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怔然上前,目光掠过上面书脊上被灰尘覆盖的有些模糊的字迹。
上面不是寻常女子读的《女训》《女戒》,而是各种游记,还有《论语》《左传》…
他随意抽出一本,小心地擦掉上面的灰尘,翻开来看,见书页的空白处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各种见解。
晏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没有见过原主的母亲,甚至自己占着这副躯体,内里都已不是她儿子的魂魄。
他沉默着将手里的书放到书架上,他转过头,看见秦子观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晏辞沉默了一下:“…我没见过她。”
“她。”他手指在半空中划过那些书,像是划过她少女时的光阴,“而且,我不记得她了。”
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女子,就像他从来没见过的母亲一样,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没关系。”秦子观看着晏辞面上的神情,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来看看。”
他这话依旧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的,晏辞却笑了下:“谢谢你。”
“…”
秦子观展开扇子:“我三姐,她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他看着晏辞,忽然问道:“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晏辞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是她?”
“如果你被双亲,或是家族逼着娶了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甚至和他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话说的人,你会怎么做?”
他这番话令晏辞忽然就想起了穿来之前的那些记忆。
“…”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问什么会被问这样一个问题。
然而秦子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很希望他说出一个答案来。
晏辞有点儿头大,揉了揉眉心:“大概,会尽好我的责任吧。”
秦子观“哦”了一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别的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是无辜的。”
晏辞沉吟了一下,说了个中肯的回答:“就算心里有怨怼,也不应该发泄在对方身上,这对他不公平。”
闻言,秦子观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
灵璧山原本只是胥州一道名景。
直到十几年前秦家的园林扩建,将灵璧山圈进了自家的后花园,还从南边一座古刹移来了一颗百年梧桐栽在山顶,有招凰引凤之意。
秦家老太爷生前原本想在山上修筑一个二十四尺高的白玉佛像,来庇佑秦家的子孙后代。奈何白玉易碎,耗费庞大的人力依旧无法成功,只能作罢。
于是原本选来做佛堂的址上便修剪了一座六层高的小阁。
丫鬟用香钳夹着一块被制成月季形状的小巧的银霜炭,放进铺好香灰的外饰宝蓝色缠枝纹的菱花式手炉里,小心地将香灰掩住香炭,之后将其盖上盖子递给晏辞。
晏辞接过手炉,怀里暖意渐浓。
一条通体漆黑,体态修长的半人高的细犬叼着一颗镂空的空心铜球,步伐轻快地跑了过来。
它将铜球放到秦子观的手里,摇着尾巴,吐着满是口水的舌头,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秦子观接过那颗沾满口水的铜球,朝着远处的平地一抛,黑犬欢快地“嗷呜”一声,立马如一支离弦的箭,化作一道黑影奔了过去。
他接过琳琅手里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指,抬头看向晏辞:“听璇玑说,你鼻子很好使?”
晏辞抱着手炉窝在软椅里,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璇玑一眼,又转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秦子观。
秦子观把丝绢扔回丫鬟手中的银盘子里,指了指晏辞手里的香炉:“你能闻出里面有几种香?”
晏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炉,伸手正要打开,一颗小核桃砸到他的手背上。
他抬头:“干嘛?”
“不许打开。光凭鼻子,能不能闻出来?”
晏辞无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种香炭是用炭粉混合着十几种磨成粉的,名贵的香料制成的香炭。
一烧即燃,放进手炉里不仅可以暖手,而且香味会随着热度的扩散而升腾。
他轻轻吸了口气。
“沉香,麝香,乳香,安息…”他蹙着眉凝神思索了一番,顿了顿,“还有龙涎。”
他面上无比平静,内心里却暗暗咋舌。
这龙涎香不是进供给宫里的吗,竟然能在这里闻到?
秦子观看了琳琅一眼,琳琅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略显惊讶地看了晏辞一眼,点了点头。
秦子观坐直了身子,抚掌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外甥,我就知道你天赋异禀。”
晏辞在心里冷笑:“说正事。你要我这里又想干什么?”
秦子观一脸无辜:“什么干嘛,没有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你我舅甥二人一起赏景不好吗?”
他指着灵璧山:“这可是寻常人想看也看不到的美景。”
晏辞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时那条细犬又叼着球欢快地跑了过来,跑到晏辞身侧,把球放到他的腿上,摇着尾巴看着他。
晏辞看了看那沾满口水的球,拿起来朝远处用力一扔,狗子立马高兴地冲了过去。
“快说。”晏辞靠在软垫上,“我店里还有事呢。”
虽然先前琳琅传话给他的时候,说秦子观很不高兴。
但现在看对面的人吃着丫鬟递来的核桃仁的美滋滋的样子,八成是在唬自己。
“大外甥。”秦子观咽下嘴里的核桃,“这段时间我对你怎么样?”
晏辞点头:“很好。”
到了胥州以后,秦子观虽然带他玩了不少他玩不起的东西,但好歹也算长了见识。
何况今日还带他看了原主母亲以前的闺房。
秦子观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外甥,虽然我之前没见过你,但我一直觉得我们会相处的不错。”
晏辞干咳了一声,只听他道:
“所以最近我遇到麻烦了,让你帮我一个忙,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第157章
晏辞一脸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香师,还经营着一个快要倒灶的铺子,能帮他这大少爷什么忙?
那条漂亮的细犬把球叼过来几次,见主人在跟人说话,也不陪它玩,此时正在楼前的空地上自己跟自己玩着球。
秦子观朝它招呼道:“旺财,过来!”
正在玩球的细犬瞬间竖起耳朵,立马低头叼着球快活地跑了回来。
然后把球放到秦子观的脚下,坐在他脚旁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他。
晏辞看着这条身形修长,姿态优雅,神似哮天犬的细犬,忍不住问道:“你起名从来都这么接地气吗?”
秦子观亲昵地揉着旺财的头,旺财则兴奋地伸出舌头想舔他的脸,被他躲开了:“之前本来起名叫‘点墨’‘昀青’,不过每次叫它都没反应。”
他捻了块点心塞到旺财嘴里:“只有旺财这个名字它能听懂,它就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旺财?”
旺财听到主人喊自己的名字,兴奋用前腿搭着椅子,孜孜不倦地伸长脖子想去舔他。
晏辞挑了挑眉:“你还没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秦子观一边拿起那些价值不菲的点心喂给旺财,一边对琳琅道:“拿出来。”
琳琅闻言立马上前,将一张绯色的纸张放在晏辞面前的案几上。
晏辞伸出手拿起来,发现那是一张做工精致的花笺,甫一拿起来,鼻尖就捕捉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他的指尖摩挲着花笺的边缘,略有些磨砂的感觉,上面竟然是镀了一层金粉。
晏辞打开来,正封上面用漂亮端正的字体写着“琼花宴”三个字。
原来是一封请柬。
“胥州每年花朝节前都会举办一场宴会。”琳琅站在他身旁,详细与他介绍了一番。
晏辞听完明白了。
这琼花会,是由胥州每年临到花朝节时举办的一场宴会,会邀请胥州最有名望的家族的子女,大概就是用来促进彼此的关系。
宴会上会有各个家族的年轻公子小姐哥儿过去参加,若是宴会上有人彼此看对眼了,就会回家让人打听对方有无婚配,为人如何,再择个良日派人去商议婚嫁,说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也可以。
这宴会开始之前,会由举办的人选出一个“命题”,众人需要围绕这个命题来显示自己的学识,这命题每一年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吟诗”,有时候是“点茶”,有时候是“赏花”。
宴会上的公子哥一般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表现自己,一来是为了博得宴会上佳人们的青睐;
二来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各个从小地位尊贵,学的东西吃的东西都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各个心气傲得很,自然谁都不愿意在各个家族面前给自己家族丢脸。
好巧不巧,今年的命题就是“香道”。
晏辞看了两遍请柬,然后合上,有点儿古怪地看着逗狗子的秦子观:
“...你不是成亲了吗?”
“我又不是去勾搭姑娘和哥儿的。”秦子观把旺财锲而不舍的毛茸茸脑袋按下去,“本来我也不想去的,奈何这请柬每年都送过来。”
“我大哥和秦英那小毛孩肯定去不了,若是每次都不去,难免会让人觉得我秦家怯场,我倒是不介意,可我家老太太就不一定了...”
“你看看这府里,除了我谁还能去?”
晏辞有点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里。
秦子观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十分坦荡地任由他看:“那什么,前两次的吟诗,插花,算上今年的香道,我都是一窍不通。”
“可是我秦家好歹在胥州算有头有脸的。这次的香宴,总不好再上去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