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什么那些恩爱眷侣在这棵神树下祈求姻缘!
而他的爱人却正葬在冰冷的海底!
凭什么他们能得百年白首,他如今却连见一见亡妻的幻影都成了奢望!
他喘着粗气跌坐在一片狼藉中。
又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那一瞬间,他甚至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用活人为万生镜献祭呢?
……
他想见到亡妻,便先从女子下手。
他与亡妻恩爱情深,便要那些曾在珊瑚树上系鲛绡的爱侣们首当其冲。
把那些鲛人哄过来,骗进镜子的幻境里,简直是易如反掌。
毕竟他们那么单纯,那么蠢。更何况提出入镜的,可是他们最尊贵,最信任的鲛王陛下!
有时候,他残存的神识偶然生出一隙清明,乍然悔悟,痛心诘问自己: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对得起你的臣民吗?对得起昔日托付仙镜的仙君吗?
但他的魂灵在频繁入镜后已经太过于破碎。
为数不多的理智很快消弭,在短短片刻的自责后,他又重新陷入追寻亡妻幻影的疯狂。
人皆有欲念。
没人能抵抗得了那些欲念短暂地成为了现实的美好,更何况他们的鲛王陛下还刻意隐藏了交易的代价。
起初是蓬莱宫的鲛侍,被他以方式引诱入镜,成了第一批祭品。
鲛王欣喜地发现,万生镜受到那些灵魂的滋养,终于重整旗鼓,能再次化出他亡妻的模样。
但这种滋养必须源源不断,持续供应。
当蓬莱宫鲛侍的灵魂不足以供应万生镜时,鲛王又把目光放在了外水宫那些恩爱的夫妻身上。
€€€€他们也曾在神树系上鲛绡,也受神树庇护。
他们合该付出些代价的。
他就这么一步步滑向幽暗深渊,终于到了不可回头的地步。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
有一伙讨厌的人族来到南海。
濯厄说那些是他的朋友。
啧,随便吧,他才懒得管这些。
可是那晚在睡梦中,身侧似乎多出一道人影,细细注视描摹着他的面容,似是回忆与追念。
与此同时,万生镜细弱的震动空前强烈,如同感应到什么气息一般,惊恐而瑟缩。
他从昏迷中被硬生生惊醒,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浑噩的大脑如同被敲击了一下,记忆中有什么片段浮上心头,却又捕捉不住。
只剩下强烈的不详预感,让他久久不能寐。
……
惊惧之下,他想掩埋罪证。
人面鳗活不久了,他轻松地一道水刃就让它死无葬身之地。
他打翻了千百盏长明灯,砸碎了高耸的仙人像,彻底毁了长生殿的结界。
可是他看着昏迷的濯厄,几度咬牙,终是没能下得去手。
他其实并没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像他,不像亡妻,甚至孩子的出生加剧了妻子的死亡。他无法将妻子的爱转移到孩子身上,就只能恨。
可他那时想,如果这孩子在这时候死了,是不是会先他一步下去与亡妻团聚?
那不公平。
这个令人厌恶的孩子不该有那种好运。
当他抱起那个孩子走出长生殿时,却看见了几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剑宗弟子,惊愕地目睹了他的罪行。
那就算他们倒霉吧。
长生殿坍塌,圣宝失窃,这一切都正好缺个罪魁祸首。
……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审判那群毫无辩驳之力的人族罪人。
本来是一场完全不公平的栽赃陷害,只差一点,他就要把那几个背黑锅的倒霉弟子扔去喂鱼了!
可是有一个人站出来,坏他的好事,说剑宗弟子不是真正的罪人。
他当场很想把那个人也丢去喂鱼。
然后,不知为何,一线天莫名出现禁制松动,巨大的海涡极有可能吞噬蓬莱宫。
再然后,他与祭司稳固了结界。
居然又是那个人族站出来,平息了鱼群的怨气。
那一刹那,鲛王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误以为温珩只是明烛仙君的弟子,受了师尊真传,习得当年青衣仙君三两分仙姿。
只有他如兜头一盆冷水浇透,看着那皎白剑气,立刻想起来,当年的仙君名号玉珩而非明烛!
玉珩仙君又来南海了!
是来找他的吗?
是来收回万生镜的吗?!
他好害怕!
天知道他那日看见熟悉的玉尘剑光时有多害怕,怕自己的阴谋败露,怕自己的形象崩塌,怕仙君震怒降罚……
更怕万生镜被仙人收回,从此再也不能与亡妻相见。
……
劈天盖地的慌乱之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举措。
就有一个惊天好消息砸到了头上€€€€
仙君居然有道侣,二人还要在南海婚嫁成礼!
仙君与他的道侣看起来的确十分恩爱,十分般配。
他用衡量祭品的眼神打量过太多爱侣,那一刹那,他也同样下意识地打量着仙君与那位玄衣道侣。
那若是……仙君也被万生镜吞噬了灵魂,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查这件事了?
更甚至于,万生镜再也无需有所畏惧,能够不受牵制,永远为他织就出年少时的美梦。
他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仙君身上灵气好弱。无论是因为这百年间发生了什么到导致如此,与他而言都是极大的便利。
待仙君与道侣礼成,该用个什么由头试着骗他入镜?
还有,那位道侣看上去并不好惹。
到时候动起手来,他有几成胜算……
短短三日,他盘算了好多。
他甚至想好了,若这一切罪行都不幸败露,他甘愿接受所有惩罚,只要能再入一次万生镜,再看一次珊瑚树下含笑回眸的姑娘。
可惜,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
无数绮丽片段如走马灯翻涌在空中,就这么翻过了一百年的喜怒哀怨。
可于现实不过短短一刹。
当鲛王的魂灵四散剥离,笼罩着几人的结界便无从维持,很快稀薄消散。
于是万众瞩目下,鲛王染血的身形一矮,自高台上跌落下去。
“鲛王陛下!”
“陛下!”
众人惊呼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传来。
“父王!!!”
濯厄拨开人群,迅速冲了过来。
“滚回去!滚回你的殿里去,本王不是不让你来吗!”鲛王骤然暴躁起来,可他一动,口中污血就更不受控制地喷出来。
鲛人一族的守卫气势汹汹围过来,可是旋即,濯厄被“郁明烛”一把掐住脖子。
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放开我……你放开我!”
濯厄拼命挣扎着,那只手却如同铁铸,纹丝不动。
“郁明烛”咧了咧唇角,手指又用力几分,满意地看着濯厄一张脸通红几近窒息。
“如何?还不愿意说吗,你的儿子,你的子民,加在一起,难道都比不上一面破镜子?”
濯厄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嘶哑喊道: “父王,别,别听他的!”
鲛王盯着濯厄看了一阵,很难说那目光里都有些什么情绪。良久,鲛王双手结印,凝气成型。
灵息在他手中凝出一面宝镜,描银嵌玉,素如堆雪,在海水中如一轮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