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回礼: “教。”
白未€€道: “因为改革总会触动固有者的利益。商鞅变法也好,吴起变法也罢,最终都逃不脱一个核心,那就是打击贵族势力,增加中央集权。当一个国家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才是她最强大的时候。”
“所以,若臣去江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除江东士族的羽翼,让江东豪右的阀阅低落尘埃。主公觉得,若是臣要这样做,相邦和太后会支持臣吗?”
白未€€自己就摇头了: “他们不会。国都南迁才多少年,朝廷对江东的掌控还需要通过豪右,所以他们不敢也不能对豪右下手。但是,主公敢。”
说到这里,白未€€的眼中满是晶亮的笑意: “主公从来不惧怕豪右的势力,绝不允许豪右左右自己的行为,一旦豪右有超出掌控的苗头,主公绝对不吝啬于下狠手。而这一点,是临安的朝廷做不到的事。”
“这就是臣选择主公的原因。”白未€€眨眨眼,真心实意地说, “比起对一间草屋缝缝补补,最终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将一间草屋修的看起来好看些,臣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建造一间真正安全,坚固的砖屋。”
“在这一点上,臣和主公的想法必然是一样的。臣可以确定地说,主公知臣,臣知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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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寿春】
窦其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是和桑丘一起前来拜见窦其期的。
见到来人的时候,窦其期瞪大了眼睛: “崇,崇云考?”
崇云考对着窦其期躬身施礼: “窦九将军,好久不见。”
窦其期族行第九,年少时曾被人称为“窦九”。但是这个称呼是真的有些久远了,以至于窦其期听到“窦九”这个称呼的时候,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让窦其期不免想到了他和崇云考刚认识的时候。那时正是窦强女和雍王麟和离的时候,消息传到临安,窦其期当时还年少,天真地以为是雍王麟对不起自己的族姐,因此自告奋勇要去凉州接族姐回家,顺便教训一顿雍王麟,让雍王麟为他曾欺辱窦氏的女儿付出代价。
谁知来了才知道事情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不过此行窦其期虽然没能如愿揍雍王麟一顿,但却和年纪相仿的崇云考一见如故,两人当时还在武都的酒馆里喝了一晚上的酒,骂了一晚上的狗逼朝廷。
过去种种,竟恍如隔世。
窦其期连忙引崇云考坐下,问道: “你怎么来了?”
崇云考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苦涩来: “我也不瞒你,襄阳城我放了窦太主,雍王不满,让我告老了。”
称呼都改成“雍王”了,窦其期立刻意识到了崇云考心中的不满。
也是,崇云考可是雍溯的仲父,给雍溯启蒙的人,更是为雍溯建功立业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就因为放了窦太主,就被迫告老还乡,换谁谁乐意?
更何况,崇云考放的人还是窦其期的外甥女,窦其期立刻说道: “游雍不留你,我这里必然有你的位置。你想当什么官?只说就是。看不上我这里的武职也无妨,我这就写信给阿姐,让她给你谋一个好差事。”
崇云考立即道: “这怎么好意思。”
却连做做样子的阻拦都没有,反而说: “我对朝廷而言寸功未立却身居要职,只怕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这算什么。”窦其期当即拍着胸脯保证, “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给你分点战功,到时候阿姐就能给你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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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窦其期之后,桑丘陪着崇云考去窦其期为崇云考安排的屋子,路上说道: “真没想到,窦其期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说他是坏人吧,绝对算不上,依照桑丘的眼光来看,窦其期甚至说得上是一个好人。
作为阿弟,他对族姐窦强女十分爱护;
作为将军,他待下亲如手足,在士卒中声望极好;
作为朋友,他对崇云考的态度也说明了,这是个有事时靠得住的朋友。
只是……太平庸了些。
桑丘神色莫名: “他像个任侠尚义,慷慨悲歌的侠客,而不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相信,先王竟然死在他的手中。”
崇云考的神色也在瞬间复杂起来: “这就是命。”
朝廷把窦其期传的神乎其神,但作为亲身经历过第一次荆北之战的桑丘和崇云考都知道,雍王麟是怎么死的€€€€
当时窦其期率领的王师在襄阳至樊城的路上埋伏,不知道哪个幸运儿射出的箭恰巧射到了雍王麟所骑坐骑的眼睛上,坐骑当场嘶鸣,将雍王麟甩了下去。紧接着,另一只因此受惊的马匹不顾主人的控制,踏上了雍王麟的胸膛。
雍王麟的死亡可以说和窦其期的能力毫无关系,若非雍王麟因掉落战马而亡,就窦其期派出的那点伏兵,根本不会战胜当时一往无前的雍王麟。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一支普通的流箭,就带走了一代枭雄的性命。
崇云考喃喃道: “都是天命啊,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雍王麟不顾窦强女的处境,公然违反王诏,让窦氏一族都因此陷入险境,所以经年之后,雍王麟死在窦氏子孙的手中。
景帝心胸狭隘,因雍王麟的所作所为而迁怒窦氏一族,所以日后整个季氏天下都掌握在窦氏手中。
窦强女带给崇云考新生,崇云考未能在窦强女和雍王麟和离时帮窦强女一把,于是二十多年后,崇云考将欠的债还给了窦强女的女儿季峨山。
如今,崇云考为了季峨山欠了游溯与游洄的债,该是他还游溯和游洄的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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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岂曰无衣
季峨山回到临安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来到临安宫请罪。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弯腰跪在临安宫的大殿上,低着头说道: “丧师辱国,臣有罪,请天子降罪。”
然而临近冬去春来,气候的变换让天子生了一场大病,他现在已经病得无法上朝了,朝政全部交给了太后窦强女。
窦强女自然不会惩罚自己的女儿,说了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之后,便轻飘飘地揭过了此事。
季峨山还沉浸在丧师的羞愧之中,因此,当散朝之后,她还在和母亲认错: “阿娘……”
窦强女却制止了季峨山的道歉,反而说道: “去见见你阿弟,他想见你很久了。”
季峨山一愣,随即她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 “阿弟的病重是因为我吗?因为听到了我被围困襄阳的消息?”
窦强女抿着唇没有说话,似乎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的态度却已然无声地说明了一切€€€€季涓流就是因为听到她被困襄阳的事才病重的。
季峨山的心瞬间沉了下来。她跟在窦强女的身后走进季涓流的寝殿,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季涓流吹不的风,殿内的门窗都关的紧紧的,闷热的地龙熏得殿内暖烘烘的,却也让这股药味愈发弥散。
窦采儿正坐在榻前陪季涓流说话,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便看见窦强女和季峨山联袂而来,连忙起身行礼: “太后娘娘。”
季峨山快步走到榻前,她掀开床幔,就看见季涓流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见到季峨山来,季涓流的脸上涌起几丝红晕来: “阿姐,你回来了!刚刚舅父和我说,我还不信呢。”
季峨山拉住季涓流的手,把季涓流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季涓流的手那样冰凉,季峨山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陛下,阿姐回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陛下,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季涓流直起身,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对季峨山说, “阿姐,扶我起来,我要坐起来。”
季峨山扶起季涓流,窦采儿连忙将靠枕放在季涓流的身后,好让季涓流坐的更舒服一些。
季涓流靠在靠枕上,问: “阿姐,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季峨山说: “不走了。”
季涓流一愣,随即眼中满是星光: “真的吗,阿姐,你真的不走了?”
季峨山点点头: “真的,两淮那里让九舅父去镇守,阿姐就在临安陪着你。”
谁料听到这样的话,季涓流的脸上却不见季峨山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在瞬间收敛了笑容。
季峨山道: “怎么,嫌阿姐烦了,不想看到阿姐?”
季涓流却说: “九舅父镇守两淮,那荆北呢?”
季峨山的身体瞬间僵硬。
季涓流道: “是不是荆北丢了?”
季峨山没有回答这个让人心凉的话题,而是说道: “这些事不用你管,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季涓流摇摇头: “你们都以为我不懂,但是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季峨山皱起眉: “阿寿!”
窦强女拉住季峨山,季峨山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转而换上一张笑脸。窦强女柔着嗓音说: “阿寿,听你阿姐的,别想这么多。”
季涓流沉默了一瞬,才说: “阿姐,我的枕头下有份诏书,你拿出来。”
季峨山弯腰拿出诏书,她没有打开,而是问: “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季涓流说: “阿姐,若是我死了,皇位传给雍王,这就是遗诏。”
季涓流说的平淡,但这句话却无异于一通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季峨山一时之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阿寿,你说什么?”
季涓流十分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等我死了,皇位传给雍王溯。”
季峨山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阿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比起季峨山的震怒与惊愕,季涓流冷静的像是没有自己的情绪, “我要把皇位传给雍王溯。”
季涓流说: “如果我死了,阿娘和阿姐怎么办?我没有孩子,皇位只能传给长沙王。但长沙王的母族是吴郡朱氏,如果长沙王成为皇帝,吴郡朱氏以后族掌权,阿娘和阿姐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季峨山面色冷硬: “若是我说不许呢?”
季涓流垂下眼,像是不敢看季峨山的脸色。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语带强硬地说: “我是天子,皇位是我的,我有权利自己选择继承人。”
“再说了,选择雍王溯有什么不好?于私,他是我们的兄长,和我们留着相同的血脉;于公,若是他人登上皇位,阿娘和阿姐怎么办?但是雍王溯不一样,他得国不正,为了巩固统治,也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必然会对阿娘和阿姐恭恭敬敬。”
季峨山鄙视季涓流这个天真至极的想法: “九舅父杀了雍王麟,游仲牧也死在我手中,雍溯更是恨阿娘当年抛弃了他,他恨我和阿娘还来不及,怎么会尊敬我和阿娘?”
“私情都会为权力让步。”季涓流坚持自己的想法, “雍王溯明白只有供着阿娘和阿姐,他的统治才能稳固,就会对权力让步。”
“好了,峨山。”眼见二人要吵架,窦强女连忙道, “你少说两句。”
季峨山抿着唇看了一眼窦强女,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季涓流,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窦强女忙着哄儿子,窦采儿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认命地去哄外甥女。
季峨山走的很快,窦采儿不过慢了几步,等他出去的时候,就只能远远地看到季峨山的背影了。
奔四的老年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追是肯定追不上的,便在身后喊道: “峨山!”
季峨山理都不理他。
窦采儿没办法,只能大喊一声: “大宝!”
这句话确实有效,季峨山一听这个称呼瞬间就停住了步伐,不但转了身,甚至还走向了窦采儿,就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友好。
窦采儿累的气喘吁吁: “我说大宝,你能不能体谅一下舅父这个老年人。”
季峨山目光凉凉: “舅父,你再这么叫我,别怪我送你去见父皇。”
窦采儿立刻告饶: “舅父再也不敢了。”
季峨山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问: “舅父追出来是劝我回去道歉的?”
窦采儿摇摇头: “舅父还不了解你?就你这脾气,别回头再把陛下气个好歹。”
季峨山的脸色又冷了起来: “谁都可以做皇帝,唯独雍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