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易水收到窦其期的信的时候,他还在和桑丘说: “你猜这封信是不是降书?”
桑丘打破了燕易水的无知妄想: “窦其期怎么可能投降?”
也是,毕竟是窦太后的弟弟,窦其期打不过了可以跑,哪怕败军辱国,朝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自然没有必要投降。
燕易水拆开窦其期的信: “本将军还真挺想知道窦其期他……”
燕易水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在这个刹那,燕易水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看起来甚是精彩。
桑丘一把夺过信: “写了什么玩意儿,让你……”
桑丘的脸黑了。
就在下属将军好奇信上都写了些什么的时候,桑丘忽然间一把将信拍在案几之上,怒喝道: “窦其期他该死!”
说罢,桑丘转身提剑便要离开。
燕易水拉住桑丘: “桑将军,你冷静一点!”
桑丘甩开他: “冷静你妈!”
燕易水: “……”
我妈没得早……
燕易水连忙跟在桑丘身后,却见桑丘径直走入大营,举起佩剑高声问道: “王师无耻,以大将军遗体相要挟,谁愿与我踏进寿春城墙,带回大将军遗体!”
听到桑丘的话,空气中都有刹那间的凝滞。随即,响应声此起彼伏:
“属下愿往!”
此时此刻已是覆水难收,燕易水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去阻止桑丘,只能一扶额头,暗道: “坏了!”
待众人开始集结,燕易水连忙将桑丘拉到一旁,问: “桑将军,你想怎么样?别冲动啊!”
桑丘的回答简单粗暴: “潜入寿春,杀了窦其期,寿春不攻自破。”
燕易水: “……”
燕易水迟疑道: “万一……”
“没有万一。”桑丘打断他, “那是仲牧的遗体!”
“我们不退兵,他就要将仲牧挫骨扬灰,但若是退了兵,你我又如何和主公交代?”
桑丘拍着燕易水的肩膀说道: “我会和主公上书,声明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主公若要怪罪,罪责我一人承担。”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燕易水是贪生怕死的人?”燕易水也勾住桑丘的肩, “桑将军,依我看,不如我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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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寿春】
窦其期听到下属传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桑丘来了?哪个桑丘?游雍的前将军桑丘?”
传信兵点头: “是,来人手持前将军的印绶。”
窦其期摸着下巴思忖片刻,说道: “带他进来。”
片刻之后,身披黑色铠甲的桑丘径直走了进来。
窦其期曾和桑丘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安平元年的事了,雍王麟死在了从襄阳支援樊城的路上,游溯率军从凉州赶来,把窦其期打的落花流水。
事后游溯忙着收敛雍王麟的尸骨,负责率兵把窦其期追的差点去见便宜姐夫的就是游洄和桑丘。现在游洄躺在棺材里了,桑丘则以降将的姿态出现在了窦其期的面前。
窦其期忍不住道: “桑将军,江陵一别三载,别来无恙啊。”
这话说得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窦其期扬着下巴,期待着从桑丘的脸上看到窘迫,羞耻一类的表情。
但是窦其期没想到,迎接他是的桑丘的拳头。
窦其期: “……”
窦其期捂着脸躲到案几之后,满脸的震惊: “你怎么敢!”
桑丘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又慢条斯理地回答: “打了就打了,难道将军要还手吗?”
窦其期: “???”
嚣张,实在是嚣张。
窦其期气的脸都红了: “你信不信本帅现在就让人把你拖出去五马分尸!”
桑丘闻言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摆,跪坐在窦其期面前,说道: “可是本将军觉得,窦将军会忍下来。”
窦其期: “!!!”
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儿也不能忍。
但是……
好想知道桑丘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啊。
窦其期觉得大丈夫就该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他忍了: “你来做什么?”
桑丘颔首道: “为了解决将军的难题而来。”
窦其期顿时眯起了双眼: “什么意思?”
桑丘也不和他打哑谜,而是直接问道: “大将军的遗体在你这里?”
窦其期也不否认: “自然,窦太主没有将游洄下葬。”
说到这里,窦其期也明白了: “你是为了游洄的遗体来的。”
桑丘承认了: “没错。燕易水为了获胜不择手段,他宁可冒着大将军的遗体被践踏的风险,也要攻下寿春。但本将军不同意。”
“本将军和主公,大将军自幼一起长大,本将军解主公,即便淮南久攻不下,主公也不会让大将军的遗体有一分一毫的损伤。但是燕易水不信,没办法,本将军只能来找你了。”
窦其期然地点头: “原来如此。”
燕易水初入游雍集团,急着用战功稳固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想让攻下两淮这样的战功从手中溜走,哪怕为此让游洄的遗体遭到践踏也在所不惜,毕竟只要他拿下了两淮,雍溯就是心里再暴怒,也不能惩罚打了胜仗的将军,相反燕易水却能从拿下两淮这场胜仗中拿到无数好处。
但桑丘重情,更明白怎么做才能让雍溯满意,所以桑丘觉得寿春根本比不上游洄的遗体。
只是雍溯在前往襄阳之时,他将两淮战场的最高指挥权交给了燕易水,使得如今主战的燕易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桑丘没了办法,只能版跑来找窦其期。
窦其期问: “你想做什么?”
桑丘俯身,轻声道: “本将军可以帮你打败燕易水,让凤台重新回到你的手中,这样游雍和朝廷隔淮水而治,本将军能对主公有所交代,将军也能和太后有所交代。”
窦其期: “!!!”
这谁能不心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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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北,江陵】
夺下襄阳后,整个荆北再无天险可以阻拦游雍铁骑,游溯点兵带着铁骑遍踏荆北,很快,整个江汉平原都到了游溯手中。
只可惜,季峨山和渡河快人一步,已经横渡长江了。
游溯感到几分失望,却又觉得这也正常,毕竟荆北由朝廷把持多年,渡河和季峨山若是没办法离开荆北,游溯才要怀疑,自己的阿弟怎么会死在这两个蠢货手中。
现如今他还算有点安慰,起码打败自己阿弟的人是个聪明人。
游溯放目远眺,看着眼前一碧汪洋的云梦大泽,只觉得近日以来的烦闷都少了不少。他指着云梦泽与其中训练的士卒问: “先生,这些我游雍壮士,能否横渡长江,一路打到临安去?”
白未€€觉得这事有点悬。
游雍的军队现在分为凉州铁骑,幽州突骑,司州武卒,并州边骑和蜀地水军。能在长江上四海遨游的,便只有生活在蜀地,自幼和江河打交道的蜀地水军。
但奈何蜀地水军的战斗力实在让人心忧,这些基本上只打过氐人的士兵比起经常纵马奔腾的三州边骑来说实在是令人心揪,就连连年征战的司州武卒都赶不上。
拿着这样的蜀军去打江东子弟,大概率会被朝廷绝地反杀,所以游溯还是决定用自己最熟悉的班底去打江东。
但是长江到底和普通河流不同,用黄河水训练出的司州武卒虽然在远征巴蜀的战役中表现出色,但论起烟波浩渺,黄河还是逊色一筹。想要训练一支可以横渡长江却不晕船,下了船立刻就有战斗力的军队,还得先用眼前的云梦大泽练手。
但这话不能直说不是,实话游溯可未必爱听,所以白未€€说: “只要再训练一阵,我游雍士卒必然一往无前。”
游溯点点头,忽然问: “先生,你支持孤横渡长江吗?”
白未€€: “???”
不是,兄弟,其他的诸侯王可是都没了,你这都要统一北方了,现在开始怀疑战争的正义性?
别啊!
白未€€立刻问道: “主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谁在主公耳边说了什么?”
游溯还未曾说话,便听到白未€€斩钉截铁地说: “佞臣!臣请杀之!”
游溯: “……”
游溯一时无言: “先生,这可不像是你的为人。”
从来敦厚善良的白先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铁石心肠?
游溯选择性忘记,这位敦厚善良的白先生打过山东也攻过江陵,除了一开始在西羌战场上恶心到吐之外,之后也是看着肠子内脏掉落一地却能眼都不眨的人物。
白未€€一脸严肃: “现如今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主公怎么怀疑起前路来?这样的话不能说给第三人听了。”
游溯失笑: “孤不是……孤只是……”
游溯讷讷,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心里想说的话。沉吟半晌,游溯才说: “先生,孤就是……有点迷茫。”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羞涩来: “孤有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说: “一开始孤想要天下,是因为孤想去临安问一问她,为什么狠的下心杀死父王。后来孤想要这个天下,是因为看到了世间太多的生离死别,孤想要结束这样吃人的世道。”
“孤知道,先生必然也是这么想的,想让天下迎来一统,这样世间才会没有战乱。只是现在孤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记了问先生。”
游溯低眸,黑曜石一般的眸中是少见的迷茫: “先生为什么不去江东,不去辅佐天子?”
“天子是天下正统,相邦亦是求贤若渴,若是先生面见天子,依先生的才能,得到的不会比从孤这里得到的少,先生为什么不?”
白未€€笑了: “主公错了。臣辅佐主公,主公给了臣绝无仅有的信任。”
白未€€仰着头问: “当年商鞅变法,惠文王车裂商鞅;吴起改革,最终死于楚悼王灵前。臣敢问,在主公的手下,臣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游溯立刻摇头: “先生帮孤至深,孤怎么会这样对先生?”
白未€€却摇摇头,说: “主公错了,臣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杀商君者非孝公,惠文王也;杀吴起者非楚悼王,楚国贵族也。商鞅和吴起不是死在他们效忠的君主手中,而是死在君主的继任者手中。”
白未€€问: “主公可知为何?”
游溯愣住了,随即摇头,躬身行礼道: “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