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还是不太能理解,能直接嚼着吃,为什么还要多一道煮的程序。
她喝了几口甜甜的水,决定不如嚼着吃有意思,便不喝了。
云溪用剩下半的糖水,煮了鱼肉。
她给这道菜命名“糖水煮鱼”。
甜甜的汁水收进了鱼肉中,沧月吃得很开心,云溪却有点适应不来。
她记得人类世界中,越南那边,有道菜叫“焦糖汁炖鱼”,当初看名字以为是甜的,其实吃起来,有鱼露的咸,有焦糖的甜,还有甜椒的辣,咸甜辣混合在一块,她也不太能吃得来。
*
云溪昨日才说不爬山了,翌日,却拾起草篓背在身上,再次往山上走去。
她说话不算话,沧月对此有些异议,咕噜了好几声。
云溪听不懂鱼话,轻声问她:“那些咕噜声是什么意思啊?”
沧月不回答,长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
云溪猜出沧月大概不怎么喜欢爬山,欲言又止道:“我也不太喜欢爬山,但……”
但如果找不到适合彼此居住的洞穴,那她就要独自搬离溶洞了。
她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去赌能不能活过明年的春天;她也不想再次感受,一整个冬天都呆在溶洞中的滋味。
那太像一只被饲养着的宠物。
虽然她现在已经很像一只宠物了。
云溪在山坡上,挖了些茅草根,洗净后,给沧月当做路上的零食,堵住沧月的咕噜声。
吃人嘴短,沧月嚼着甜甜的茅草根,果真不再发出抗议的咕噜声。
接下来几天,云溪一直在山林间寻找合适的栖息地,顺便了解山林的动植物。
云溪在山林间,发现了一种燃烧后,可以驱赶蚊、虫的草,命名为“驱蚊草”。
她采集的草叶,不再辗转搬运到山下,而是放到山顶的那个石洞中去。
她还在山上,发现了一片巨大的白蚁巢穴,像一座小型的城堡,
里面栖息着一群长得像土拨鼠一样的动物,云溪也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土拨鼠,总之,长得很可爱,体型不大,会捕食蜥蜴和小蛇。
看着肉不太多,云溪不打算把它们列入自己的食谱。
只是,某次,云溪看见一头小野猪来到它们的地盘,趴在它们面前,一动不动。
十几只的土拨鼠瞬间围了上去,野猪仍旧不动,任由土拨鼠爬上它的躯体,在它身上啃来啃去。
云溪蹲在树丛后,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野猪在利用它们清洁自身。
那些像土拨鼠的动物,会抓小野猪身上的虫子吃。
云溪躲在树丛后,抽出了一把石箭,搭弓,射向小野猪,成功命中目标。
野猪却未当场丧命,中箭后惊起,跑出好长一段距离。
云溪抓着一根木矛,在山间奔走,紧追不舍。
沧月本可以一尾巴拍死它,但云溪不让沧月插手,只让沧月跟在她的身后。
追出一段距离后,受伤的小野猪倒在地上,云溪用木矛戳穿了它的喉咙,把它拖回到山洞前,生火,烤乳猪。
在沧月的领地上,她抓不住那些大型动物,但她可以欺负动物幼崽。
在这里,她畏强欺弱,且心安理得。
之后,她根据这只小野猪的体型大小,在白蚁巢穴前,挖了几个坑作为陷阱,专等那些小野猪掉进去。
久而久之,她发现动物幼崽也有一套自保攻略。
它们虽然弱小,但被天敌追逐时,它们会瞅准时机看,一头栽进大型动物的粪便中,以求自保。
浑身沾屎,且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确实会让不少捕食者退避三舍。
云溪第一次遇到动物幼崽冲进一大坨的熊便中时,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最后放弃捕杀它。
虽可以带回去清洗,但她不想污染那片水源。
不缺食物的情况,还是不要恶心自己好了。
她默默记下了这招,哪天被别的动物追得实在没有活路了,她也可以冲进粪堆试试。
为了生存嘛,不丢人。
她记得,人类世界中,有一种秃鹫同样有很恶心的防御手段,秃鹫是食腐动物,被天敌追捕时,它们会把自己胃中未消化的食物呕出来,让自己身上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尸臭味,用以击退捕食者。
狩猎只能看运气,好在山林中也有蘑菇和可食用的刺藤芯可以摘,蘑菇的数量和种类虽不如丛林里多,但也够她一个人吃了;刺藤芯的数量更是不少,只要有藤蔓的地方,几乎都可以找到。
海岛和森林,有着最丰富的资源。
海岛她暂时不敢去,担心海边发生某些自然灾害,森林经过一年的摸索,她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只要熟悉了森林里的动植物,她就不缺食物。
寻觅多处,始终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山洞,云溪不再折腾。
*
这天傍晚,她带着沧月,返回了山下。
算算时间,似乎过去了一年。
已是七月初。这些日子,白天她们探索山林;夜晚,云溪就在昏黄的烛光下,以树皮为纸,以木炭为笔,或写一些白天的所见所闻;或写一些个人心得,就像写日记那般,作为疏通情绪一个渠道;有时,还会在树皮上画一些老鼠或猫咪,给沧月讲故事听。
她在树皮的左侧,钻了几个孔洞,集成一小叠后,用绳子串起来,就是一本树皮书。
相比于她的白天夜晚,忙忙碌碌,沧月活得随性又自在。
唯一不够自在的地方,大概是总需要陪着她上山。
沧月本可以在水中惬意游弋,因为她的存在,陪着上了岸,整日在丛林里游走。
沧月会不会累呢?会不会觉得无聊和不开心呢?
云溪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
去年那个大雨天,她陷入沼泽被救起之后,沧月觉得她十分脆弱,经常会陪伴她进入丛林;她也很需要沧月的庇佑,理所当然地让沧月陪着。
但她从未思考过,沧月本身愿意不愿意这样做?
她一直在揣摩研究沧月,就像生物学家研究一个未知生物那样,不带太多的感情色彩去分析判断沧月的行为和动机。
沧月本身愿不愿意学习人类的语言呢?沧月愿不愿意上岸进入丛林呢?沧月更愿意像人类一样生活?还会像野兽那般生活?
整整过去了一年,云溪第一次站在沧月的角度去思考:要怎么做,对沧月来说更好?
云溪犹豫了会儿,喊了声:“沧月。”
沧月看过来,咕噜了一声,游走过来。
云溪教会了她人类的语言,可是她冒出的,还是咕噜声。
给她穿上了衣服,她还是更喜欢赤身裸体在水中游曳。
她就是一条人鱼,虽然有和人类一样的思维,但变不成真正的人类。
此刻,她看着云溪,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
云溪看着她的眼睛,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问:“做人快乐,还是做人鱼快乐呢?”
不要有人类的思想,做一个单纯的兽人,是否会活得更开心?
沧月听不懂这个问题,咕噜了一声,问:“做成猪肉,那样吗?”
云溪总说“做菜”“做熏肉”“做鱼肉”吃,她理所当然地把这个“做”,理解成了烹饪的意思。
话题逐渐转向惊悚,云溪抿了抿唇,放弃和一条人鱼探讨做什么更快乐。
沧月,应该是开心的吧……她很喜欢吃熟食、甜食,自己都可以提供给她;自己还教她使用武器,给她缝制带鳞甲的衣服,减少受伤的概率;她还……很喜欢人类……
物质方面的东西,云溪可以想方设法回馈;但,独感情方面,她做不到同等回馈。
对待感情,她变得麻木又迟钝。
上一次大哭大笑是什么时候?
云溪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来到这个岛上,决定不再寻死觅活以后,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多愁善感”,慢慢地,她的情感阈值越来越高。
她剥离了很多情绪,不只是爱情,连带那些同情、怜悯的情绪,她一并封存,变得无法共情,全身心为生存服务。
甚至,沧月都会对某些动物流露出一丝怜悯的情绪,比她更像是一个“人”。
她不会,她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那是自然界生物的正常反应。
她是一个人,她还记得那些文字、诗歌、知识,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那么像一个“人”了。
云溪叹了一口气,转念又想,自己过的本来也不是人过的日子,不像人就不像人吧,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便不会太痛苦。
沧月拿过云溪身旁的树皮,递给云溪,让云溪讲故事。
云溪想了想,在树皮上画了一只人首鱼尾的美人鱼,又画了一个人类,慢条斯理,给沧月讲述安徒生童话中,美人鱼的故事。
沧月听得懵懵懂懂,问:“鱼,为什么要变人?”
云溪想了想,就事论事说:“因为她觉得想和人永远在一起,就要从人鱼变成人。但这很不值得,人就是人,人鱼就是人鱼,是水中一条自由自在的精灵,和人类不一样,不需要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类去改变自己什么。如果人爱她,那么,就算她长着一条尾巴也没关系,就算她不会走路也没关系。”
这一段话太绕,也一点都不童话,沧月听得更加迷惘,什么是“不值得”?什么是“改变”?
她的脑袋理解不了情感方面太多的词汇,但她再次听见了那三个字€€€€
“不一样。”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词,她的眼中浮起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云溪看见,只觉眼前这条人鱼,更像是一个“人”了。
她变得会思考更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