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能有更多的人鱼活下来,只不过,它们选择了殉情。
熔洞坍塌,云溪存储的食物都埋在了里面,取不出来;幸存的人鱼,个个伤痕累累,无法外出狩猎。
第一天,它们饿着肚子,没有进食。
第二天,它们啃光了温泉池子附近的草皮和树皮。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它们捡起熔洞口同类的肉块,放到温泉水中,融化后,将那些肉块吞进肚中充饥。
有些肉块是入侵者的,有些曾是一同外出狩猎的同伴,如今,通通沦为了它们的食物。
云溪饿了三天,又饥又冷,当沧月将嚼碎了的肉喂到她嘴边时,她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和心理负担,她和它们一样,沦为了野兽。
第四天的时候,大部分人鱼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新的鳞片冒出了头,它们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迁回人鱼岛上的那个山洞。
云溪一遍又一遍地吹响口哨,终于,在离开之前,她看到淼淼从山上跑了下来。
她把淼淼背在身后,沧月则把她背在了身后,和人鱼群一块,迁回了人鱼岛。
最开始的时候,云溪有些愧疚,她觉得自己把人鱼群引到了温泉岛上,导致它们在这个冬天,伤亡惨重。
如果它们一直待在人鱼岛上,会不会更安全些?
不,不会。
随即她就想明白了,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没有真正的胜利者。
战争的起因是,食物匮乏,它们入侵了别的人鱼的海域,于是,那些人鱼寻上门,意图抢占它们的领地和食物。
在极端气候频发,食物逐渐匮乏的时候,这样的入侵和掠夺,必然会发生,且未来会越来越频繁。
就和历史上的人类一样,冲突、掠夺、相互为食,融合、合作,在杀.戮和血腥中,逐渐发展出文明来。
这一切的一切,在历史上都不新鲜,这一场战争,站在历史长河的角度看,微不足道。
可对于正在经历厮杀和生死存亡的个体而言,这一切都十分突然。
天气突然变得忽冷又忽热,突然就不容易找到食物,突然就需要你争我抢才能活下来。
一个人类,和十几条人鱼围坐在山洞中,大家挤作一团。
人类生起了火,温暖感和安全感油然而生。
那些人鱼脸上满是鳞片,看不出表情,云溪却感觉到了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悲伤和愤怒,还有,茫然无措。
云溪完全不再畏惧它们身上的鳞片,她感觉自己就好像成了它们当中的一员,尽管她没有尾巴。
她回忆起那年在海边看到的,鱼群纷纷跳跃上岸的场景,感觉那好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她隐约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这是一个气候剧烈变化,物种由多到少的动荡时代。
气候多变,资源匮乏,大型生物逐步走向灭绝,体型碾压一切的时代即将结束,智力开始发挥优势,能够学会团队合作的物种,能够适应气候变化的物种,才能够更好的存活下来。
这些变化,也许会持续成百上千年,她身处其中,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但她还记得达尔文《进化论》中的名言:“能够生存下来的物种,并不是那些最强壮的,也不是那些最聪明的,而是那些对变化作出快速反应的。”
变则通,通则久。
云溪隐约有了一个想法,打算之后再付诸实践。
这片海域,只剩下十六条人鱼,一个人类,一只猫。成员少了,生存的压力骤减,它们能在海中和岛上捕获到足够饱腹的食物,不再饥一顿饱一顿。
它们再未登陆温泉岛,尽管那里有着温暖的泉水。
一个月后,山洞口的积雪开始融化,气候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洞里十几条人鱼没有离开山洞,继续在这里住了下来。
开春的时候,它们月下发出鸣叫,附近海域的人鱼都聚集了过来,它们进行一年一度的求偶仪式,第二天,云溪发现,有些人鱼跟着伴侣走了,有些人鱼则带了伴侣回来,走走来来,洞里的人鱼,扩充到二十条。
云溪试图教会每一条人鱼,学会使用石器、投掷石头,这并不难,人鱼们都具有一定的模仿学习能力,就和人类世界的猩猩一样,相处的时间久了,还能学会比画手语。
只有沧月能学会人类的语言,其他的人鱼,都是靠比画肢体语言和云溪交流。
而那条脸上无鳞的人鱼,能够学会发出一些简单的“嗯”“啊”等单音节的字。
云溪决定给它取个名字,这天她正好看到泥土里的蛰伏的昆虫苏醒过来,便给它取名“惊蛰”。
惊蛰的模仿学习能力,明显高于其他人鱼,也许是因为云溪和沧月脸上都没有鳞片的缘故,它也更愿意亲近她们两个。
云溪真想把自己会的所有本领都教给它,然后让它再教给下一代聪明的人鱼。
这个冬天,她很少去蓝田岛,大部分时间,都和人鱼们在一块吃住。
她和沧月少了很多单独相处的时光,可她却感觉自己和沧月越发地分不开。
彼此都无比依赖对方,没事的时候,就抱在一块,看着彼此,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简单拥抱,深情对视,偶尔才会亲吻一下。
某天,沧月没有跟随族群外出狩猎,而是把她背在了身后,带她去了一个开满花朵的山坡上。
看到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的鲜花,云溪的记忆,霎时涌到她们第一年认识的那个春天。
云溪还记得那片花海,以及满嘴花香的沧月。
那时的沧月,还不会说太多的人话,开心得在花丛中打滚,大尾巴撵平了一地的花朵。
沧月摘了许多橙红色的像炮仗的花朵,塞云溪怀里。
她记得,云溪喜欢吸吮这种花的汁水,她自己则是像从前那般,东摘一朵,西摘一朵,随意放进嘴里嚼着,嚼得满嘴花香。
“别吃了,躺下聊聊天。”云溪拉着沧月,躺在花丛里。沧月将尾巴贴在云溪的小腿上,来回磨蹭。
云溪望着蓝天白云,慢悠悠道:“我好像还没教你怎么说‘喜欢’和‘爱’呢?”
沧月咕噜了一声,嘴里还在嚼花瓣,无暇开口说人话。
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云溪忽然很想听这条人鱼说一声“我爱你”。
她把沧月的指腹放到自己的唇上,就像第一次教沧月说话时那样,让沧月感受她唇齿的开合,一字一句,教沧月说这三个字。
可如今完全不需要这样了,她只说了一遍,沧月就能够流畅地模仿出来。
云溪:“跟我说,我爱你。”
沧月:“我、爱、你。”
云溪轻声道:“你加上我的名字,再说一遍。”
沧月咕噜了声,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云溪,我、爱、你。”
轻柔的嗓音,落在她的心尖上,心脏怦然跳动,温暖柔软而又缠绵悱恻的情绪涌入四肢百骸,她的一颗心软化成春水一般,波澜荡漾。
云溪凑上去,用力亲了沧月一口,眼里有了些许泪花:“沧月,我也爱你。”
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不是我迫不得已的选择,你是令我怦然心动的爱人。
她对她的爱,平等而独立。
第120章
*
这一年, 岛上不太容易找到可以清洁口腔的薄荷花枝叶,云溪改用嚼云杉叶代替,云杉是附近几座岛屿上为数不多的绿色植被。
食谱也向最常见的蕨类植物拓展, 以往云溪不轻易尝试蕨类植物,因为这类植物烟硝酸盐偏高,容易致癌, 但现在, 其他动植物种类都在减少, 由不得她挑食。何况那些摘下来的蕨菜, 吃之前焯一下水,安全性就高上许多。
她的食谱可以以植物为主, 肉食为辅,人鱼却和她相反。
它们更喜欢进食肉类。
云溪教它们使用石器,扒皮、挑筋,割肉用锋利细小的石器, 敲骨吸髓则要用大石块,她教它们啃食骨髓,也传授它们石器的使用经验, 还让它们把动物脑髓留给她, 好用来鞣制保养动物皮毛。
它们当中有些人鱼,虽然已经学会了用火, 但还是喜欢进食生肉。
云溪尝试投喂它们熟食,它们好奇地尝试了两口,又毫不留情地当着她的面,吐了出来。
云溪一时还以为是自己烤的鱼肉太难吃, 自己尝了口,发现还可以, 给沧月和惊蛰吃,她们俩也都开心地吃下了。
她不强求大家都喜欢吃熟肉,反正人类世界也差不多,有人喜欢吃生鱼片,有人避之不及,只不过,吃熟食的占据大多数。
以它们的消化能力,似乎也不太需要担心寄生虫和病菌一类的问题。
它们很少生病,一旦有生病的迹象,它们的伴侣会去找草药喂给生病的人鱼,而单身的人鱼,则大多会自己去寻找草药嚼了吃。
有一回,天气骤冷骤热,有头年龄看上去不大的人鱼在外淋了雨,回来后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尾巴,不吃不喝。
云溪注意到它的情况,给了它一些她采摘收集来的草药,连吃了两天,第三天,它的精神转态好了许多,又能和族群一块外出狩猎了。
这次外出狩猎,它带了一个花纹漂亮的海螺回来,送到云溪的面前,尾巴在地上小幅度地摆动着,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云溪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表示不愿收下。
动物可不会无缘无故送礼物。
虽然,它很有可能是在表达感谢的意思,但云溪收沧月的海螺收习惯了,总觉得这种礼物,带了点不一样的意思在。
相比海螺、贝壳这些,她更愿意收到肉,还能煮了和沧月一块吃。
好巧不巧,送礼的这一幕被打猎回来的沧月的看到了。
她把尾巴拍得啪啪作响,带着明显的暴躁和怒意。
那条人鱼咕噜一声,收回了海螺,走回了自己的领地范围内。
沧月不再拍尾巴了,但脸上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云溪举起双手:“你看到了啊,我可没收下它送的礼物。”
她低低地咕噜了一声,游走过去,用尾巴圈住了云溪的腰,没有说话,沉默地处理食物。
吃饱后,她没有像往常那般,抱着云溪躺下,而是趁着天色未暗,去岛上采了一束鲜花回来,巴巴地回来送给云溪。
云溪收下了花朵,表现出异常开心的模样,抱着沧月,又亲又蹭。
这才算哄完了这条人鱼。
而沧月也终于愿意开口说人话了。
她们躺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只有她们两个能听懂的语言。
“你傍晚那会儿是不是生气啦?”云溪问她,“你在气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