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云溪终于第一次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月亮。
波平似镜,映照一轮玉盘,宛在水中投入一颗明珠,月色如霜,照耀万里,水天一色,海岸线上的白沙与月色融合在一处,看不分明。
江海孤月,星河漫天。
如果能早些看见这个月亮,云溪大概也会更早意识到,她已经不再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因为,她看到的这个月亮,比原来的那个世界,大上一倍左右。
从未见过这般大而明亮的月亮……
云溪内心颤了颤,她移开视线,不再去纠结那些问题。
立足当下,活在当下。
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饶有兴致地给身后悬崖上的这棵大树取了个名字,“映月树”,与海上明月,遥相呼应。
既然给树都取了名字,云溪看了看海上明月,又看了看水里那条游来游去的人鱼,心念一动,开口说:“诶,以后你就叫‘沧月’怎么样?”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沧月。
“沧月。”云溪呼唤人鱼的名字。
人鱼并不知道云溪在开口喊她,但依旧会看向云溪,咕噜一声,好像在表示:自己听见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云溪’。”云溪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人鱼,“你是‘沧月’。”
她在回答沧月半个多月前,在沙滩上提出的疑问。
沧月这回没有咕噜,而是转了转耳朵,圆瞳瞬时化为竖瞳,尾巴上的鳞片齐齐张开,转过身去。
云溪始料未及,看向她的身后。
只见不远处,一条成年人腰粗的巨蟒从水中窜出,吐着红信子,溅起一片水花,直冲她们而来。
第28章
*
兹一见那吐信摆尾蜿蜒扭动的巨蟒, 云溪吓得毛骨悚然,一颗心心怦怦直跳。
她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停止了思考。
可下一秒,水花四溅中,她望见那条巨蟒和沧月缠在了一起, 她“蹭”一下站起来, 抄起手边的一块大石头, 朝巨蟒身上砸了过去。
巨蟒纹丝未动。
一块石头对它来说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它依旧紧紧缠着沧月,云溪连忙抄起身边的树矛冲到水里面去。
夜里的河水冰冷刺骨, 云溪浑身都在发颤,不知是出于害怕心理,还是被冰冷的河水冻得。
她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蛇类动物, 网上看到图片时,都不敢细看。
此刻云溪听见它“嘶嘶”的吐气声,看见它用力缠在沧月身上, 沧月被缠得发出痛苦的鸣叫声, 愤怒感直冲天灵盖,云溪把手中树矛往前一送, 猛地插进巨蟒袒露的腹部,又用力抽出,蛇躯流出汩汩鲜血。
巨蟒被激怒,目露凶光, 嘴里发出了嘶吼声,松开了沧月, 转而向云溪扑了过来。
云溪看着它近在眼前的血盆大口和青白獠牙,心中一颤,忙往岸边躲去,躲闪不急,跌倒在地,眼看血盆大口就要咬到她,一条淡蓝色的尾巴勾住了巨蟒的前躯,将它用力向后拽去。
沧月和它的长度差不多,它朝沧月的上半身咬去,沧月用利爪死死插住它的头颅,它们的下半身交缠在一起,像是拧成一团的麻花,彼此在水中翻来覆去滚动,试图用尾巴的力量绞死对方。
沧月能够竖鳞,移动速度也更快,换作往常,她可以用锋利的鳞片迅速绞杀对方,但现在身体虚弱,她拼尽全身力气,只不过和巨蟒打了个平手。
趁巨蟒与沧月缠斗在一起,云溪浑身哆嗦,再次捡起沾血的树矛冲了过去。
这条蟒蛇的背上全是鳞片,滑溜溜的,树矛不容易插进去。
眼见沧月逐渐落于下风,云溪心一横,将树矛对准巨蟒的眼睛用力一插,“滋啦”一声,鲜血迸溅而出,巨蟒的眼球被尖锐的矛头戳破,云溪抽出,又插进它另一只眼睛里去。
蟒蛇并非依赖视力捕猎,戳瞎了它的眼睛,它只是吃痛,依旧能够感知到猎物的温度。
沧月和它从水里打到岸上,那根树矛还插在蟒蛇的右眼里,沧月看见,学着云溪的模样,拔出来,猛地插送进蟒蛇嘴中。
云溪见状,连忙捡起地上的石头,向蟒蛇砸去。
她力气小,并非真打算依赖石头砸死蟒蛇;而是给沧月做个示范,想让她模仿自己使用石头的行为。
“沧月,用石头砸它脑袋!用石头!”
沧月立刻明白过来,翻滚中,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猛地向蟒蛇的脑袋砸去,连砸数下,砸得蟒蛇脑壳开裂,脑浆崩流。
云溪则抓住蟒蛇的尾巴,从它缠绕的反方向开始解开。
沧月看着蟒蛇渐渐失去了动静,这才停下手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溪解开了缠在她身上的蟒蛇,赶紧查看她的身体状况。
她身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再次迸裂开来,蓝色的血液流出,她却无力舔舐,躺在地上,咕噜了两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插进蟒蛇嘴里的树矛,若有所思。
云溪扑在她的身上,抱起她的上半身,拥在自己怀里,擦去她脸颊上的红色血液。
蟒蛇大多无毒,习惯用身体缠绕绞杀敌人的蛇更是无毒。
云溪抱着沧月,心有余悸,一句都说不出来。
沧月反过来,咕噜咕噜安慰她。
她哆嗦着唇,呢喃细语:“以后……以后你都可以试着利用工具,不要,只用尾巴和爪子打架了;我会多做一些武器,以后,我想和你一块出去打猎……”
沧月咕噜咕噜回应她。
她听不懂云溪的语言,却总能做到事事有回应。
云溪把沧月抱得更紧了些。
这一两天内,沧月怕是无法带她回溶洞了,但是明天她们可以下山,至少,要回到沧月原本的领地范围内。也许沧月从前不怎么来这里,对这片领域没那么熟悉,加上她现在是虚弱的状态,夜晚随便出没的一只大型动物,都可能要了她们的命。
还有,明天无论如何,都得试着生起火来。
没有火的夜晚太危险了……
沧月逐渐恢复过来,她从云溪的怀里挣脱开,站起来,仰头对着月亮,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宛如在和夜间的野兽宣誓捍卫自己的领地。
再次听见这种刺耳尖锐的鸣叫声,云溪只觉自己鼓膜都要被震裂了,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等到沧月取下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时,她望见丛林里,一群群飞鸟掠起,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叽叽喳喳,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云溪收回视线,指着沧月身上的伤痕:“你,快舔一舔自己的伤口。”
她虽知道人鱼的凝血功能非常好,几乎很快就能止血,但看着伤口不断往外渗血,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沧月爬去了水边,无力地晃了晃尾巴,利用水流简单冲刷了一下身体,然后爬到岸边的大石块上,抱着自己的尾巴,默默舔舐。
野外打架受伤,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不是猎杀它们,就是被它们猎杀,年年岁岁,皆是如此,她早已经习惯。
云溪的内心却久久未能平静。
月色如霜,照得大地一切事物清晰可见,她蹲在草丛里,摸索寻找白天那种草药的时候,身体都还在哆嗦个不停。
文明社会里生活久了的人,看到一只蟑螂都能吓得尖叫,云溪虽不怕那些蟑螂蜘蛛,但最害怕蛇类,还是这么大一条蟒蛇。
如果不是沧月在,只怕她就要吓得待在原地无法动弹,硬生生被蟒蛇吞掉。
云溪心有余悸,替沧月敷了药后,才小心翼翼去观察那条死透了的蟒蛇。
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只庞然大物,和她在文明社会里看到的蟒蛇不尽相同。
它有点像蜥蜴,前躯和尾部长有短小的、可爬行的四足。
云溪从未看过长脚的蟒蛇。
蟒蛇腹部是银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阴冷的光芒,背上是滑溜溜的黑色鳞片和黑棕色的斑纹,看得云溪皱起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好丑好丑好丑!
她被恶心得忍不住转开了视线,盯着沧月淡蓝色的尾巴看了许久,权当洗一下眼睛。
虽然,她也曾被沧月的尾巴吓得昏了过去,但沧月的尾巴,看久了,至少是漂亮的。
在月光下更是好看,与如水般的月华相溶在一起,显得梦幻又迷离。
许是因为沧月的那声鸣叫,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其他动物来打扰她们。
沧月舔舐完伤口,不再流血后,就躺在大石头上,抱着自己的尾巴睡过去了。
云溪被吓得困意全无,她拔出了蟒蛇嘴里的树矛,上面沾满粘稠的液体,她忍着恶心,在溪水里洗干净,然后坐在石头边上,守在沧月的身边,一点点平复心绪。
月色溶溶,四周唯有流水声和蝉虫鸣叫声,山下的丛林里,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类似猿猴发出的啸声,在月色下,显得越发空旷凄然。
云溪忍不住揣测,这个世界,除了她,是不是一个直立行走的人类都没有?人类的先祖们,是不是还都是森林里的猿猴?
巨大的孤独感和悲戚感席卷而来,那些消极的情绪并不能在一天之内散去,那些蛰伏在角落里的痛苦回忆,宛如跗骨之蛆,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从角落里钻出来,狠狠咬上她一口。
在这里生存,最难克服的,不是生存的挑战,而是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和内心深处的被抛弃感。
每当现况不利时,尤其是世界安静下来,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痛苦和回忆就会齐齐涌上心头。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样思考下去很危险,容易陷入到消极情绪里去。
她迅速扼制那些念头,转而在脑海迅速搜索其他问题,以求转移注意力。
云溪看到了地上的那条蟒蛇,她跳下岩石,找到白天的人鱼脱落的鳞片,和自己精挑细选的锋利碎石块,来到蟒蛇身边,准备剥皮。
每看一会儿蟒蛇的纹路,云溪都要被恶心得转过头,看一看沧月的尾巴。
她对着死去的蟒蛇小声嘀咕:“都是水陆两栖的爬行动物,你看你的尾巴怎么就这么丑?”
说是水陆两栖,其实沧月还是更适合在水里生存,在岸上,她的上半身和人类一样,没有鳞片的保护,容易受伤。
剥下来的蛇鳞,云溪打算给沧月和自己做成手臂的护腕,还有护腰,其他动物厚厚的皮毛,夏天不适合穿戴,蛇皮轻薄,又有一定硬度,穿戴在上半身,至少能避免刮蹭伤。
至于蛇肉,明天要是能生起火来,云溪打算把它烤了吃。
云溪一夜未睡,守在沧月身边,剥离蟒蛇的蛇皮。
月落日升,晨曦初照。
当清晨的第一抹光亮笼罩在了她们身上,云溪这才敢抱着树矛,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太过疲倦,她不知不觉睡熟过去,等再次睁眼时,太阳当空照,已是接近正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