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无法阻止梁颂年出国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谈玉琢正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境地,临近毕业,对社会一无所知,母亲患病。
他知道,但他还是走了。
梁颂年的思维很简单,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谈玉琢只是他生命中一个额外的分支,谈玉琢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大方地给予帮助。
但是谈玉琢怎么想的,他需要什么样的情绪反馈和陪伴,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
所以他显然也忽视了一个问题,谈玉琢身边从来都不缺想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他想要钱,就会有人巴巴地捧到他面前,周时对他也是从不吝啬。
谈玉琢想咬自己的手指,但没能成功,梁颂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连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谈玉琢已经快妥协,他想叫梁颂年先下车,自己冷静一下。
“我叫人送你回去。”梁颂年先开口,谈玉琢听见声音,下意识抬起眼。
“真的吗?”谈玉琢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对方更确定了一步,“送我回去?”
梁颂年点了点头,谈玉琢又问:“那你爷爷那边呢?”
“没事,我会和他解释。”梁颂年说完,谈玉琢的脸上就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谈玉琢想不了更多,甚至在他面前,也忘记了伪装,表现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梁颂年先通知了还留在家里的陈春,然后给司机打了电话。
司机很快去而后返,梁颂年下车,谈玉琢降下一点车窗,只露出自己两只眼睛。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吃饭。”谈玉琢还是很紧张,余光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向。
梁颂年还没对他笑完,有人路过,谈玉琢很快地缩回脑袋,把车窗关上,像某种机警的食草小动物。
梁颂年在僻静处,抽完两根烟,才走进门。
老宅平时很冷清,只有在这时候才热闹了起来。
梁颂年穿过客厅,中途和几个长辈打了招呼,梁震最先看见了他,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来得晚了?”梁震有点责怪的意思,“爷爷刚刚念叨你,快去看一眼。”
“有点事耽误了。”梁颂年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
梁震在楼梯下等了会,没有见到人,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问,“不是说要带人来吗?”
梁颂年走在前面,这几年,他长得比自己的父亲都高大了许多,也更让人难以猜到他的真实情绪。
“他身体有点不舒服。”梁颂年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
梁震并没有过多地关注,随口提了一嘴后,没有再问。
走到二楼,梁颂年站在门口,梁震见他不敲门,转头看了他一眼。
梁颂年握住门把手,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好像不太愿意。”良久,梁颂年开口。
梁震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梁颂年抬起脸,转头看向他,“婚期可能又要推后了。”
梁震愣怔一瞬,只说:“你先进去。”
梁颂年听话地敲门,等了几秒后打开门。
梁鸿声照旧坐在主位上,他看上去精神头好了许多,看见梁颂年便爽朗地笑出声,叫他快进来。
梁颂年挨个请完早,梁鸿声单独拉过他的手,轻声问他:“怎么你自己一个人来啊?”
这些年,梁颂年瞒得很紧,哪怕梁震有心调查,也没有调查出什么,只有梁鸿声知道谈玉琢的存在。
梁颂年也几乎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高中刚谈恋爱不久,便把人领到他面前。
梁鸿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过就当过完明面了,所以哪怕是梁震想查,也没有查出什么。
“他身体不太舒服,我没让他来。”梁颂年俯下身,“下次再带过来。”
“有什么事多沟通。”梁鸿声生完病,身体还是亏空了些,握着梁颂年的手止不住发抖,“我看他不是个胆子大的,别吓到人家。”
梁颂年反常地没有反应,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前面看见有宝宝问,为什么玉宝还没有喜欢梁哥,因为实际上玉宝视角下,他一直过得挺委屈的,梁哥基本每件事都在强迫他,也不太会沟通
梁哥家里人基本都知道他的德行,所以他虽然经常把婚期挂嘴边,他们也心照不宣地怀疑:你小汁,是正规渠道谈的恋爱吗,对方有没有答应啊?!
第56章 丝带
过午,正是时间难打发的时候,梁思齐主动约梁颂年去打高尔夫。
几个小辈里,梁颂年的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夹在中心,上下都能说得到几句话,是他们这辈的主心骨,有什么活动都希望他能参加。
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摆架子,不论谁来邀请他,他都会答应下来。
梁思齐来的时候,梁颂年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少见地没有立刻理人。
梁思齐礼貌地没有乱看。
梁颂年发完消息,抬起眼,用一贯的温和语气问:“什么时候喜欢玩高尔夫了,小时候不是嫌太枯燥吗?”
梁思齐轻声坦白:“这里太闷了,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一行人便随便在车库里挑了几辆车,从老宅出发,到了高尔夫球场。
梁颂年打了几杆球,算作热场,便自觉退场,把球场让给底下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
梁思齐今天没什么手感,输了几场后便也不玩了,和梁颂年一起坐在遮阳伞下休息。
“哥,听说你把玉琢招在身边做了助理。”梁思齐用余光看梁颂年的脸色,“单独安排了一个办公室。”
梁颂年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把手里握着的杯子放下,“在我办公室旁边。”
梁思齐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坦然,原本预想好的聊天节奏被彻底打乱,明显慌乱了一瞬。
梁颂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叫你问的?”
梁思齐尴尬地点头,“我没有说出玉琢的名字。”
“没事。”梁颂年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宽容,“总要知道的。”
谈玉琢所有的信息都记录在档,若真心想要调查,哪怕有梁鸿声明里暗里的阻挠,也不算难事。
梁颂年说话总不会很满,短短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无数个意思,梁思齐摸不透他的意思,没有再说话。
工作人员适时走过来,为他们添了新的甜品水果和饮品。
梁颂年把手边那杯果汁推向梁思齐,“我爸爸一有什么事情,就撺掇你爸爸来问,三伯把他从小惯到了大,一大把年纪了,还爱做这种事。”
梁思齐接过果汁,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混合果汁混杂了好多水果的味道,喝到最后,只觉得上颚发酸。
梁颂年打开手机,私人账号上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提示,他忍住打电话的冲动,端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梁颂年的手机才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
梁思齐看着他摁亮手机屏幕,看了没一会,弯起嘴角笑了笑。
因为视角的原因,梁思齐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点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是一桌的食物。
梁思齐不知道让他高兴的点在哪里。
在他们不远处,从高尔球夫车上下来三个人,梁思齐注意到其中一个不断地朝他们的方向望。
周潇红把自己手里的球杆递给球童,自然大方地和梁颂年打招呼,“小梁总。”
梁颂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平静地看着她,“你好。”
“上次见面还是在我继子的葬礼上。”周潇红穿着一套休闲的运动装,很衬她,更加让人看不出年纪,哪怕三人当中只有她站着,也丝毫没有扭捏的形态,“不知道小梁总有没有忘记我。”
梁颂年说“记得”,听不出有几分真意,他转头对梁思齐说:“你先去玩会。”
梁思齐点头,也不过多好奇,很快地起身走了。
周潇红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小梁总,今天见到你是意外,不过机会难得,我有些事想和你讲明。”
周潇红抬起自己的手,转过手心,用手背面对着梁颂年。
在她的无名指上,一颗粉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已经离婚了。”周潇红涂了裸色口红的嘴唇轻轻扬起,“小梁总差不多也可以收手了,再做下去,我前夫要上门分我的财产,我可就太心疼了。”
“恭喜。”梁颂年神色不动。
周潇红低头,手指摆弄手上的钻戒,“我知道你是做生意的,不做没本的买卖。”
她转身,把身后的包拿到身前,从里面找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周时的遗物基本都是我经手处理的,我看见这个的时候,想着应该你会感兴趣,就一直随身带着。”周潇红点了点信封,信封纸微微下陷,模糊显露出里面角落里小硬物的轮廓。
梁颂年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信封一眼,给人没有攻击力的错觉。
周潇红没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独自跑到G市进娱乐圈,心态无比强大。
“我知道你为谁出气,但我实话说,除了让他跪了会灵堂,其余事情我可没有刁难过他。”周潇红打开烟盒,细长的女式香烟夹在手指间,“他和我没什么两样,我犯不着为难他,但我也没义务救他。”
周潇红想点烟,但梁颂年在场,她猜对方应该不愿意闻到烟味,就没有动作。
她望着远处的草坪,眯了眯眼,眼尾出现些许细纹,“他自己知道火坑,他愿意跳,没人救得了他。”
梁颂年直起身,拿起信封,向她道谢。
周潇红碾着手里的烟卷,垂下眼睫,做足了姿态后轻笑:“可能你不会理解我们,但人总要挣出路。”
“说句难听的,晚上躺在身边的人是谁,对我们不重要。”周潇红把蹂躏过的烟扔进垃圾桶,“如果你新鲜劲没过,多给些钱,买他多点笑脸。”
周潇红说完,脑内就浮现出谈玉琢的样子。
她很少看见他笑的模样,一张小脸总是苍白的,嘴角微微下垂。
周时喜欢他这副模样,他总是把自己母亲的形象不断投射到谈玉琢身上,周潇红逐渐在他身上拼凑出那个可怜的原配的模样。
瘦削苍白,隐忍寡言,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睫总是垂着,眼睛却像小鹿一般。
“实际上,他命还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