千年不倒,如今却毁在他的手上。但转念楚王辞又想,朝歌君高洁,想必也不会想看到属于自己的高台落到季峨山那种人的手中。
云歌直愣愣地看着大火,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一封来自燕国的信,送信人是燕国的渔阳翁主季鸢。信上说,季鸢的母亲鲜虞八子是中山白狄的后人,因此季鸢愿意赎买天下为奴的白狄舞姬,并为她们寻一个好去处。
信上还说,如果遇到朝廷的军队,只需要将这封信交给朝廷的军队,朝廷的军队就不会为难。
为什么渔阳翁主的信却能让朝廷的军队都不会为难?云歌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将这封信扔到地上,随即清清白白地坠入了大火。
等蹇愿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冲天的烟雾。
蹇愿闭上了双眼,将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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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郡,莫城】
莫城,传说中古莫国的所在地。
周幽王还在世时,这里是周携惠王的封国。周幽王死于犬戎之手,周携惠王在不愿意尊周平王这个弑父杀弟之人为天子的诸侯的扶持下,在莫国建立了一个短暂的周王朝。
这个短暂的周王朝曾十分辉煌,领土疆域极大,甚至阻拦了晋国东出的路,让强盛的晋国感受到了威胁,于是晋文侯杀死了周携惠王。
而在周携惠王还在世时,这里黔首百姓安居乐业,周携惠王甚至还发行自己的货币。
但当这个短暂的周王朝覆灭之后,周平王成为了唯一的天子,于是周携惠王和他的莫国被所有人从历史中抹去, 《春秋》不曾记录鲁孝公和鲁惠公,开篇便是鲁隐公,成语“讳莫如深”也随之诞生。
从此千年,辉煌一时的莫地再没有得到什么发展,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
低矮的城墙,狭小的城郭,又位于河北平原一马平川……这些无一不在说明,这座城池并不适合坚守。
但是燕王易水已经没空思考这些问题了。所有的不合适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更直接的现实€€€€
一旦从莫城退兵,他将彻底退出冀州这片土地,兖州,豫州都将从他的手中失去,他的手下将只剩下他赖以生存的幽州。
但幽州苦寒,兵少粮缺,仅仅一个幽州,他将不得不退出这场逐鹿天下的争夺战。
他不在乎能否得到天下,毕竟天下本来就不是他所在乎的东西。但是……他不想输给季峨山。
燕王易水看着眼前的沙盘,一次又一次地模拟着如何突破窦太主为他设下的围城。但很尴尬,每一次的模拟,都最终以他失败而告终。
就在这时,鲜于爰居走进房门,急匆匆地说道: “主公!援兵来了!”
燕王易水一愣。
游雍将军游洄战死铜山,楚王辞已经自焚而亡,河周又与窦太主沆瀣一气,雍王忙着征战蜀国,哪里来的援军?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燕王易水瞬间意识到: “雍王出征巴蜀回来了?”
鲜于爰居点头: “对,主公,凉州铁骑已经冲到城外了!”
燕王易水立刻道: “点兵,出城!”
白未€€骑着马跟着大部队来到莫城的时候,游溯已经派遣一支凉州铁骑冲入战场了。远远看去只见烟尘滚滚,身着黑甲的雍军,白甲的燕军还有白甲绿衣的朝廷军队,三方混战在一起,战的难舍难分。
白未€€走到游溯身边,就看见游溯沉着脸吩咐传信兵。随着传信兵的离开,帅旗上方代表不同支队的风筝在天上不停地变换位置,指导战场上的将士们该如何征战。
白未€€看了半天,才略微有些惊讶地问: “八卦阵?”
游溯点头: “先生教我的。”
八卦阵,重点在通过无穷无尽的变换,最终将敌方困死在己方士卒组成的人墙中,让对方插翅难逃。
看来,游溯是真的很想对方通通都把命留下来。
尤其是敌方的主帅,窦太主季峨山。
但是最终的事实证明,游溯还是想多了。
现在占据着最大的土地,拥有着最多的人口的朝廷已经有了一支数量远远超过游雍的军队,游溯长途跋涉而来,大部分的部队还没能跟上,仅仅凭借现在的一小支先锋就想留下窦太主,那窦太主就不可能从江东一路打到河北了。
朝廷撤军了€€€€这是一个按理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游溯来说却又其实没那么好的消息。
游溯孤军深入,没几个人也敢和窦太主交战,为的就是解决莫城之围,别让燕国这个他最后的盟友也死在窦太主的铁蹄之下。
从这个角度上看,游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场战争无疑是一场胜战。
但游溯想留下窦太主的目标并没有实现,这大概是游溯最大的遗憾。
燕王易水出城迎接游溯,率先对游溯行了个大礼: “多谢雍王。”
游溯扶起燕王易水,说道: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为了鼓舞士气,也算是对雍军远道而来的感谢与交代,莫城内开办了一场庆功会,算是庆祝大家都活了下来。
待宴会散去,燕王易水单独请了游溯,说是有要事相商。游溯一听也明白了,便带着白未€€,桑丘等人去和燕王易水会谈。
燕王易水问: “不知雍王如今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