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少年大概都不太能忍耐,想对喜欢的人好。
是的,当时的严墨还没学会偷看这一技能。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严墨。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追逐喜爱的人大概是本能。
那样有人气的人,又是刚刚在比赛上大出风头的耀眼主角,这种日子陆廷应该不缺别人或送或递的一瓶瓶水才对。
“……”严墨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一瓶。他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情。
但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要对他好的。
无关陆廷已经拥有多少瓶水的事情。
或许那时候的严墨已经变得有点不像他自己了。喜欢向胆边生。他走路的步伐都是轻飘飘的,踩在云上。
从来不在形象上多花精力的严墨,一路上还嫌弃自己身上的班服太土太花了。
严墨可绝非是个对形象过分在意的人。因为学习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加分项。
他也并不觉得陆廷那些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严墨是个传统的好学生。学习是学生阶段的主要任务之一,把主要心力放在努力学习上是对自己的负责。
这样的书呆子严墨喜欢上陆廷的第一反应是猜测自己身上衣服会不会太土。
现在的他打量着自己。
就这样出现在陆廷的面前可以吗?
可以吗,他?
喜欢。听起来很温良美好的一种情感对吧。
要不是严墨此刻正在体会着这玩意如此有侵略性和扩张性的话,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果不其然地,严墨看见,陆廷正和他的一群朋友们待在一块。
高人气的人是这样的。严墨很难能找到陆廷落单的时候。
他假装路过别人班级的大本营。在比赛间隙,陆廷坐在花坛的台阶边休息的时候,让他找到一个机会。
“给我的?”
只是刚开始愕然一瞬,让严墨悬着的心脏平稳落地的是他欣然接受的态度。
在无死角的太阳光线下看这张脸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陆廷笑得春风拂面,额角汗水剔透,笑容便变得璀璨:“谢了~”
严墨微微睁大了眼睛。
哦。海报开口说话了。
从远处看时,那个陌生耀眼的剪影,在他眼前变得生动立体起来。嘴唇一张一合地在对他说话。
他的声音认真听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清澈又爽朗。
水的重量从手上消失的那一刻,严墨心中还是飘飘然的。
竟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一点窃喜,像含住一块糖果那样,没尝过的甜味在他心上化开,绵延。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他跟前的时候,严墨听见了自己的怦怦心跳。
“啊?我还以为是冰的呢?”陆廷说:“原来不是啊,还想着要想喝点凉快的。”
严墨抬头看时,陆廷冲他一笑。
看到他的酒窝了。
严墨说:“有冰的。”
“是吗?那麻烦你?”
严墨接过又被递回来的那瓶水。
“嗯。”他点点头。
严墨来回一趟,钻进小卖部,穿过大半个操场,再次抵达他们班的大本营时。
“哇,不是这种的,”陆廷说:“刚才忘了跟你说了,我要的是另一个口味的。怪我怪我。”
“没关系。”严墨说。
独自一人抱着两瓶水在运动会如火如荼的操场上穿梭时严墨怀疑过,自己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傻气。
但他当时是膨胀的。
就算有点傻气吧,只要陆廷没看到他这傻气的模样就好了。
他严墨还是要面子的。
严墨带着水找到已经换了个地方玩耍的陆廷。
见到是他对方挑了挑眉。
“哇。”
“你还真来了。”
或许是那天日头大得有点晃眼了,严墨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抬眼看对面,少年亮眼的笑容依然灿烂得像是能融化人。
唇边一颗人畜无害的俊俏酒窝。
陆廷坐在那始终都没有动一下,去看严墨手里的东西时也只是低下眼。
陆廷漫不经心:“嗯?你刚才是听错了吧?我要的不是这种的呀。”
严墨:“没听错。是这种。”
他有信心自己在课堂上练就的记忆力没出错。
陆廷说:“哦哦,那就是我说错了。你能帮我去换一种吗?”
一如他这人长久以来的性格,严墨语言上是木讷的。他也忘了自己当时说的什么,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在去小卖部买第三瓶水的路上了。
走到一半,严墨就不走了。
当时严墨太过勇往直前,还不知道对面少年的笑容之下,是一颗年轻顽劣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心脏。
有个不认识的人忽然过来送水,换做别的人可能还会存疑一下。
但陆廷不。
他是一个最不会怀疑自己魅力的人。
当下随手就开始试探对面的真心。
因为严墨的中途放弃,考验无疾而终了。而那天送水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陆廷那天到最后也没把那人放在心上。
那只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木讷无趣的人而已。
而理科生严墨终于弄懂了所谓喜欢这种东西。
凡是跟陆廷有关的,以陆廷为圆心,哪怕是接近他多一分,心中的雀跃欢喜都会被扩大好几分。
那么相应的,跟那人相关的。难堪苦涩的情绪也会被放大数倍。
很公平。
被人戏耍来回往返跑了好几趟去买水这种事……
那天的严墨抱着第三瓶水,坐在学校宽旷辽阔的操场的边上。那天蔚蓝天空很是广阔,草很青翠,吹拂过脸畔的风也不大不小刚刚好。
从他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要么是选手要么观赛,各有各的事。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这种喧闹又离他很远。
严墨像是被单独丢出来的一个身影。融不进他们喧闹快乐的图层里。
或许是天空太辽远要么就是身处这样宽阔的空间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遗立于眼前这个操场之外的孤独感。
严墨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张没人的长凳上。察觉到这样一动不动地这样坐着很呆,他试着小幅度地晃了晃脚。
然后又不动了。
只有他很无聊。
一阵同样无聊的微风吹过他这个无事可做的无聊人。
真无聊啊。严墨故作若无其事地心想着。
出乎意料的,他脸上没有被愚弄的难堪或者伤心。那天很多人来来往往地从这儿经过,也没注意到长椅上,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无端端独自在那坐了好一会儿。
毕竟运动会嘛。
严墨从长凳上站起,带走了那三瓶水。
不过是一场闹剧,自然也无从谈起结果。
那天的事情也就随着操场上愈传愈远的欢呼加油声,永远留在那场高中最后的运动会上,无形消散在飘远的风里。
这段黑历史记忆也就被严墨从记忆中删除得彻底。就当做没发生过好了。
严墨郑重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为了学习以外的事情分心了。
那天之后,在学校里的日子一天天继续过了下去。
学生的本职要务就是学习。以前的严墨,一颗默默无闻但坚定向学的道心比谁都坚如磐石风雨不动,并始终引以为荣。
€€€€这是在那天之前。
他完整自洽圆融的一颗心脏,有个角落还是出现了微不可见的,细小如丝的裂缝。
严墨偶尔还会做梦,违背他清醒时所愿的,梦里的他幻想自己变成超级大现充后和陆廷平起平坐的生活。
不过像上次那样具象化的梦境还是第一次就是了€€€€就是他说自己在挪威吃鹿肉的那次。
不是的,梦境是相反的。
梦里的自己有多光彩夺目,意味着在严墨的心目中,现实的陆廷就有多意气风发。
原来【喜欢】不是一个全然的褒义词。
他干巴巴的无趣心脏上开出一簇纯白柔软的小花,它擎高自己开出的花伞,要一直伸到陆廷的眼前给他看。而它花茎的底下,边缘会暗中滋长出自卑,阴暗和孤独。
严墨学会了自卑。
有时候严墨会想起那天下午语文老师在课上讲过的那道作文题。
做贼者心虚。炫耀者贫瘠。自负者自卑。
严墨那么凶狠地一定要证明自己不会脸红原因,除了一部分是他自己的性格之外,还有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