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就是这个满脸刀疤横亘的魔修,杀她父兄,辱她夫君,还生生吞吃了她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陈娴恨得想要呕血!
而那魔修忽然动了动鼻子。
“不对,这院子里…还有一道活气。”
片刻后,宁渊被他从面缸里拖拽出来。
挣扎间,宁渊狠狠咬了他的手,血液侵入口齿,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额间浅淡的光晕一闪,终究了无痕迹。
与此同时,魔修也微诧地睁大了眸子, “你……”
陈娴嘶喊声传来: “别碰他!你这个杀千刀的魔佞,别碰我的阿渊!”
“……”
魔修用惊奇的眼神看了看撕心裂肺的陈娴,又看了看挣扎不止的宁渊,忽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杀千刀的魔佞,你的阿渊?”
魔修把宁渊扔到她面前,像是发现了无比新奇有趣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的阿渊体内流淌着一半魔族的血?”
“若非有他引路,我们又怎能如此轻易地绕过桃源村结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阿渊,哈哈哈,你的阿渊跟我这个杀千刀的魔佞,其实同根同源,毫无差别……”
魔修癫狂地笑着。
而陈娴陷入怔愣,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两眼空洞。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魔修道, “你看看他的眼睛,沾了一点点魔血,就变得像蛇瞳一样。之前,不过是被禁制藏住了魔气而已,可魔就是魔,生来是魔,永世都不会变!”
“哈哈哈,你莫非全然不知,你的孩子是个天生饮血啖肉的魔?”
陈娴剧烈地喘着粗气,双目失焦。
宁渊一脸血,朝她爬过来,想用细嫩的手捂住她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 “婶婶……”
“啪”的一声。
陈娴居然反手抽了他一巴掌,失声尖叫。
“滚,滚开!”
“婶婶?”宁渊愣了,半边脸都被震得发麻,疼痛欲裂。
那双眼睛突然好陌生,昔日的温婉慈爱尽数碎裂,只剩嗜血恨意。
陈娴目眦尽裂, “你是魔!”
“我养你疼你这么多年,可你居然是魔!”
“你们害死了我全家,害死我的渊儿,今天又要来害我!又要来害桃源村!”
宁渊颤抖着摇头,想要辩驳,想要讨一个心软, “婶婶,我不是,我也不知道……”
“别叫我婶婶!我情愿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情愿从来都不曾进过雾虚林,从来不曾捡你回来!”
“我……”
陈娴满脸厌恶,字字诛心泣血。
“你这个让人恶心的骗子……你才最该死!你为何不能替我的渊儿去死,你去死啊!”
一声声如剜心利刃,狠狠刺进宁渊的心脏。
她曾说, “阿渊是婶婶心中最好的孩子。”
她又说, “你为何不能替我的渊儿去死。”
于是以往宁渊心里那些被封存的委屈和不甘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让他遍体生寒,每一寸筋骨经脉都像被千刀万剐,几乎疼得没办法呼吸。
凭什么?
他都宁愿做一个代替品了,却还是不能如愿?
十二年朝夕相处,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魔族血统,阿渊便再也比不上一个早早夭折的渊儿分毫?
究竟凭什么?
是他天生低贱,命如蝼蚁?!
宁渊痛心断肠的目光中,陈娴的视线落在他的脚腕上,忽然发了狂一样扑过来。
“还给我,把银铃还给我,这是我要留给渊儿的,你怎么配€€€€”
戛然而止。
她身后,猩红的刀子从她体内抽出来。
魔修朝宁渊扬了扬唇角, “看在你是大功臣的份上,我帮你杀了她,不必谢。”
那天下着大雨,雨水掺着鲜血,淹没了桃源村的每一个角落。
宁渊眼中倒映着陈娴恨意浓烈,淌着血泪的双目。
他不知在那里跪坐了多久。
浑身的感官都麻木了,心里疼过了劲,只剩下恍惚。
他忽然就很不合时宜地想起许多年前同样的雨夜,陈娴为了安慰他,端上桌的那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很想再吃一次。
那时,他的心脏曾被那一碗汤面焐热。
如今又在眼前这个寒冷的雨夜消散至冰凉。
世间万事从不讲“凭什么”,有时就是这样荒唐无理。
十二年前,陈娴抱着荒草中捡来的婴孩又哭又笑,感激这个孩子将她救回人间。
十二年间,陈娴亲自把这个孩子养成了活生生的人,等他会笑,会哭,会爱会疼。
十二年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他重新推回深渊。
宁渊曾经是很喜欢雷雨夜的,因为每到那时候陈娴都会搂着他一起睡,为了让他不害怕雷声,还轻轻哼唱着哄睡的歌谣。他在那些歌谣里幻想婶婶是很喜爱阿渊的。
可从此以后的每一个雷雨夜,都成了他的梦魇缠身,心如刀割。
……
宁渊先前听说过魔渊,总觉得那是一片荒凉混沌之地。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所谓魔渊,其实是一座城池。
无禁城。
毁天灭道,百无禁忌。
他被赤玄关在狗笼里,拎到一个叫巫山阙的地方去卖。
有一道嫌恶的声音: “活人……不对,半人半魔的混血?”
赤玄懒懒拍了两下笼子, “对,底下人刚抓来的,四肢全活,年纪还轻。”
那人低声, “上面那位前日才说过,从此魔渊不许贩卖人间凡人,你敢顶风作案?”
“哼,我呸!”
赤玄嗤笑一声, “他算哪根葱?娘里娘气的,毛还没长齐,光长一张漂亮皮囊,谁知道是怎么坐上魔尊之位的!”
“你好歹小声些……”
“我就大声了又如何?有本事,让他亲自来杀我!”
宁渊在笼子里被关了几日。
起先,许是忌惮上面不许买卖凡人的禁令,前来问津之人寥寥。
直到那天夜里,来了个青面蛇眼的魔修,掐着他的脸瞧了几眼,便痛快地付了银子,把他带进了楼上的隔间。
那魔修吱呀吱呀地打开笼子,笑得一脸阴邪。
“长得这般好看,若是被其他魔生生吞吃了,岂不可惜?”
“何不从了我,做我的脔宠,从此无上欢愉……”
他说着,龟裂长甲的手便摸了上来。
“怎么抖成这样?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定能让你舒服。”
宁渊确实在抖,却不是怕,而是兴奋€€€€
在魔修掐着他的脸垂涎之时,他也认出了对方脸上那道横亘的长疤。
刹那间,桃源村尸横遍野的惨状涌入脑海。
于是在魔修凑上来要亲他时,他狠狠咬上了对方的咽喉,黏稠的污浊在口舌间汹涌喷出。
那一半魔族的血液在体内翻腾起来,就像觉醒了嗜血天性的困兽,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啊€€€€!你这个下流羔子!我要杀了你!”
魔修喉咙里挤出一声惨叫,掌心搓出一团烈焰,照着他的脸狠狠砸了下来。
但或许,宁渊确实天性擅长残杀。
……
赤玄察觉不对寻到楼上时,宁渊已经从窗子跳了出去,屋内只剩断了气的魔修,血流一地。
无禁城不是人间,没什么天理道义可言。
他顶着一张被烈火烧烂的脸,混在魔堆里苟延残喘。有时候为了口饭吃,去偷去抢,他都无所谓。
他甚至好笑地想,魔不是天生就十恶不赦,该被挫骨扬灰吗?
那就让他十恶不赦,挫骨扬灰好了。
好在三日之后,就听说上面那位魔尊杀进巫山阙,亲手封了那个地方,而曾经放了狠话的赤玄当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他不必再躲着赤玄的眼线。
后来,又过了数月。
他一连饿了好几天,好容易偷来一块腐肉,正躲在角落里狼狈地啃食着,忽然出现一群人,强行将他押回了巫山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