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远远看见了它们,发现它们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不止两圈。
这个世界,给她的印象向来是物资富饶,因而岛上各种动物,吃得肥肠满肚,体型也普遍比人类世界的动物大上许多。
云溪还未见过如此消瘦的狼獾、野猪、山鸡。
沧月大概也是头一回见到,好奇地捏了捏手里没二两肉的山鸡,用爪子刨开地上的积雪,挖了点草根出来,塞到山鸡的嘴里。
山鸡早被她吓得一动不动,草根塞到了嘴里,也不敢吃下去。
一旁拾柴火的云溪说:“你给它个痛快吧,直接杀了。”
于是沧月拧断了它的脖子。
不少动物一嗅到沧月的气味就逃之夭夭,还有些小动物,看到了沧月,就像见到了猫的老鼠,本能地畏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云溪拾柴火的过程中,也会遇到出来觅食的动物。
这时,她会迅速吹响脖子上挂着的口哨,呼唤沧月过来,和她一块对动物围追堵截。
大抵动物们都饿得没什么力气,云溪也能捉到一两只山鸡。
但她的主要任务不是狩猎,而是柴火。
柴火在寒冷的时候同样重要,没有火焰,她们会冻死在这样的极寒天气中。
沧月把狩猎得到的猎物搬回山洞后,就过来帮她拖柴火。
做完这些,趁着太阳还没落下,云溪带上三个大水壶,让沧月背着自己去海边。
海岸边竟也结了一层冰,雪白的海冰层次分明,覆盖了整片沙滩,礁石被冻在冰里。
云溪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种场景,印象中,南、北极才会看到海冰。
她在沿海城市待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知道含盐量高的海水一般不轻易结冰,海水的冰点低于淡水,有的海域含盐量低,零下几度就会结冰,有的海域含盐量高,零下十几摄氏度都不结冰。
海冰已经析出了盐分,融化后是淡水。她不能凿冰带回去,只能越过冰层,装三壶海水带回去。
刚装起来的海水看上去有些浑浊,云溪打算静置一个晚上,等明天再起来炼盐。
依稀记得,从前在人类世界赶海时,她挖了一桶的花蛤,也需舀一桶的海水养着,头一晚海水还十分浑浊,静置沉淀后,水质清透明亮,一眼看上去好像不存在一样。
一天下来,她们的双手冻得血迹斑斑。
回到山洞,太阳也落了下来,云溪进洞后,赶紧生起火堆,温暖彼此。
身体不再颤抖后,云溪盘点整理今天收集的物资,默默估算,这次的食物,够她们食用多长时间。
半头像狼獾的动物,不知被什么动物吃得只剩三分之一的野猪,五只冻成冰块的蛙类动物,三只山鸡,两条冻蛇,两条海鱼,还有若干捡来的零碎动物尸体。
没有了野果、番薯那些,接下来她们只能吃肉。
所有肉都煮成汤,带着汤水喝下去更能饱腹。
按照只维持基本温饱的吃法,怎么着,也够她们吃上一个月。
3月、4月过去,她就不信,到了5月份,还会有暴风雪。
夜晚,云溪煮了一锅浓浓的鸡汤,吃上了半个多月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热滚滚的汤灌入腹中,肚子渐渐鼓起来的时候,些许泪水溢出眼眶。
云溪若无其事般擦去。
幸福在这一刻变得很简单,吃饱,穿暖。
她看着山洞里的人鱼和虎猫,把手挨个伸到她们的肚子上,感受她们的肚子逐渐从干瘪变为充盈。
腹部是所有动物的脆弱部位,这两只动物,却放心地任她摸索,给予了她最大的信任。
沧月还被云溪摸得发出了咕噜咕噜声。
云溪忍不住笑着调侃:“你真是个发动机转世。”
每次一摸她,她就发出这样的咕噜声。
沧月听不懂她的调侃,但能感觉到,她的心情愉悦,于是,发出了更大的咕噜声。
吃饱后,身体和心情都变得万分舒适,云溪打算挑一条蛇熬油,治一治她和沧月手上的冻伤。
按照前几个月的情况来看,接下来至少十天半个月看不到太阳,她们只能蜗居在洞里。
这十天半个月,云溪不打算天天饿肚子。
再像之前那样,两天一顿三天一顿,她们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所以,接下来,应该休养生息,吃好喝好,等待下一个晴天。
第101章
*
洞外飘着细雪, 土墙和挡风墙之间,堆放着她们的猎物。
山洞外围还围有一圈荆棘丛,防止野兽侵袭。
冷气乍一吸入鼻腔, 云溪被冻得鼻子一酸。
她抓起一条冻蛇,连忙钻回洞内,把蛇放到火上炙烤解冻。
这蛇尚未解冻前, 人的肉眼看上去和满是积雪的枯枝有些相似, 云溪不知道沧月是怎么认出来的。
解冻的瞬间, 那条蛇还动弹了一下, 随即被沧月眼疾手快地拧断了脑袋,顺手剥了皮, 然后交给云溪处理。
来到这个世界快满两年了,见识了千奇百怪的动植物,云溪总算克服了对蛇的恐惧。
蛇是她的食物来源之一,这两年, 她吃过蛇蛋,煮过蛇羹,她感激它的存在。
不止是蛇类, 自然界那些让她生存下去的动植物, 温暖的太阳,美丽的月亮, 明亮的星辰,她都无比感激。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她甚至逐渐理解远古人类为何崇拜神明。
当满腔敬畏没有一个具体的指代对象,人便会运用自己的想象力, 创造一个神明的形象,风雨雷电, 日月星辰,山川水泽,皆可为神明,万物皆由天赐,取自天地,来自山水,于是,祭天祭地,祭山祭水,祈祷风调雨顺。
无论后世的教义如何演化,最初的最初,对神明的崇拜,只是人类对生命的迷恋和渴求,对生存和死亡朴素且粗糙的思索,对天地万物的感激且敬畏。
云溪将剥了皮的蛇肉炼出蛇油,放凉后,涂抹在沧月的手上和脸上。
躺进被窝时,云溪担心沧月蹭掉身上的护肤油,特意叮嘱说:“晚上睡觉不要乱动,也不要乱亲。”
沧月嗅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蛇油味,忍住了舔舐的习惯。
她好多天没去雪里打滚洗尾巴搓鳞片了。这些天,她都是像云溪那样烧水擦一擦。
云溪也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摸了摸自己快长到腰的头发,打算明天多烧点水,好好擦洗擦洗,顺便剪个头发。
今天是几号来着?哦,三月十八日。
她总感觉318是很熟悉的数字,是什么节日来着?那个什么什么权益保护来着?还是母亲节妇女节来着?
想了半天,云溪才想起来,318不是什么节日,消费者权益保护日是315,妇女节是3月8日,至于母亲节,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那些她不曾在意的节日,不曾想起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和忘却。
未来还能记住关于现代文明的东西呢?
不知道啊。
活着已是艰辛,无关紧要的回忆,一路走,一路丢,她慢慢与这个世界同化,好似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只动物。
云溪深深叹了口气,看向沧月。
沧月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也看向她,发出了一声咕噜。
她们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虚弱和疲惫。
下一秒,彼此靠得更近了些。
额头抵着额头,尾巴绞缠着双腿。沧月发出低沉温和的咕噜声,云溪抵着她的额,心想,无论环境如何变换,这条人鱼似乎总是比人类更快适应。
沧月从未抱怨过生存的艰辛和残酷,也从不觉得人类是累赘。
如果没有人类,她一条人鱼,在这种极端气候中,应该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些,她只需要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好,或者,躲进某个洞穴、深海冬眠就好。
可她从未抛弃人类,自始至终,选择陪伴和爱护。
作为一个狡猾自私、充满猜疑、怯懦怕死,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类,云溪自知对沧月的感情很复杂。
理所当然,不如沧月纯粹。
但她很难再去思考这段感情的成分,努力活下来,耗去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
对于这段感情,她起初是抗拒和利用;然后是“随波逐流”,明面上不拒绝不主动,暗地里思考该如何克制;现在是适应并接受。
思考究竟算什么,已经没了意义。
余生,她会和沧月一样,将生存和陪伴,贯彻始终。
漫漫寒夜,抵足而眠,夜半时分,她们被洞口的熊咆哮声惊醒。
云溪第一反应便是:来偷食物的?
没等细想,沧月已经起身飞蹿出去,和熊对峙。
云溪听着人鱼尾巴的拍地声和熊的嘶吼声,忍着害怕,穿上衣服,拿上匕首,点燃火把,走出山洞。
淼淼缩在洞口,炸起毛发,龇牙咧嘴,发出哈气声。
沧月竖鳞竖瞳,直起身子,发出威胁的鸣叫声。
那头熊站起来和人一般高,踩到了洞口的荆棘丛,熊爪血迹斑斑,不停地发出咆哮声。
找不到食物,饥肠辘辘的它,嗅到了山洞口的食物味道,不愿离开。
云溪点燃了山洞前的三个篝火堆,然后举着火把和尖锐的长矛,也朝它高声呵斥:“走开!滚远点!”
一边呵斥,一边用木矛敲打她在洞外堆积的木柴,发出“梆梆梆”噪音。
最开始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可随着音量的提高,体内热血直往上涌,她龇牙咧嘴,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头护食的野兽。
野外谁也不愿意轻易受伤,兽与兽之间,最开始往往是对峙和力量展示,以求吓退对方。
高声的噪音,明亮的火光,仍不足以驱赶饥饿的野兽。
她们无所畏惧,张牙舞爪,在寒风中与它对峙,眼睫上都结了一层冰,忽然,沧月往前挪动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