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捡了些枯叶、枯草丢进柴火堆燃烧,燃烧后的灰烬用衬衫包了起来,带回溶洞中,放到旱洞,晒干。
晒干后,她放到一个不易淋到雨的干燥角落里,用树叶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储存起来。
她决定再去丛林里,多收集些树枝和芒萁,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熟悉的植物,挖一挖有没有可使用的根茎类植物;她还想在溶洞入口处,搭建一个简易的灶台和柴火房,方便生火做熟食。
*
丛林中,入眼皆是浓绿,枝枝相覆盖,叶叶相连接。
第十九天,云溪走在丛林里,抚摸着林里的树,琢磨着,要是有把砍刀在手,她的开山之路会顺畅很多。
脑海闪过很多少年时与奶奶一起上山砍树捡柴的画面。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年纪,已经跟着大人上山砍柴、下地插秧。
而农村的女性,尤为艰辛。
从前,她想要读书,不愿意花费更多时间干农活时,父亲会斥责她娇气,和她说:她的母亲刚生下她,坐完月子就要下田插秧;而她奶奶那一代,吃不上饭,连月子都没得做,生完孩子休养个两三天,照样下地干活。
农村的女性,既要承担家庭劳作,还要承担生育任务,更要洗衣服做饭伺候男的照顾一家老小。
这在这她父亲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娇气吗?
不,她只是想换一种活法。
她不想像农村的很多女孩那样,接受完义务教育就辍学,去打工贴补家里,甚至拿自己赚的血汗钱,去供养家里的弟弟上学;然后,十七八岁就开始被村里人介绍对象,或许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孩子都生出来一两个了。
她不想这样活,她拼命读书,考上了重点高中,和她的父亲争取高中的学费,她的父亲却阴沉着脸拒绝,还说:
“别读了。”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为什么不行?搞什么特殊?你高贵?”
而她的母亲,在一旁默默看着、听着,既不维护她,也不责骂她,只是旁观这一切。
或许,在父母的眼里,她只是一份彩礼钱,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生育工具。
后来,她的高中老师知道了她的情况,替她申请贫困生补助,免了学杂费;她的生活费,是奶奶省吃俭用攒下来给她的。
而她也并不娇气,7、8岁大时,已经会到农田拔兔子草,喂奶奶养的兔子;9、10岁时,可以和奶奶一块上山捡柴火抱回家、捡梧桐果卖钱;10岁以后,和奶奶上山砍树,她的肩膀,也可以扛起一颗小树。
树也能卖钱。在那个还有一分钱、五分钱纸币硬币的年代,她念书的生活费,就是奶奶一分钱、一分钱这样攒下来的。
她吃了很多的苦,才从村里走出来,不再需要上山砍柴,下田种地。
如今,而她又回到了山里,回到了丛林间。
奶奶去世时,很多人都在嚎啕大哭,她偏偏没有流泪。
父亲大骂她白眼狼,说奶奶白养了她。
那时她一声不吭,也暗暗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冷血心肠,为何流不出一滴泪水,只是呆呆地站在棺材前,凝视棺材板盖,就像年幼时,凝望奶奶的背影一样。
可奶奶去世后,每当遇到熟悉的场景,云溪都会不可抑制地想到她,接着嗓子眼好似堵住一般,胸口泛起一阵阵钝痛。
云溪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心绪。
她最近总是想到过去的人和事,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总爱回忆过往。
地上有许多像蚂蚁一样的生物,它们的体型比云溪熟悉的蚂蚁大上好几倍,触角都像一根绣花针那般大,因而复眼、柄节这些身体细节清晰可见。
它们在搬运树叶,从低洼处般向高处。
云溪蹲下观察了会儿,把手指伸到其中一只面前,堵住它的去路,测试它是否会咬自己。
它停下来,触角转了转,像是闻了闻云溪手指的味道,接着迅速绕开。
连续好几只都是这样。
云溪站起来,跨过这一行排排走的家伙,继续往前走。
进入丛林的次数多了,她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加上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她会试着往丛林深处走几步。
丛林外围还能看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落下一片片光斑,越往里走,树木越茂密,抬头一看,满是浓绿,不见太阳。
等到天色渐暗,听见“滴滴哒哒”的声响,嗅到泥土的土腥味,云溪才发觉,可能下雨了。
雨水会冲刷掉人鱼在她身上留下的气味标记,她不敢大意,立刻掉头往回跑。
没跑几步,雨势忽大,四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砸得她心里一阵七上八下。
糟糕,她晒的树枝和芒萁,要被雨水打湿了。
心下一沉,云溪加快步伐往回跑。
雨天路滑,脚上裹着树叶,平时都要走得小心翼翼,如今一跑几乎就会跌倒。
云溪干脆解开,赤脚跑路。
这些天,她已经在丛林里开辟出一条小道。
但雨势太大,雨雾蒙蒙,有些看不清道路,抬头都是绿色的树叶藤蔓,低头地上都是被打湿的枯枝落叶,看上去都是平地,她跑着跑着,脚底忽然一软,双腿陷进地里去。
以为是什么猎物潜伏在地下捉她,云溪挣扎地叫喊起来,片刻后,感受到腿部被松软粘稠的泥浆包裹,左脚刚一用力想要抬起,右脚猛然深陷下去,双腿几乎动弹不得,云溪迅速反应过来€€€€
是吃人的沼泽!
丛林里的沼泽地,一旦人陷进去,几乎动弹不得,越是挣扎沉没得越快,若整个人埋入泥土中,便会缺氧窒息而死;若不挣扎,会以缓慢的速度下降,哪怕不被淹没,没有食物和水源的情况下,也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云溪心脏怦怦跳,努力冷静下来,不再挣扎,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出来。
第一时间想到了人鱼,她摸到胸口的求生哨,打算吹响它,呼唤人鱼的到来。
哨子刚放到嘴边,她却犹豫了。
像现在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父母不爱她,相恋多年的女友抛弃她,她出来旅游散个心,还能遭遇沉船事故,沦落到无人的荒岛,茹毛饮血,与兽人为伍。
这样的人生,简直糟糕透顶。
不如,就这样死去……
第19章
*
天际黑云翻滚,伴随着轰隆雷声。
暴雨如注,倾盆落下。
墨绿色的树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雨水宛如密集的鼓点,冲开沼泽地表层的枯叶,泥泞粘稠的沼泽地里,溅起密密麻麻的小泥坑。
气味很难闻,像泡烂了的菜和肉腐化在泥水里,臭气熏天。
气温降得很快,云溪双腿陷入沼泽中,浑身湿透,冷得牙齿上下打颤,眼中毫无生气,看着眼前的沼泽。
这些腐烂的泥土,就和她腐烂的人生一样,无人关心,无人在乎,死在这里,死得其所。
她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打在眼皮上,砸得微微发疼,泪水涌出眼眶,与浇落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活着很难,死很简单。
不用殚心竭虑如何得到救援,不用每天寻找辨认熟悉的物种,不用思考怎么生火弄熟食,不用再费尽心思地活下去,不用日复一日怀揣希望却又逐渐陷入到绝望。
就这样死去吧,沉入泥淖中去,遭受一段时间的窒息,然后就此沉睡,再也不用忍受痛苦和恐惧的滋味,就这样一了百了……
或许,在这里死了,她就能回到原来那个熟悉的文明社会……
悲戚的、自暴自弃的情绪占据心头,求死的念头横亘在脑海,几欲战胜求生的信念,云溪努力压制下去。
雷声轰隆隆作响,眼前一白,云溪睁开眼睛。
几道闪电斜刺里劈开昏暗的天,千万条银丝抽打在地上。
沉船那日,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她原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场狂风暴雨中,最后却被一条人鱼救了下来。
想到了人鱼,云溪想起她还没教会人鱼使用火。
本打算今天教人鱼弓弦取火的……
对啊,火。
她已经学会了取火,她升起了火,吃到了熟食。
日子在一点点变好,不是吗?
有食物,有淡水,有火,满足了基础需求,哪怕短时间内无法回到文明社会,她也能够生存下去的,不是吗?
活下去吧,再等等,万一救援人员明天就到了呢?
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净体面些,不要死在这臭气熏天的泥沼里。
云溪咬紧牙关,努力把求死的念头压下去,说服自己再坚持一段时间。
生生死死,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实则只过去了半分钟不到。
云溪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拿起胸前的口哨,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不知是否会被雨声覆盖?
她身上的气味已被雨水洗刷干净,沿途留下的脚印或痕迹,或许也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不知人鱼还能否找到她?
云溪每隔30秒左右,就吹两声哨子。
身体已经陷入到膝盖以上、胯部以下的深度,左右两只脚,无论如何使力,都会导致下陷速度加快,云溪弯下腰,让上半身匍匐在沼泽地上,降低下降速度。
增大受力面积,降低压强。
狼狈不堪、满身泥泞之际,脑海的物理知识冒了出来。
泥浆的密度远比人体要大,云溪尽可能地让身体多接触沼泽面,双腿好似被千斤重的石块压着,几乎动弹不得,在里面的待得时间越长,遭受挤压综合征的风险越大,荒山野岭,没有医疗物资,若真遭受挤压综合征,只怕双腿不保。
沼泽四周都是枯枝败叶,几乎没有可以攀扯的树枝藤蔓,云溪手上唯一可触及的绿草,一扯就断。
雨水砸得身上有些疼,云溪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她尽量忽视那些污浊、恶臭,压下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咬紧牙关,小幅度抖动双腿,减少泥浆的吸力,看能不能爬出来。
在人鱼没有找到她之前,她要尝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