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还看着黄娘子,等着她的回答。
黄娘子眼神复杂地看向谢景行,笑道:“这就要看景行怎么想了?”
谢景行装作完全不懂黄娘子和祝世维的眉眼官司,说:“我还要读书,没有多的精力应付这些,还麻烦黄娘子和老师想个法子。”
他话语坦诚,看着确实是一个素朴纯然的少年郎,黄娘子移开视线,问祝世维:“先生会提出此事,想必是有主意了?”
祝世维本只是想将谢景行掩于幕后,让他读书科举能不受旁事影响,只让天下商行说是无意间得了一本诗集即可。
现在看来,要想利用此事做文章,那就不能这么简单了。
屋内众人皆凝神看着沉思的祝世维,等着他拿主意。
良久,祝世维才揪着眉说:“景行不愿出面,那就让黄娘子这边担些压力,到时只说有人得了华夏文化传承,却不便露面,又不想一人独享,惟愿天下人共赏之,才委托遍布大炎朝的天下商行传播,天下商行考虑到如此好诗,倘使直接印出来,不足以表现出诗歌之绝彩,才将其题上既贵又雅的竹扇,不然就是暴殄天物了。”
黄娘子点头道:“可。”
又问谢景行:“景行认为呢?”
谢景行当然没有意见,只要能不让那许多人围着他转,他只有乐见其成的。
“如此,景行就能隐于幕后,虽不用透露真实身份,可还是该有一个名号才行。”祝世维转向谢景行,“你想取个什么名号让人称呼?”
谢景行脑子里瞬间闪过青莲居士、六一居士、东坡居士等让现代人耳熟能详的大诗人名号,可这些他也不可能直接拿来用,他还没这么大的脸。
收肠刮肚好一段时间,祝世维几人也不急,喝着茶慢慢等他想。
看着外面朗朗晴空,谢景行灵光一现,“天外居士,如何?”
“天外居士。”祝世维念了一声,又说:“不错,诗词不源于此世间,默诗的人号“天外”,倒也相得益彰。”
这就便定下了!
以后他便是谢€€十一岁€€天外居士€€默诗达人€€景行。
众人又一起商议了怎么安排人去周家村,每月出几首诗,怎么售卖等相关事,直至太阳西斜才结束。
诸事确定后,谢景行的心也定了下来,今日收获堪称极大,他需要回去告知众人这个好消息。
自然,竹扇是一批批地售卖,他还要回去选出第一月要用的诗,必须得精挑细选,争取让题上华夏诗的竹扇一炮而红。
“华夏竹扇”,想到黄娘子刚刚让自己为竹扇取名时,自己这个取名废取出的名称,谢景行心里一片火热。
“华夏”,他的来处,也将在他现在的立身之处留下痕迹。
至于黄娘子等人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根本没看到。
出门的只有谢景行和屿哥儿、徐护卫三人,黄娘子言道和祝世维还有事相商,两人留在了房中。
谢景行不管两人还要商量什么,他的目的已达成,甚至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十分痛快地离开了。
屿哥儿却是不知道也不用知道那些复杂事情,还是早点回去为好,黄娘子就哄了他回家。
屿哥儿看谢景行一走,也没心思再留在这里,听话出了门。
谢景行和屿哥儿在商行后门处分别。
谢定安早已套好了车,等在街上,谢景行匆匆跳上马车,回了周家村。
周家村可没有宵禁,谢景行一直等着吃完晚饭,才招呼谢定安和周宁一起去了周家,免得又如上次一般,家里人得知消息后,连饭都顾不上吃。
上去时,周家人也才刚用完饭,在院子里歇食,等着到时间再上床歇息,看他们进门,秀姐儿先问:“怎么这时上来?是明天做生意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谢景行面对家里人,表现要坦率得多,笑着道:“是与生意有关,却不是汤圆生意,而是有另一桩生意。”
周家人互相对视一番,脸上都有疑惑和顾虑,陈孝珍问:“景行这是又为家里寻了门生意?可宁和镇这状况,生意怕是不好做,要不再等等,明年税收翻倍一事过去后,再添生意也不迟。”
谢定安了解谢景行,他不会只因为自家生意就如此高兴,“娘,先听景行说说看,应该不止如此。”
谢景行也不买关子,说:“我是为咱们周家村找了门生意。”
不等其他人再问,谢景行将他同黄娘子商议好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周家人听。
周家人由震动到狂喜。
谢定安和周宁也都是喜不自胜。
虽然因为有一个汤圆摊子,谢周两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可同在一个村子,都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谁能忍心看着自己吃肉,别人却连口汤都喝不上。
周广德现如今嘴角都还有两个燎泡印子,全是急出来的,周家先祖能领着周家村人在战乱年代活下命来,又一路扶持着村人立村,可到他这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家村人吃苦受累,他如何能不急?
陈孝珍和廖文慈更是双手合十,嘴里各种念叨着菩萨保佑,之后,陈孝珍一把拉过谢景行抱在怀里,“这可真是多亏了我们景行,不然,都不知道周家村那些贫苦人家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又接连推搡几下周广德,“你看你一天天在家里愁眉苦脸的,想了这么些时日,也没想出个三瓜两枣,若没有景行想出办法,你还不知道愁到哪日去!”
周广德笑容满面,“是是,幸亏咱们有景行。”
两家人兴高采烈了好一阵,周广德顾不得已入夜,拉着谢定安和周忠义,顶着月光往村长家去了。
谢景行却被陈孝珍推着往家走,边说:“你已经为村里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剩下那些杂事就让你外公和舅舅他们去干,总得让我们这些大人帮点忙,你放心回去休息。”
谢景君和谢若已经睡眼迷离,若不是还未等到谢景行陪他们玩游戏,早就睡着。
谢景行也没想大包大揽,顺从地和周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回了家。
第二日,天正是最黑沉的时分,谢景行就听到院子里嘈杂的说话声,反正也快他到起床时间,谢景行摸黑穿好衣衫,出了门。
一出来,就对上了满满当当一院子人,被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惊地他还残存的一丝睡意瞬间不见了踪影。
“景行,你起啦,来,这是你钱婶子刚出锅的肉饼,里面混着有鸡蛋丝,还热乎着,快吃。”
“是啊,景行睡了一晚上,肯定饿了,伯伯这里有才煮好的鸡蛋,你先垫垫。”
谢家是要赶去宁和镇上做生意,才会起得这般早,村里人一般都是在天隐隐见亮时,才会起床忙活家里大小事物,下地更是要等到天大亮后,这么早出现在他家里,明显是昨日村长得知后,等不及通知了村里人。
可别小看了肉饼和鸡蛋,在村里,难得才会见一次,更何况是现在如此艰难的境地。
人群中,众人脚下还放着不少竹篮和背篓,里面什么都有,腌菜、一小块腊肉、有了家里实在拿不出东西的,就背了一筐柴火过来。
被这么多人热切的目光盯着,谢景行只觉得心里发酸,若不是家里日子实在难过,谁会像面前这群淳朴的村民这样,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生怕失了希望。
这些东西不定是他们怎样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只为了感谢他,谢景行哪里能收下这些,忙推拒道:“各位婶子、叔伯,这些东西你们都拿回去,大家看看我家院子,哪里摆得下这么多东西。”
陈孝珍也是激动地一晚没睡好,下面一有动静她就听到了,披了衣服,拉着周广德一起来了谢家,合着其他人劝了各位乡亲好一段时间,都没劝动。
倒是谢景行一出来,大伙就都安静了不少,趁着谢景行说完话的功夫,陈孝珍忙说道:“大家都听景行的,各位的心意景行已经收到了,拿这么多东西来属实没地方放。”
众人都眼不转睛地看着谢景行,等着他再说话。
来的人里面由弓腰驼背的老爷老太,也有离不了家里大人,就跟着一起过来的蹒跚学步的小孩,谢景行做这事本也没想要讨到什么好,可被这许多人满眼感激地望着,心仿佛被胀满,比他上辈子汲汲营营得了名利,还要满足。
“大家都听我外祖母的,心意到了就成,等哪日我缺啥东西,绝对不客气,到时候去各位家里直接要,大家可别舍不得就成。”谢景行喉头动了动,开玩笑说。
“好,到时景行可千万先来我家。”
“还有我家。”
一叠声的回答响起,最后,谢景行和家人一起连推带劝的,才终于将一院子的人送了回去。
他们不愿收东西,却抵不住众人一起不停地鞠躬,就连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小孩,也跟着连连作揖,补丁叠补丁的衣衫下,小身子瘦骨嶙峋,谢景行看得眼发酸。
等终于将人全部送走,太阳已在东边冒了个头出来,两家人才急急忙忙将摆摊用的东西放到马车上,谢景行趁着这点时间,加快动作收拾好自己,回了房间抓起一叠稿纸,跳上了马车。
其余事情有黄娘子安排天下商行的人来和村长等人交接,竹扇一事上,他的任务只剩每月选诗、默诗,心事已去,不用浪费诸多时间在其他闲事上,还是该将心全部放在课业上。
竹扇生意做得如何,到时自有人来告知于他,做生意他可没黄娘子在行,他只需安安心心等着结果即可。
第074章
谢景行和谢定安几人分别后,抱着满怀的东西进的祝府,今日被耽搁了些时间,谢景行直接去了课房里。
“祝爷爷,谢哥哥到了。”屿哥儿在课房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他,立即冲着里面喊。
谢景行便笑了,快走几步过去。
“老师,还请恕罪,今日来迟了些。”谢景行走到祝世维身前,将怀里的诗稿等放在案桌上。
“无妨,我猜你今日就会晚些来,怎么样?你村里人应都知晓了?”祝世维笑看着他问。
“是。”谢景行带着脸不好意思,看来老师是知道他沉不住气,一回去就会告知村里人。
祝世维也不笑话他,还安慰说:“事关整村人的大事,是该早点告知他们,黄娘子昨日说了,今日就会派人去周家村传授竹扇制艺,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也好,免得还当黄娘子派去的人是哄骗他们的。”
像这样的大好事,突然落到周家村人身上,有的人不经思考,只觉得惊喜,但还是有深思熟虑的人,会抱有警惕之心,和村里所有人都有关系,容不得一点马虎。
“今日就派人去了?这么快?”谢景行诧异地问,他原以为再怎么也得等个几天,总得让黄娘子做好充分准备才行。
“黄娘子一贯是个利落性子,她决定好的,从来都是立即行事。”祝世维不好明说的是,此时不止与周家村有利,还关乎京里局势,容不得黄娘子拖延。
昨日,他和黄娘子讨论至深夜,“天外居士”是这谢景行一事,暂时是绝不能透露出去的,不谈谢景行会不会认为麻烦,他们要利用诗做文章,引得读书人偏了立场,倘若晟王一系知道此事,怀璧其罪,到时谢景行的生活绝对不会再平顺。
留待大公主麾下势力壮大起来后,到时再让谢景行自己决定,是要透露身份还是继续隐瞒。
可谢景行乃“神童”一事,早已在周家村传了个遍,如何能瞒下此事,就得让黄娘子操心解决。
今日没见徐护卫的身影,看来黄娘子是不放心其他人,派了徐护卫去周家村。
能早日开始制竹扇,对周家村只有好处,谢景行也不多置喙。
将面前的诗稿往祝世维那边推过去,谢景行笑着说:“老师,这是我昨日默出的五十首诗,您挑挑,看头一月选哪些出来用?”
谢景行昨日哄睡双胞胎后,回房后点了蜡烛,一边打开宣纸,一边研墨,然后从脑子里翻出几百首诗,挑了又挑,选出了这五十首,趁着夜色无人打扰,连夜默了下来。
有刘禹锡、谢灵运的山水诗,陶渊明、孟浩然的田园诗,王昌龄、岑参的送别诗,当然少不了王维、杜甫的思乡诗,更有李白、苏轼的哲理诗,所有题材应有尽有,名家大拿更是优中选优,全是现代耳熟能详的诗人。
无论大炎朝的读书人喜欢哪一款,总能择到合意的。
被中华几千年广大群众选出来的代表诗歌,就这样摆在了祝世维的面前。
祝世维脸上的笑容一滞,眼里顿时露出急切渴望之色,“这是你昨日回去默出来的?只一晚上,竟然就默出了这五十篇。”
谢景行将手拿开,第一页诗稿上的诗句便全部显露出来,谢景行没有刻意将诗理出一个排序来,反正都顶好,而位于第一页诗稿上的赫然是谢灵运的《登永嘉绿嶂山》。
“裹粮杖轻策,怀迟上幽室……”
几句诗一入眼,祝世维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这谢灵运又是哪位大家?”
谢景行抬头看向祝世维,“他是华夏南北朝的一位诗人,也是华夏山水诗的奠基者。”只大概介绍了一下,“老师若有兴趣,待我哪日得闲,将各位诗人的生平简介也写出来,那时老师再细细品赏。”
祝世维才惊觉自己失态,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将视线从诗稿上拔下来,说道:“不急,为师放课后再从中挑选。”
不舍之意扑面而来,谢景行也不揭穿他,“全听老师的。”
“你先去如往常一般将昨日所学复习一遍,不可懈怠。”祝世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手,将面前的诗稿推往一边,再拿一本《五经注》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