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什么亲密互动,人鱼的唾液能够促进伤口的愈合。
舔完后,云溪问沧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像那些还没从灾难中缓过神来小动物,只顾着逃生,不停地逃生。
当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当“活得像个人一样”,都成为难以企及的目标时,根本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思考感情方面的问题。
活下来,像个人一样活着,是唯一的目标。
可是,真的好难。
她只是想像个人那样,稍微活得有尊严一些,为何就这么难?
云溪望着不停跳跃的篝火堆,想起自己一年来,辛苦积攒制作的器具,全都作废,心中满是酸楚。
最开始最开始,从山底逃出来时,她只想着,活着就好,她和沧月活着就好。
心酸感和委屈感姗姗来迟,她欲哭无泪。
流不出半滴眼泪,情绪似乎已经干涸,这一年来,生生死死,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她变得越发麻木。
沧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咕噜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她就像以前那样,只用咕噜声去回应云溪。
曾经无比渴望掌握人类的语言,希望和人类流畅沟通,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尾巴无比丑陋,于是,抱住了尾巴,不让云溪看。
云溪看见她抱尾巴的动作,继续问道:“你生气,是因为觉得我离开你,想要独自居住,算背叛抛弃了你吗?”
沧月背对着云溪,转了转耳朵,努力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并不太能理解“背叛”这个词的含义。
云溪继续开口道:“我对你,确实有利用的成分。”
她确实一直在利用沧月,让沧月误以为求偶成功,以为彼此是伴侣关系,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得到沧月的庇佑,得到沧月的食物。
但她内心并不承认彼此的关系,她只当这是极端环境中,紧急避险状态下的一种生存方式。
在这种极端的状态下,她甚至会去不断美化沧月的性情,暗示自己的关系和沧月越来越亲密,这样,她在心理上就能减少对非人类生物的恐惧,就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她教沧月学人话,都是为了让沧月能够和自己沟通交流,一厢情愿,让沧月变得越来越像“人”,好给予自己情感上的陪伴;包括,她让沧月学会使用工具,使用武器,本质上,也是增强沧月的战斗力,让沧月可以打赢其他生物,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狩猎食物。
这一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可,一场天灾,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她又回到了只有一把匕首的状态,这一年来的挣扎求生付诸东流。
“沧月,对不起。”
云溪轻声道歉,尽管沧月并不懂人类的这套礼仪用词,但她还是想道歉。
因为她的利用行为,伤害了沧月的感情。
这条人鱼,什么都没做错,平白无故,被她伤害,只因为对她产生了感情。
人鱼不是人类,却有着比人类更纯真的感情。
云溪喃喃问:“你,会不会后悔在海里捡回我呢?”
沧月也听不懂“后悔”这个词的意思,她依旧背对着云溪,伸长了耳朵,连云溪的呼吸声都不愿错过,努力去理解云溪话语的意思。
云溪继续道:“你发怒的时候,我确实很害怕,心想,你确实不是人,你和我不一样,就算再像人,也不是人……”
听到“不一样”这个词汇,沧月发出了一声“咕噜”,心间好像扎进去了一根刺,刺得她一阵阵泛疼。
“但你本来就不是人……从来都不是,是我一厢情愿,想把你变得越来越像人,想让你模仿人的一切。我以后不会了,当人也没什么好的。”
以后,她就把沧月,当做是沧月看待,不套入到任何一个物种去。
云溪迟疑道:“山要塌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你会被埋在里面……”
甚至,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地震中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想要死在沧月的身边。
沧月在她心里的分量,远比她自己想象得重要许多。
但这话有些肉麻,她说不出口。她不擅长表达太过亲密的话语,会让她觉得很别扭很别扭。
“总之,接下来,我们重新找一个地方,好好生活在一块,你,你别生我的气了。”云溪一面说,一面挪动自己的身子,把自己挪到沧月的面前。
沧月转开继续背对她。
她继续挪到沧月的面前,淡淡道:“要面对面。”
一说这话,沧月就不会再乱动了。
云溪说道:“以后,你想用人话和我交流也好,想用咕噜声和我交流也好,都可以,能让我明白就最好。”
沧月抱着尾巴,咕噜了一声。
云溪轻声问:“我想说的都说完了,那,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沧月犹豫了一会儿,咕噜了一长串的话语。
云溪听不懂,挠了挠眉心,胡乱地点点头,表明自己听见了。
听见了,但是听不懂。
语言不通,没办法争吵。
但看沧月那副模样,似乎没那么生气了,至少,愿意咕噜这么多声了。
咕噜完一大串话语,沧月看着云溪。
云溪挠了挠眉心,询问沧月:“那,我们这算是沟通完了,你去睡觉?”
沧月抱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躺下休息。
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云溪看着那条人鱼,心想,应该算是哄好了吧……
翌日,沧月的话语确实变多了些。
她在海边捡到了一个漂亮贝壳,她就像往常那样,送到了云溪的面前,示意云溪收下。
第84章
*
云溪接过沧月递过来的那个贝壳, 打量了几眼,放进了口袋里。
她收下了沧月的礼物。
算是两人和好的一个信号。
乳白色的壳,鹅黄色的纹路, 长得有些像沧月第一次送给她的那个海螺。
一年多过去,云溪发现居然还记得沧月第一次送给她的那个海螺的模样。
她在溶洞里积攒了一堆的海螺和贝壳,那些玩意儿和她制作的工具, 一同留在那个溶洞里。
有生之年,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再回到那个岛屿瞧上一眼?
在那里生活了一年, 云溪从未想过给那个岛命名。
她给事物和地点命名只是为了方便记忆,她原以为会在那个岛上住上一辈子。
如今日渐远离那座岛屿, 她也没有为岛屿命名的打算,因为已经失去了命名的意义。
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她有些不知所措。
沧月背着她和一只猫,在海中和岛屿中奔波, 寻找新的家园。
她利用赶路途中休息的间隙,重新制作出了一把弓箭,但少有时间去狩猎。
这种特殊的时候, 也不需要她去狩猎, 有沧月一个人鱼足矣。
沧月尾巴上长出一层薄薄的新鳞片,但睡觉的时候, 她经常抱着自己尾巴,很少再圈着云溪。
最初,云溪以为她的尾巴受伤后,太过疼痛, 所以不愿意圈着人,喜欢自己抱着, 没事舔舐一口。
就像受伤后,习惯不断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动物一样。
但伤好之后,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圈着人不放;不再有事没事,用柔软的尾鳍轻轻拍一拍人的身体;她甚至还会用尾鳍晃来晃去,和淼淼互动,但就是刻意躲着人类。
夜晚,在篝火边休息的时候,云溪主动伸手抚摸沧月的尾巴,也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了。
沧月把尾巴抱在自己怀里,抬眼觑了一眼云溪。
云溪收回了自己的手,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抓起地上弓箭摸了摸。
人在尴尬的时候,手上的小动作总是会不自觉地变多。
云溪想不明白沧月躲避她的原因,也不愿意开口询问。
在感情方面,她这个人,拧巴得很,有话不会直说,有问题也不会直接问。
就自己坐在那里,琢磨小半天。
她想,或许,沧月还有些介意当时她离开溶洞,想要独自搬去石洞居住的行为,所以,不愿意用尾巴和人类互动了。
愿意用尾巴和猫互动,也不愿意和她互动……
她竟产生了些许失落的心理。
她看向身旁的那条人鱼。
那条人鱼没有看她,只是抱着自己的尾巴,安静摸着尾巴上新长出来的鳞片。
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溪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随意捡了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划来划去,还轻轻戳了戳躺在地上熟睡的淼淼的大尾巴。
那条人鱼,怎么就不愿意用尾巴和她互动了呢?
*
某个傍晚,再一次登陆某座岛屿,云溪掐指算了算。
距离她们离开原始居住的那个岛屿,已经过去了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