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腔之外是另一个水潭和水洞,人鱼浮到水面,云溪得以换气。
她好像知道云溪在水中无法呼吸一般,特地浮起来,否则,以她的速度,应该可以直接出去。
呼吸了几口新鲜口气,云溪轻轻拍了拍人鱼的肩,重新紧紧抱住她的脖颈,说了声:“可以了。”
人鱼心领神会,重新潜入到水中,进入到另一个洞腔,游了大概二十秒,她又浮出了水面,这回她没再潜游,只在水面上摆动鱼尾向前游去。
四周没有荧光藻,一片黑暗,耳畔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云溪看不见周围的环境,只隐约感觉得出,这是一条地下暗河,河道笔直,几乎没有弯道。
游了两分钟左右,云溪终于看见前方有一线光亮。
再往前游,她望见了出口,激动得内心发颤,心情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洞口上方垂直挂着的钟乳石,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像一条张开的鳄鱼嘴,隐约可见几颗绿色的灌木,许多道光束透过枝桠,垂直落下。
游出了洞口,一抬头,望见广阔的蓝天和白云,还有高耸入云的树木,翠绿的枝叶,还有宝石蓝的潭水。
日光正好,温暖而不潮湿,空气清新,一呼一吸间,沁人心脾。
在昏暗的溶洞里待了许多天,终于出洞来,云溪几乎喜极而泣。
洞外这个水潭,水温比溶洞里的高出不少,潭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阳光直照水面,光束直达水底,水草的影子映在石头上,左摇右摆,像在起舞。
水潭两岸遍布青树翠蔓,遮掩缠绕,随风飘拂,云溪认不出那些是什么树。
身下的人鱼忽然加快了游曳的速度,漂亮的鱼尾上下摆动,忽然头向上仰,从水面跃出,扭动身体,像海豚那般,在低空做了个螺旋转体运动,云溪吓得连声尖叫,连忙紧紧搂住人鱼的脖子,双腿夹住她的尾巴。
“啪嗒”落回水中后,她又像海豚那般,跳跃式向前游了几十米才消停下来。
云溪紧攀在人鱼背上,俯在她耳边,问:“你是在故意吓我吗?”
人鱼喉咙发出了一串咕噜声,听上去很愉悦,好像真的是在故意逗她玩。
有点坏心眼在。
这体验有点新奇,云溪拍了拍人鱼的肩,笑着说:“再来一次,还挺好玩的。”
人鱼游了会儿,再次跃出水面,扭动身体,做了个转体动作,然后落回水中,激起一阵水花。
水花洒在脸上,云溪伸手一抹,忍不住畅怀大笑起来。
这些天,头一回开怀大笑,好似将心中浊气尽数吐出。
她将额头贴在人鱼的耳尖上,亲昵地蹭了一蹭。
人鱼游到了岸边的一块大石头边上,把云溪放下。
云溪翻身到石头上坐下,人鱼回身钻进了水中。
云溪猜测,她大概是要去水里捕猎,捉鱼捉虾吃。
云溪站起来。
双脚踩了好几天的岩石,终于又踩在了泥土上。
她用脚趾扒拉了好几下泥土,来回走了好几遍。
她农村家庭出身,养过兔子放过牛,也是踩着漫山遍野的泥土长大的。
走了几遍后,云溪转头看向水潭。
潭面上,看不见人鱼的踪影,四下里,只有潺潺水流声和虫鸣鸟叫声。
要不要,趁这个时候逃跑?
这个念头一出,人鱼从潭中破水而出,手里还捉着一条活鱼。
鱼的身子来回扭动,人鱼捉着它,欢快地摆动鱼尾,游向云溪。
云溪收回了逃跑的念头,坐下,掏出口袋里的军刀,准备处理鱼肉。
这些天,她的食物都是鱼和虾,还有野青枣,小白花作调剂,虽然单调,但总不至于饿肚子。
有淡水资源,有食物,她已经满足了。
剩下的火、熟食,她只能靠自己实现,无法再依赖人鱼获取。
这条小哑巴鱼,说不定和很多动物一样,是惧怕火的。
人鱼放下手中的鱼后,就游回潭水中央游曳嬉戏。云溪一边切割鱼肉,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她。
她平常都在这片水域捕鱼吗?她会不会游去大海里?应该会吧,那头长得像海狮的动物,应该就是海里的,自己也是被她从海里捞回来的。
海洋里,还有鲨鱼、巨鲸等食肉动物,比这个水潭危险得多。人鱼的体型虽比人类稍大一些,但到底大不过那些巨型动物。
云溪看着人鱼,戏谑地想,海洋食物链的顶端是虎鲸,陆地食物链的顶端是人群,而这条人鱼,站在这个潭水和这个溶洞的食物链顶端。
一人一人鱼在岸边吃完了鱼肉,然后沿着水潭游走。
盛夏,午后的阳光本该有些炎热,这里却异常清凉。
云溪和人鱼沿着水潭顺流而下,人鱼不紧不慢跟在她身侧,当她游累了,想停下休息时,人鱼便把她背在背上,快速向前游去,时而海豚那般跃出水面,激起一阵水花,时而没入潭底,捡起一个漂亮的河贝送人。
宛如神话故事中那般,乘风御蛟,快意山水。
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云溪暂时忘却一切烦恼,徜徉在青山绿水间,直至游到河流入海口。
河流是淡水,海洋是咸水,咸淡之间,密度不同,在浮力和冲力惯性的作用下,划分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云溪看着那条分界线,从快意山水中剥离出来,欺负人鱼听不懂,伏在她耳边,说:“你看,你和我就像河水和海水,虽然都是水,但彼此之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小人鱼,我们不一样,不能长久在一块,等我走了,你就去找一个能长久陪伴你的配偶。”
人鱼的耳朵尖尖的,像猫咪一样会旋转。她听不懂人话,但每次都会在云溪开口说话时,转动耳朵,认真倾听,像是在努力理解人类的语言。
云溪趴在人鱼的背上,紧紧搂住人鱼的脖颈,忽然想起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小美人鱼的故事。
她又低声说了句:“下次要看清楚,不要再捡一个人类回家了。”
人类总是擅长谎言和欺骗,而动物不会粉饰,心里想什么,行为就表现出什么。
天空湛蓝,海天一色,海面波光粼粼,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向岸边的礁石,荡出片片雪白的浪花。
人鱼游去了大海中,没有带上云溪,把云溪留在了一片沙滩上。
云溪看着人鱼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
这条人鱼,亲手把她从海里打捞回来,或许认为她无法进入咸水中,或许是怕海里的猛兽伤害到她,或许是要潜入到深水区,知道她无法适应深海里的压强。
总之,她暂时地独处了。
这是一个绝好的逃跑时机,云溪不想再回到那个潮湿的溶洞中。
再待下去,她觉得自己要长霉变蘑菇了,她也不想再替那条鱼纾解发情,她,是一个人,不是野兽的配偶。
非我族类的观念根深蒂固,云溪跑着离开沙滩。
这是一片岛屿,看上去荒无人烟,脚底下是沙滩,沙砾绵软,不远处有一排长得像椰子树的棕色树丛,有2~3米高,结的果实长满倒刺,有一颗鸵鸟蛋那般大;再往里,是茂密的丛林,树木高耸入云,看上去至少2、30米高,里面也许有蟒蛇、蜈蚣、黑熊……
云溪不敢贸然闯进丛林,只躲在棕色的树丛后面,埋头往前跑。
她想找一个靠近海岸线的、能够看见海上情况、也能够遮风避雨的山洞。
找不到的话,她就在离海近的地方,搭建一个临时的窝,这样搜救船队经过时,她能最快时间发现,与他们汇集。
没有鞋,脚底和腿肚子被植被丛后的荆棘草刺划破,每跑一步都钻心刺骨般疼痛。
这里有许多叫不出名字蕨类、藤、苔藓,地上爬的、半空飞的昆虫,云溪也一个都不认识。
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它们的体型普遍很大。
许是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食物丰富,含氧量也高。
云溪临床医学专业出身,毕业后虽没有从医,但脑海有基础的生物学知识储备。
她的大学也有一座动植物标本馆,里头珍藏了数十万件地球上的动植物标本、图画,她去做过一年的志愿者,每个周六,负责给参观的学妹学弟、校外游客讲解介绍。一年下来,认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植物。
她试着回忆那些动植物的形状,与眼前所见作对比,想了许久,还是一个都没认出来。
跑了许久后,云溪停下来,一屁股坐在腐烂的树叶上,汗流浃背。
她转过头,身后是一片浓绿,早已望不见刚才那个沙滩。
人鱼从海里回来,发现她跑掉后,会怎么样?
会生气发怒吗?还是会茫然无措?会来寻找自己吗?又或者,钻进水里偷偷哭泣……
云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晃了晃脑袋,企图把人鱼甩到脑后。
她现在该思考的,是如何找一个栖身的山洞,或搭建一个合适的营地,试着制作一些求救信号,比如,用石头在远离潮水的海滩上,摆一个大大的“SOS”;或者,想办法生火,弄出一些浓烟……
脑海预设了各种求生方案,云溪喘匀气后,站起来,继续往前跑。
忽然,前方植被丛中,传来一阵€€€€€€€€的声响。
是野兽还是毒蛇?会不会袭击人?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云溪停下脚步,拔出口袋里的军刀,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第9章
*
前方传来€€€€€€€€的声响,一人高的植被丛向两侧拨开,从中露出一张蓝眼睛的面孔。
那双眼一见云溪,瞳孔便骤然放大,深邃的眼眸绽开愉悦的色彩。
没有生气,没有发怒。
她的开心显而易见,云溪甚至猜得到,她的尾鳍一定是像小狗那般,高高翘起,左右摇摆。
相较于人鱼的喜上眉梢,云溪则有些心情复杂。
心底既挫败沮丧,没能逃跑成功,又不受控制涌起一种在陌生环境见到熟人的亲切感,还升腾起一丝微妙而卑劣的欢喜。
那是一种特别卑鄙的喜悦。
既想着逃离她,看见她寻来,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所以她才会特地来找。
云溪收起了匕首,什么都没说,宛如离家出走被伴侣寻回那般,任由人鱼把她背在背上,往海边走去。
无论是亲切感,还是喜悦感,都不是她应该有的情绪。
否则,那意味着,她和人鱼开始建立起情感上的连接,最终,会指向一个互相依赖的结果。
人鱼在陆地上的爬速很快,云溪全力奔跑的速度,估摸着还不如人鱼爬速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