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通过“乡试”,获得举人功名,才算是有了踏入官场的敲门砖,如若考不下去,可以在县衙里招收杂官时,上门应试,虽然机会少,竞争也大,可录取后便也算是有了官身。
这样得来的官身是末流中的末流,终其一生也只能当个芝麻官。
要想轻松些进入仕途,唯有继续科考,通过“会试”和“殿试”,成为进士。
看谢景行听得认真,祝世维继续说:“‘县试’、‘府试’每年一次,分别在二月和四月举行,‘院试’三年两试,每一次考试都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于成千上万读书人中脱颖而出,才能继续下一次的考试。如此,你可明白了科举之艰难?”
谢景行点头,没显退缩,他也是曾在万千人中成了高考状元的人,根本不会被祝世维的话吓住。
他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比其他人自制力更强,还有着堪称作弊的记忆力,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悟性差,言而总之,谢景行不信自己会太过落后于人。
祝世维暗中点点头,年轻人就该有些锋芒,不畏艰难,才能拔得头筹。
又说:“前些日子,临近年关,我心知那种阖家团圆的情况,你该是不能完全静下心,便只让你回去背诵记忆。今日起,我就会开始教你《大学》、《中庸》,明其意,懂其礼,由浅入深,再慢慢学做文章,今年二月的县试,你定是来不及参考的,可要想通过明年的县试和府试,甚至是院试,你必须得需要下苦工才成。”
谢景行答应道:“学生必将全力以赴。”
屿哥儿发现祝世维训话完了,也连忙说:“我也会努力的。”
严肃的气氛骤然松懈,谢景行送了口气,他还是喜欢轻松地学,若是课堂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学起来会有负担,难免会影响心情。
祝世维也收齐脸上的严厉,笑着说:“屿哥儿我是不担心的,就是不知你们俩到时谁会学得更好些?”
有竞争才会有动力嘛。
想到竞争,祝世维看向谢景行,“等你考中了秀才,就得去县城书院读书了,科举路上形只影单可不成,总要寻三两志同道合的友人,不然,人生只余科举,也甚是无趣。”
谢景行明白这个道理,还有,闭门造车终究会走向死胡同,他有祝世维做老师引导也不够,就算一时取得成功,迟早也会落后、失败。
屿哥儿脸上笑容顿收,浮现出一丝急色,“那我呢?我又不能参加科举,到时谢哥哥去县城书院学习了,我怎么办?”难道他只能同谢哥哥一起读一年书吗?
祝世维有了这段时间的了解,知道屿哥儿同谢景行亲近,却没想到屿哥儿能这么不想离开谢景行。
谢景行转头看着屿哥儿,眼见着他眼里的快乐消失,轻声说:“没事,还有一年多时间呢,说不定过段时间屿哥儿就厌烦了,不想和我一起读书了呢。”
屿哥儿第一次对谢景行大了些声音说话,“才不会,谢哥哥乱说。”脸上表情焦急,他是绝对不可能厌烦和谢哥哥一起读书的。
谢景行本只是想安抚屿哥儿,没想到反惹得他更急了,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屿哥儿别当真。”看屿哥儿还是显得不高兴,他又说:“是我太想和屿哥儿一起读书,刚刚我是担心屿哥儿不愿,才说了试探你的。”
屿哥儿将信将疑,“真的?”
谢景行点头,“千真万确。”
“我永远不会不愿的,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喜欢和谢哥哥一起读书。”屿哥儿连说三个“一直”,将自己的喜欢表达的明明白白。
谢景行怔住,屿哥儿常会说些他无法招架的话,接着又失笑,只有孩子才会轻易地把“永远”诉之于口,世事无常,永远哪有这么简单?
可好不容易把屿哥儿哄好,谢景行没有在将心里话说出来,只是笑了笑。
屿哥儿也跟着谢景行笑,没过片刻,又带着了点忧愁,“可是只有一年。”
祝世维一直观察着谢景行和屿哥儿的动作,听到屿哥儿这么担心,说:“县里书院也有女子、哥儿读书的课室,屿哥儿要实在舍不得,到时一起去县城书院读书不就成了。”
屿哥儿惊喜地睁大双眼,“真的吗?”
祝世维故意马下脸,“屿哥儿就这么不信祝爷爷,老夫何时骗过你?”
脚步轻盈地走上祝世维所在的位置,屿哥儿摇了摇他的衣袖,“没有不信祝爷爷,我是太高兴了,一时没注意,脱口而出的。”
脸上佯装的怒色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屿哥儿真真是惹人疼。
看祝世维笑了,屿哥儿偷偷对着谢景行眨了一下左眼,笑容狡黠。
居然还会做wink,谢景行可爱都说腻了,可又有哪个词能更适合表达他见着屿哥儿这动作和神情时的感想呢?
谢景行没想到。
真的和猫猫一般可爱。
祝世维作势咳了咳,“行了,回去坐好,我还没说完呢。”
“好。”屿哥儿几步回到座位坐下。
“其他都离你太远了,只说县试,县试要考五场,正场、初复、再复三场,再加上两场连复,考试内容包括诗词、九章、经义等,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今日我先讲《大学》第一章 。”
谢景行端正坐姿,将桌上摆着的《大学》翻开,他不是那种仗着记忆力好就随意应对的人,双目炯炯地看着祝世维。
祝世维被下面两个小学生认真盯着,心中澎湃,不能做官,他还可以育人。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祝世维先是自己抑扬顿挫地将第一章 通读了一遍,又让两人一句一句跟读。
谢景行清朗的少年音和屿哥儿温润绵软的声音交杂错落,很快,两人便将第一章 读熟了。
祝世维开始讲解其义,一般老师只会用朱熹注解讲义,他却不同。
“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按照“道”的原则修养叫做‘教’。”注
祝世维先将朱熹注解说了一遍,没有停下,又说:“这句话不外乎‘遵从本性’四字,纯净无私的天性来源于上天,遵从本性,遵寻天地万物自然变化,平衡自身,理解并实践自身的‘道’,最终自我完善,与天性合二为一。”
一段话说完,祝世维喝了口茶,缓解了嘴里的干咳,“以大炎朝开国皇帝来说,他一开始只做一个天下处处可见的本分农民,可在上天降下灾祸后,又一步步成为开国皇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就是在遵从本性,一步步实现天人合一,如此才为大炎朝平顺度过一百多年奠下基础。”
谢景行和屿哥儿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祝世维。
祝世维越讲越得劲儿,也愈发投入,将深奥道理融于史实讲解。
谢景行也喜欢这种教法,身心投入。
不知不觉太阳就升上了头顶。
第057章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祝世维意犹未尽地停下,面对两个聪慧好学的学生,他只用洋洋洒洒一通讲解,就能收获两双豁然开朗的双眼,其他不提,光是这其中的成就感就让他恨不得再多讲几篇。
还是腹中传来的轰鸣声止住了他,“你们二人回去后,将今日所讲再多复习巩固几遍,明日抽查。”
谢景行觉得祝世维讲学很有现代语文老师的风范,引经据典,口齿翻飞,让众人不自觉将注意力就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专心致志听他讲课。
午间,祝府厨房果然用腊肉做了几道好菜,三人都吃得满足。
饭后,祝世维没有让谢景行和屿哥儿立即离开,而是拉着两人去花园里散步消食,顺便放空放空大脑,一直绷紧神经,不利于往后发展。
谢景行沿着小道走,天朗气清,饭后走这么一会,确实是舒坦。
一阵风吹来,大脑瞬间清明不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屿哥儿见了,也跟着谢景行做,可他一时没注意力道,岔了气,呛地咳嗽了起来,脸咳得通红。
谢景行赶忙矮下身,用手轻拍屿哥儿的后背,“还好吗?”
屿哥儿勉强抑制住咳嗽,抬头对着谢景行露出个笑容,“没事,就是呛到了,很快就能好。”
谢景行一直没停手,直到屿哥儿停下了咳嗽。
祝府的小花园是一个长方形,中间有一处圆顶亭子,从长方形四个角各有一条小道通往那里。
侍从已经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放好了茶点,才刚吃完饭,三人吃不下点心,一人端起一杯茶慢慢喝。
“看来屿哥儿的身体强健许多,冬日能照常出门不说,现在被呛咳后也能很快缓过劲。”祝世维语带欣慰,长公主于他有恩,屿哥儿也乖巧懂事,他当然乐于见到屿哥儿身体越来越好。
祝世维还在京城做官时,就知道长公主府有一个身体差的小哥儿,每逢天气转换,三五不时就得召唤太医去诊脉,常听知情人说那小哥儿身子太差,跟个药罐子似的,三天两头就得喝药。
离开官场来到宁和镇,与吴老大夫结识后,得知他对小儿体弱很有一手时,虽然很可能是做无用功,祝世维仍然写信给了长公主府,言明吴老大夫的医术。
信里对吴老大夫多番夸赞,大多数人都觉得民间大夫及不上宫中太医,可祝世维却觉得民间高手如云,吴老大夫说不定就能治好屿哥儿的体弱。
信寄往京城后,许久未曾得到回信,以为长公主府是不信任吴老大夫的医术,祝世维也只能长叹一声,奈何不得。
没想到没有书信回给他,长公主却直接将屿哥儿送了过来。
祝世维为人再怎么耿直,也清楚长公主将屿哥儿送来宁和镇不单只是为屿哥儿治病。
要真单单只为治病,以长公主的性子,只会派人将吴老大夫接往京城,哪儿会不顾路上艰苦,千里迢迢将屿哥儿送来这般偏僻的镇子上。
即已脱离官场,祝世维没有在插手京城暗流的想法,只作不知,全当屿哥儿来这里就是为了治病。
而现在,屿哥儿的身体确实好转良多,他也算报了长公主府的一分恩情。
就是他收的这个弟子,祝世维看了眼谢景行,眼里情绪翻涌,又被他压了回去。
决定要去闯荡官场,到时肯定会卷入京城各方的明争暗斗之中,也不知谢景行能不能坚持住,千万别像他一样,如丧家之犬般败逃官场。
“我天天都在喝药呢,每次都喝得可干净了。”屿哥儿骄傲地说,他一直记着的,爹娘是送他来治病的,等他病好了就能回去见他们了。
“可是吴老大夫说我还得喝好久,等哪天我能散发信香后,才能断药。”屿哥儿想到他每天必须喝得一碗药,像是又感受到了那股苦味,小脸皱成一团。
谢景行是看得出屿哥儿身体不太好的,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医馆,y让吴老大夫看诊,听到屿哥儿的话,他却是不知身体差跟信香有什么关系,好奇地问:“‘信香’?”
屿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就是信香啊。”这不是常识吗?他该怎么跟谢哥哥解释。
两人大眼瞪小眼。
祝世维在一边看得发笑,“景行你现在是普通男子,许是不太清楚信香的事情。”
站起身在亭子里踱步,活泛活泛身体,祝世维继续说:“你知道大炎朝有天乾地坤,而天乾地坤都能散发出信香,这信香只有同是天乾地坤的人才能闻见,也算是一种身份象征了。”
屿哥儿连着点了两下头,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也只能跟着点头,这个他是晓得的。
“男子一般十岁到十八岁分化成天乾,若是过了十八还没分化,无特殊情况的话,一辈子就是普通男子了,女子也一样,只要分化成功,都能散发信香。唯有小哥儿例外,小哥儿生下来就是地坤,几乎满月后就能散发特殊的信香,身体好点的会提前,身体差些的会延后,可几乎都是在周岁前。”话语一顿,祝世维瞧了一眼屿哥儿。
屿哥儿脸上笑意收敛了一些,见祝世维和谢景行都看着他,赶忙又扬起大大的笑容。
“都怪我二哥,在娘肚子时就跟我抢吃的,我又抢不赢他,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屿哥儿“哼”了一声,“所以二哥现在得处处让着我,什么好东西都让我先选。”
祝世维心里暗叹,难怪屿哥儿是长公主全府上下所有人的眼中宝,连宫里龙椅上的那位都明目张胆地偏爱与他,这么懂事,他都不免将他当亲孙子一样疼爱。
谢景行看不惯屿哥儿强扯着笑的样子,“我看着屿哥儿现在身体也不太差,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信香了。”
屿哥儿歪着头看着谢景行,笑得很甜,“嗯。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很在意的,真的。”说完,还像模像样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曾经被其他天乾地坤嘲笑时,偷偷难过的人不是自己。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连天乾都不是,只是个普通男子,也不觉得我会比天乾地坤差。”谢景行都做了几十年的普通人,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有天乾地坤,却总是没有太大实感,若不是家里有这样的存在,他能完全把天乾地坤抛之脑后。
祝世维看他全不在意的样子,“景行,我记得你家里双亲好似就是天乾和地坤结合?”
谢景行点点头。
“那你可能也会分化成天乾,天乾地坤结合生出的孩子,大多都会是天乾地坤。”这也是天乾往往只会和地坤成婚的原因。
“真的?”不会吧,谢景行有点子蒙。
“是这样的,我在家里时,也曾听过这事,听说好多家里有天乾的人家,早早就会四处打听哪家有地坤出生,好早日去提亲呢?”屿哥儿是无意间听其他同是天乾地坤的孩子说的,小孩子说话不会遮遮掩掩,还拿这个嘲笑屿哥儿,说他肯定找不到天乾做相公,谁家天乾会找个没信香的地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