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人鱼种族曾是陆地爬行类动物的可能性更大,也许它们会在丛林里吃昆虫,以至于昆虫嗅到到它们的味道就躲开。
至于蚊虫,鱼类几乎都会吃。
云溪走在丛林中,试图复习一下古生物学知识,但岁月久远,难以回忆。
只记得,地球曾是一片汪洋,生命诞生于水中,几乎一切生物最初都从水中来;
后来有了蓝细菌,制造了氧气,有了陆地和森林,经过地壳运动和几次物种大灭绝,生物迭代更新,不断演化;
鱼类曾统治过海洋世界,后来海洋环境不适合生存,有些鱼上了岸,演化出两栖类、爬行类,没有上岸的鱼遭到灭绝;
再后来,陆地火山喷发,还是流星撞击来着,总之变成陆地不适合生存,那些爬行类动物重返水中,成了海爬类……
而人类的出现,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互联网上,曾有一段很有名的言论,大意是:“如果将地球的历史浓缩成24小时,爬行动物和昆虫22点才出现;恐龙23点左右出现;灵长目人科的猿类,在23点56分出现;最后一分钟,人类诞生;最后一秒钟,人类开启刀耕火种的文明时代。”(注)
人类的文明,只有一秒钟。
短暂的一秒钟。
知识和历史使人谦卑。
云溪忽然自嘲般笑了一下。
她这个一秒钟文明里,走出来的生物,居然有着高高在上和沾沾自喜的优越感,妄图把人鱼当宠物一样驯服。
好傲慢。
人鱼和她,都是生命存在的一种形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么一想,云溪对人鱼的恐惧和戒备心理好像完全消散,对她也不想再用“驯服”这一类的字眼。
她可以在某些时候,请求人鱼的帮助。
对的,“帮助”,这样的字眼更适合,好像是一个人在请求另一个人。
把人鱼拟人化、平等化,可以减少对未知生物的恐惧和戒备心理,帮助她更好地生存下去。
起初,云溪不敢走向丛林深处,只沿着河流岸边走,确保自己可以看见水流,以免迷失方向,但是临近岸边,实在找不到更干燥一些的树枝,她只好往丛林深处多走了几步。
越往里走,路越难走,脚下泥土湿滑,身前植被茂密,要花大力气才能拨开。
云溪想,自己应该把人鱼带过来,或者说,缠着人鱼,让她带自己过来,她那覆盖厚鳞片的大尾巴一扫,就能扫出一条路。
她捡了根长木棍,用来横扫树枝、灌木丛。
农村长大的孩子,基本都和父母上过山砍柴或捡柴火,手上会带一把砍刀,遇到挡路的树枝,直接挥手一砍。
云溪在农村长到十五岁,之后去了县城读中学,再之后,到了省城念大学、工作。
城市的生活,和自给自足的农村截然不同,只要有钱,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
她在城市生活的那几年,双手的粗茧褪去,变得纤细白嫩,好像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砍柴、种田、种菜、养鸡养鸭喂猪……这些事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林中有不少真菌菇类植物,穿着鲜艳的外衣,看上去有毒的样子,云溪不敢碰,脑海却不自觉开始回忆蘑菇的香味。
吃了好几天的生鱼生虾和野果,她真的很怀念那些熟食的味道,猪肉、牛肉、小鸡炖蘑菇……
云溪吞了吞喉咙。
终于在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地方,捡到了几根看上去比较干燥的树枝,又在周围发现了一些绒草,她抱了一堆,循着原路返回。
返程途中,她发现一种蕨类植物。
蕨类植物历史悠久,它们的遗体,埋藏在地下,成千上亿年之后,就成了可供燃烧的煤炭。
眼前这株蕨类,很像农村里晒干后用来生火的芒萁草。
深绿色,一根茎上有五六片叶子,每片叶子一根叶轴,叶轴两侧横生蜈蚣腿一般的锯齿状羽片。
它的嫩芽就像卷起来的蜗牛,云溪想起小时候在农村,她总会摘这种嫩芽来玩,还会折它的根茎,茎里头有嫩芯,抽出来之后,那根茎可以当做吸管,吸水喝。
后来她上了大学,学了《中医学》一门课后,偶然在图书馆翻到一本《全国中草药汇编》,才知道,这种在农村当柴火烧的芒萁,也是一种中药,有清热利尿、化瘀止血的功效。
亲切感和熟悉感扑面而来,云溪停下脚步,用军刀砍了许多枝,就为它们命名“芒萁”,甚至还把它们放在脸上,轻轻地贴了贴脸颊。
片刻后,她才察觉,这种行为,有点匪夷所思。
许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待久了,看不到熟悉的事物,她的行为,逐渐开始变态。
还好身边没人看到她这种奇奇怪怪的动作,云溪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地收拾好芒萁、枯树枝、草绒,抱在怀里,回到潭边。
人鱼看见她回来,从水中抛了条鱼出来。
云溪处理鱼已经处理得很熟练。
她大学学到的解剖学,没有用在人身上,用在了处理食物上。
吃完鱼,云溪蹲在地上,继续尝试钻木取火,人鱼趴在身边,好奇地拨弄地上的树枝、绒草,还试图吃芒萁,嚼了两口,皱着眉吐掉了。
钻了会儿,没有看见火星,云溪擦了一把汗,走到水潭边蹲下掬水喝,人鱼跟了过来,埋头喝水。
云溪好奇问:“你天天泡在水潭里,也需要喝水吗?”
人鱼转了转耳朵,没看她,专心喝水。
日头正盛,云溪抬头看了眼太阳,心想,或许人鱼上岸待久了,在日头底下,也会和人一样觉得渴。
因为云溪的缘故,人鱼最近上岸的频率比较高。
云溪摸了摸人鱼的头,仔细一看,看清人鱼竟不是在喝水,而是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水。
她托住人鱼的下巴,制止人鱼舔水的动作。
人鱼抬头看云溪,脸上的表情很茫然。
云溪捧了一手的水,当着人鱼的面,喝给她看。
“喝水。”她说,“像我这样喝水,不要像动物一样舔水。”
人鱼还是一脸茫然,她很渴,低下头继续舔水。
云溪伸手捂住她的嘴,她舔了舔云溪手心的水。
湿滑柔软的触感,吓得云溪连忙松开手,又重复了几遍喝水的动作,告诉她:“这样喝,能喝得更快,更多。你的舌头不能像其它动物那样可以把水卷起来,不要学动物那样舔水喝。”
人鱼好像看明白了云溪的意思,学着人类那样,吸水喝。
云溪看见,心中大感欣慰。
她没猜错,人鱼的口器,是可以像人一样喝水的,这也意味着,人鱼或许也能和人一样,开口说话。
云溪摸了摸人鱼的脑袋,有些好奇,为什么她之前没学会在岸上喝水,只从动物哪里学会了舔水,她的族群、她的父母,没有教过她吗?
这个岛上,只有她一条人鱼吗?她到底多大了?
云溪又拿过一根芒萁,对折,抽出里面的芯,在水中洗了洗,然后用空茎当做吸管,吸水喝。
她抓住人鱼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让人鱼感受自己脸部肌肉的运动,吸上水后,张开嘴,给人鱼看她嘴里含着的水。
人鱼安静地盯着云溪看,手依旧贴在她的脸颊上,拇指来回刮蹭她湿润柔软的下唇,甚至想伸进去摸一摸她的舌头。
云溪连忙拨开人鱼的手,把水咽下,把芒萁的空茎递给人鱼。
人鱼学着她的模样,嘬着嘴,吸了一口后,微仰起头,张开嘴,给她看嘴里吸到的水,接着,抓过她的手,要她也摸一摸自己的唇。
云溪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两下。
冰凉的,湿润的,柔软的触感。
人鱼直勾勾看着云溪,眼神明亮,好似一汪清泉,带着凉意和湿意,浸润云溪的心。
云溪慢慢抽开手,说:“好了,可以喝了。”顿了顿,又补充说,“其实不用我摸摸你,你也可以直接喝下去的。”
第11章
*
人鱼听不懂云溪的语言,但云溪还是想多说些话。
毕竟,人是社会性动物。
这里除了人鱼之外,她无人可交流。
云溪并不算话多的人,工作之外,她没有多大的社交需求,旁人对她的评价,大多是内敛、沉稳、含蓄、冷漠之类的词汇。
被分手的第一周,她一个星期没出过门,没和人说过话,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
但在这里,她每天都会和人鱼说些话,既为了让对方熟悉她的语言,也为了排遣孤独感。
云溪尝试了许多次钻木取火,其中一次甚至看到了白烟,但最后却没能生起火来。
许是丛林里捡来的枯枝太过潮湿。
这片岛屿的气候湿润凉爽,不太容易生得起火,加上徒手转木取火,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云溪不再急躁,心平气和地把那些收集来的树枝、草绒、芒萁,放到一块大石头上晒。
从前她在农村,和奶奶生活在一块,也经常晒柴火。
农村的老人家,几乎都是老当益壮,一把岁数了还能上山砍柴,下田种稻;农村的小孩,也是早早学会了干农活。
她的读书成绩很好,奶奶会让她少干活多读书。
同龄人在田里插秧时,她就在自家后院里,把柴火铺开晒,然后抱着一本破旧的小说,坐下树荫底下看。
有时她看书看得入迷,没注意到天边黑云滚动,骤雨倾盆而下,淋湿了柴火,奶奶会骂她一顿,下回,却照旧不让她下田干活,只让她在家看书写字,晒柴火。
奶奶时常和她念叨,种田苦,不要种田了,去当个有文化的人。
可等到她高中毕业,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时,奶奶却走了,成了山里一座鼓鼓的坟包,看不到她拿录取通知书的模样。
日头正盛,四野皆是虫鸣鸟叫声、水流潺潺声,云溪揉了揉眼睛,回过头看人鱼在做什么。
人鱼在水里打滚。
上半身露出水面,身体翻来覆去滚动,借助潭底的石头,磨尾巴上的鱼鳞。
水底的鱼虾,生怕被她的大尾巴拍死,躲得远远的。
察觉到云溪看过来的视线,人鱼抬头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