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白月光 第56章

谈雪的手冷得吓人,也瘦得吓人,几乎没有多少肉,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

谈玉琢摸到她食指侧一道凸起的伤疤,谈雪的力气小,拿刀砍人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力道,把自己的手也伤了,这道疤就这样留了下来。

谈雪眼睛循着声音定到谈玉琢的身上,谈玉琢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清,他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五感是一个一个渐渐失去的。

谈雪眼中的光渐渐散了,谈玉琢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反应。

谈玉琢还是忍不住流泪,嘴角的弧度变得很难看,他不想谈雪走的时候还不能安心,于是一直不断地说:“妈咪,我过得很好,以后我都会好好过。”

“我之前说去死都是骗你的,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的。”

在光芒最后消散的一刻,谈雪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声,双眼发直。

“宝……”谈雪喘着气,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妈……在……”

“我知道,我知道。”谈玉琢扑到她身上,泪水汹涌,“妈咪,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谈雪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谈玉琢抬起头,看着谈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谈玉琢很长一段时间里,丧失了全部的机能,来到了完全虚无纯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躯体,也没有精神,只属于一片纯白。

他终于有了些许的勇气,仔仔细细地看着谈雪的脸。

谈雪闭着眼睛,看上去和他平时来医院看她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但谈玉琢知道,这双眼睛再不回睁开了。

有人从身后抱住他,医生给谈雪盖上了白布,记录了最后的死亡时间。

谈玉琢便看不见谈雪的脸了,他看着白布下起伏的线条,一时有点迷惑起来。

躺在下面的,真的是谈雪吗?

真的是在摇晃火车上抱着他,在夏天档口前摇着扇子,在放学路上牵着他手的谈雪吗?

谈玉琢站在手术台边,就像多年前站在房门边,接过谈雪手中的确诊单。

他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几张纸,就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

谈玉琢身子晃了几下,耳边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已经听不清。

等他再次醒来,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梁颂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照亮,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疲惫。

谈玉琢没有动,他以为自己会很悲痛,但意外的很平静。

这股诡异的平静并没有让他好受半分,他只想就这样躺着,醒了就睡,安静的不惹人注目地活着。

梁颂年抬起脸,床上的弧度一直都没有变过,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发现谈玉琢闭着眼在流泪。

“谈谈。”梁颂年轻轻推他,“对不起。”

谈玉琢摇了摇头,枕头很快就被他的泪水浸湿了。

他和梁颂年都明白,钱并不能救下谈雪的命,他没有无理取闹到把谈雪的死算到梁颂年的头上。

只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他无法思考谈雪、陈春、梁颂年或者其他人更多的事情,他变成了一个只能流泪的机器,只有把所有的泪水流出去,他才能不带着那么多湿的水汽时刻负重地生活。

第62章 散步

“要不要吃点东西?”梁颂年把床头架高,拿了个枕头垫在谈玉琢的腰下,“医生说你有点低血糖。”

谈玉琢靠在枕头上,反应很慢,隔了一两分钟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梁颂年看着他发白的唇色,轻声道:“陈春回去煮了好久的汤,还是吃一点。”

谈玉琢闻言,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梁颂年打开保温杯,里面的汤还热着,盖子一打开就往外冒白色的雾气,一阵板栗的清香扑面而来。

乳鸽汤熬得很漂亮,干净的汤汁上漂浮着一小圈油花,乳鸽肉眼可见地被炖烂了,熟烂金黄的板栗圆滚滚的点缀其间。

谈玉琢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好,但他咽得很艰难,没有吃几口,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勉强喝了半碗,放下了勺子。

梁颂年递给他一杯温水,站起身将剩下的汤汁倒进水池,收拾干净了装回保温袋里。

他干完所有事情,抬头一看,谈玉琢还是呆呆地靠坐在床头,两只胳膊交叠着压在被子上。

梁颂年走到床边,谈玉琢有了些反应,失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焦点,仰着头小声说:“我想请假。”

谈玉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他不得不把声音放得更低,“最近我手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耽误工作。”

谈玉琢问得很小心,仰头的姿态更是谨慎,似乎很怕梁颂年不答应。

梁颂年手上的水珠没来得及擦干净,正往下不断地滴水,指节冰冷。

梁颂年想不出谈玉琢为什么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让他继续工作。

“没事,已经给你请了长假,好好休息。”梁颂年抽了张纸,纸张很快被水沾湿,简单的擦拭动作,他却做得很不称手。

谈玉琢又向他道了谢,梁颂年站着,看着谈玉琢颊边睡出淡淡的红印,微微发肿的眼皮,他之前从未有这种感觉。

这一刻,他离谈玉琢无限的近,却又仿佛无限的远。

梁颂年把擦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沉默了会,又抽了张纸,重复擦手的动作。

谈玉琢注意到他的行为,轻微地愣了一下,提醒他:“颂年,纸破了。”

梁颂年低头看,手心里躺着几张皱巴巴残缺不堪的纸团。

晚上,陈春带着换洗的衣服到了病房。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谈玉琢一个人。

谈玉琢捧着手机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

陈春把衣服放下,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桶看了一眼,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她重新盖上盖子,碰了碰谈玉琢的肩膀,谈玉琢放下手机看向她。

“不喜欢吃吗?”陈春打手语问。

谈玉琢摇头,翻过身子,面对着陈春,“我吃不下,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

陈春知道这是因为他哭得太多了,跟陈妙妙一样,哭多了嗓子就容易发哑发肿,所以才感觉什么东西都咽不下。

陈春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摸了摸谈玉琢细软的头发。

她干惯了农活和家务活,手难免粗糙,谈玉琢却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精心养护,长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绸缎一般。

在陈春有限的认知里,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是在她刚到Z市工作的第一任雇主家里。

那位雇主有收集娃娃的爱好,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娃娃被搜罗起来,精心养在一个个透明的匣子里。

陈春透过匣子,看着里面的娃娃,里面的娃娃也在看着她。

她的脸倒映在匣子透明背板上,和娃娃美丽的脸重合。

她先前只见过刚栽下整齐的庄稼苗,隔壁家女儿头上绑的粉色发绳,冬夜下亮起的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红色灯笼。

陈春这点震撼不为任何人知晓,遇到谈玉琢之后,她也从未透露过。

她看到谈玉琢,就会想起那些排列在展柜上的娃娃,了无生气的漂亮脸庞。

陈春收回手,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妙妙叫我把这个带过来给你。”

谈玉琢接过来打开,是一幅画。

绿色的草地上五颜六色的花开放,纸张左边最顶上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太阳,正中间有四个小人。

最矮的那个肯定是陈妙妙,谈玉琢指着画上脸被涂了一堆白的小人问:“这是谁?”

“是你。”陈春打手语,“妙妙说你最白。”

代表谈玉琢的小人身边牵着一个梳着辫子,穿着红色碎花裙的谈雪。

谈玉琢把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弯起嘴角笑了笑,“我很喜欢。”

陈春帮他把画收起来,谈玉琢从床上爬起身,说想出去走走。

梁颂年挂了电话,梁鸿声向他询问了最近的合作进度,接下来他需要把合同再看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还要联系殡仪馆,购买墓地,如果谈玉琢想要办一场葬礼,他不可能让谈玉琢单独完成。

他打开合同,没有看几眼,便合上了。

梁颂年站起身,巨大的落地窗下灯火通明,他拨了一个电话给谈玉琢,没有人接。

他再次挂断了电话,想到陈春和他待在一起,很快地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依旧是没有人接。

心底那股不安呼之欲出。

梁颂年打了第三个电话,给楼下的司机,在九点四十七分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

在短短半小时的车程里,梁颂年搁五分钟就给谈玉琢拨一个电话,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车终于停在医院楼下,梁颂年乘坐电梯上楼,用指纹刷开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只有陈春一个人,她在整理床铺,等梁颂年走近了,她才听见声音,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玉琢呢?”梁颂年问。

陈春放下被子的一角,“他去散步了。”

“去哪里散步了?”梁颂年焦急地继续问。

陈春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但她担心的方面略有和他不同,她怕谈玉琢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没有说。”

陈春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想给谈玉琢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手机里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来自梁颂年。

“我,耳朵,没听见。”陈春满怀歉意地比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你先给他打一个电话。”梁颂年平稳下呼吸,“他可能只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陈春慌张地点开通讯录,还没有把电话打出去,病房的门响起了解锁的“滴滴”声。

谈玉琢推开门,房间中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谈玉琢再如何钝感,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不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梁颂年的表情很古怪,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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