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用眼角看着他宠溺的侧脸,这里他最想画的就是谢哥哥了,不过若是画出来,肯定会招致这里所有人的嘲笑,他才不要。
不过,他扫了周围一圈。
有谢哥哥在旁边,其他的湖水、荷花,甚至是荷尖上的蜻蜓,他都提不起心思画。
将下巴磕在面前的石桌上,屿哥儿烦恼道:“到底该画什么才好?”
谢景行方才已将桌面擦得干干净净,由着他去了。
又抬头望了望头顶高大的柳树,幸亏石桌都在柳荫下,就算太阳有些烈,也没有太大影响。
屿哥儿往上抬眼看着谢景行眉目英挺的侧颜,轮廓像是被最好的画家细细勾描出来的,无一丝多余,处处都恰到好处,好看的不得了,这世上再没人能比谢哥哥长得更合他的心意了。
谢景行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中发软。
不过别人都已经开始动笔了,这小哥儿还一直盯着他发呆,他伸出手指轻轻崩了他脑门一下,“别人都快画好了,你还不抓紧点。”
屿哥儿用手按住眉心,其实并不疼,不禁又想着,“谢哥哥哪里都好,就是有时不太解风情。”
可转瞬间又换了个念头,“不过这样也好,其他人不知道谢哥哥的好,就都不会与他抢。”
他仍然没动,不过眼神却往上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上,一团又一团的白云映入他的眼帘。
屿哥儿眼神动了动,将头抬了起来,他想到可以画什么了。
谢景行见他开始动作,便就在一旁为他递笔拿墨,两人虽未曾交谈一言一语,可却仿若自成一体,任谁也插不进去。
一旁的其他汉子学子在四处观看女子哥儿作画时,不约而同地都避开了他们。
真有心找茬的赵朝贵和秦学子也都很有眼色,远远就绕开了他们,甚至心中还酸溜溜地想,“这谢景行还真是人生赢家呀!”
年纪轻轻才华过人,不出意外本次乡试定能中举,十八岁的举人,不说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
而且还有佳人相伴!
哪哪都是他们所不及的,能不酸吗?
待会儿一定要在诗上压他一头,两人巧合地走在了一处,互相对视一眼,双眼冒出熊熊斗志。
谢景行正温柔看着屿哥儿,帮着他拿碟,然后看他将盒子里的不同染料倒在碟子里,又往里注入水,三两下就调成了清透的蓝色,他从一旁拿了一只着色笔,用笔尖在碟上沾了颜料,没有犹豫直接就将笔落在了宣纸上。
三两笔间,雪白的宣纸上就落下了一片浅蓝,右侧空着,他继续浓涂淡抹,大片大片的蓝色就绽放在宣纸上。
接着,他换过一支笔,又调了一点白色的染料,用笔细细勾抹,一团云彩便落在了那一抹蓝旁。
这还未曾结束,他又调了一叠赤金色,并未在画上画出灼灼烈日,而是以染料在云彩和蓝天上东抹西涂,蓝天白云便瞬间点染上了烈日的橙黄。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一幅晴天飘云图便被画了出来。
朗朗晴空,万里飘云,云彩又似从光间跃出,本该是一副静到极致的画面,却无端让人觉得蓝天云彩互相竞足。
唯独让人奇异的是,云朵只有一团,除此之外,就只剩碧蓝的晴空,再无其他。
不过屿哥儿却很满意,将手上的笔放下,他垂头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云就只该有一朵,就像这天下间谢哥哥也只有一个一样。
谢景行看着他在那里风流自赏,不觉得好笑,反倒觉得他很是可爱,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幅画并不是多好,不过只要是出自屿哥儿之手,他便觉得是极好的。
时梦琪早已画完,她将画推至丘逸晨眼前,让他开始想诗,这点她还是有自信的,丘逸晨想都别想去为其他人的画作诗。
溜溜哒哒到了谢景行和屿哥儿所在的石桌前,别说她没有眼色,她就是好奇。
同为文清苑学子,她当然是知道屿哥儿画画的实力,在整个文清苑之中,屿哥儿的画技只能算是中等偏下。
文清苑学子也常互相比斗,一开始是比诗比文,比花比茶等等,有羽毛球之后,也会比羽毛球。
比赛的项目还不少,可不论是比作诗,还是比作文,甚至是比羽毛球,文清苑大多数人都是比不过屿哥儿的。
不少文清苑学子都会在屿哥儿这里受挫,有不服输的学子想要找回场子,就会抓着屿哥儿比作画,比下棋,这两项都是屿哥儿的弱处。
一看到石桌上宣纸上的画,时梦琪噗嗤一笑,“这里有这般多好画的景物,你偏要选蓝天白云,选这个也就算了,你这云还只有一朵,你不觉得这朵云很是孤单吗?”
屿哥儿摇头,“不觉得。”
他没有多搭理时梦琪,而是转头问身旁的人,“谢哥哥,你觉得它会孤单吗?”
谢景行也摇头,温声道:“不是有蓝天陪着它吗?”
时梦琪就多余问这一句,这两人成双成对的,哪里会觉得孤单,不过她又问:“可这只有一朵云在碧蓝的天空上,你让谢景行怎么做诗,这可不好作。”
她是女子,声音比男子更为尖细,声音传得远,不少他处的学子也听见了,见有人在谢景行两人身旁,也跟着过来了,都往石桌上的画看去,然后纷纷蹙眉。
确如这名女子所说,只是一朵孤云,想要为其作诗,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头绪。
就连韩回舟也在眉间拢出了一道细纹,他也没有灵感。
看其他人纷纷被难住,屿哥儿这才意识到他这可不只是自己作画,还得让谢哥哥为这幅画题诗呢。
他也是会写诗的,甚至在谢景行数不清的华夏诗的熏陶下,写的诗还非常不错,他意识到这回事之后,眼里涌起了一丝困扰,就是他自己,一时也没想到该如何为这幅画作诗。
屿哥儿眨巴眨巴圆圆的猫眼,看着谢景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怎么就为谢哥哥出了这么一道难题?
不少人看向谢景行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同情,丘逸晨也来凑热闹了,他更是直接,拍着谢景行的肩膀同情道:“谢兄,我们还可以去寻有灵感的画作诗,可你...”
他看向面前眼巴巴看着谢景行的屿哥儿,同情瞬间变成幸灾乐祸,笑道:“就自求多福吧。”
他可还记得自己刚才是被谁拖下水的。
边上围着他们的人纷纷离开了,又只剩下了谢景行和屿哥儿。
有的人已经将笔拿在了手里,而文清苑的学子们带过来的纸也不少,便各自寻了地方为自己选中的画作诗。
可是好一会儿过去,谢景行还是毫无动作,仍然直直盯着石桌上的画。
屿哥儿这下是真的有些急了,难道谢哥哥也想不到吗?担心地看着谢景行,屿哥儿道:“要不我重新画一张?”他抬头看向快到头顶的太阳,“应该来得及的。”
谢景行伸出手揉揉他急得快炸毛的头发,安慰道:“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他话里的意思很是明确,屿哥儿只要得到他透露的一点点意思便立即安下心,脸上重新露出笑意,“谢哥哥说行就一定可以的。”
这次轮到他为谢景行研墨了,从一旁的篮子中面拿出一个小碟子,他们今日是来作画的,许多人都没有带重量不轻的砚台,不过碟子也可以凑合一下。
不多时,墨汁便被研墨好了,从一旁取出一支硬豪笔,谢景行拿笔在碟中沾了墨,沉吟片刻,便在画的右侧空白处提笔写下两个字:“孤云”。
笔锋凌厉,运笔流畅,只是两字就足以见谢景行写字的功底。
至于谢景行为什么不向其他学子那样,拿另一张纸出来写诗,自然是因为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来自讨没趣,偏要插在一对有情人之间。
就算真有那的没眼色之人,可屿哥儿的画极有难度,任谁也不会来自讨苦吃。
屿哥儿的画纸上,只有他会落笔,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屿哥儿紧紧盯着谢景行运笔,在他的画纸上落下了一个个字,嘴里跟着将其念了出来,“舒卷因风何所之,碧天孤影势迟迟。莫言长是无心物,还有随龙作雨时。”(注:《孤云》唐€€张乔)
本就明亮的一双猫眼登时瞪得溜圆,他会写诗,更会赏诗,这首诗虽不及谢景行以往默出来的那些华夏诗,可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的谢哥哥真的真的好厉害!
谢景行几乎是一挥而就,中途未曾停息片刻,一首诗便高低错落地落在纸面上,将屿哥儿特意空出来的右半边占了去。
甚至还将格式调整了,诗画相和,只需要拿去装裱后,就可以带回家挂在书房中了。
将笔放了回去,“如何?这诗可配得上你的画?”
屿哥儿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些赧然,“是我的画配不上这首诗。”他也不是没有自知自明。
谢景行牵起他落在桌沿的手,“可我觉得甚是相配。”
屿哥儿将手反握回去,未曾回话,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他们这方面脉脉含情,另一方已经开始了第一轮评比,女子哥儿们也是通州府学的学子,对诗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就算有的女子和哥儿的画有好几位汉子为其作诗,要从中选出最好的也并不难。
毕竟学子的才学本就有高有低,诗的水平也是上下差异明显,若是真有在伯仲之间的,再叫上其他学子品评,选出最适合画的那一首也并不难。
很快,被选出来的诗就被题在了画上,剩下就只需要将所有画集于一处来,评选出最好的诗和最好的画了。
这里唯有苏夫子一人是府学的教官,所有的画自然归于她手,谢景行和屿哥儿屿哥儿两人方才走得比较远,交画自然也落在了最后。
谢景行将画放在了苏夫子面前石桌上的那一叠纸的最上面,退去了一旁同其他学子一同站着。
苏夫子坐在石登上,准备将面前的这一摞纸按照高低顺序排列。
手拿起来了最上面的一张画,所有人都是看着谢景行将他们的画放在最上面的,自是清楚那张纸上的诗便是谢景行题的诗。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去了苏夫子手上的画上,都好奇那样一幅画到底能题上什么样的诗。
就是到了现在,他们也还是没有丝毫灵感。
赵朝贵和秦学子更是握紧了拳,紧张地看着苏夫子的动作,他们二人运气极好,诗都被题在了画上,还都是他们精心准备的,自然甚有信心。
苏夫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将视线落在纸上,看到画时先是淡淡一笑,是屿哥儿的手笔。
然后才将视线移到一旁的那首诗上,先是注意到了那一手潇洒灵秀的字,她柳眉微挑,她不是一般女子,不然也不能成为通州府学教授女子哥儿的文清苑的总负责人,这一笔字就是她也写不出来,迄今为止,她所见的书法大家也没几人比得上。
她抬眼,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谢景行和屿哥儿牵着的手上,心里满意地想着:“真是应了‘才子佳人’一词。”
收回视线,才将诗念出来,她声音温婉,每一个字都念得极为清晰,不过,她的内心却不如她的声音那般平淡,这首诗属实……不寻常。
一时之间,她也只能用上这三个字来形容这首诗。
不只是她为这首诗而惊叹,下面听得这一首诗的众学子早已是呆愣当场。
赵朝贵方才心中的自得早已是被这首诗击得稀碎,就算他做出了充分准备,可比之这首诗,他的诗就如夏日与萤火,遇之才知何谓“光芒万丈长”。
秦学子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苏夫子手上的画纸上,眼都不眨一下,他是出自安平省省城明州府府学的学子,能被带来通州府学参加盛大家的会讲活动,在明州府学中自然也是出类拔萃之人。
可他来到通州府学才不过一日未到,他的心气便被击得粉碎。
无论是文还是诗,他都望尘莫及,这就是差距吗?大得令人绝望。
第136章
这首诗是何等的意蕴飘逸,一片孤云本该无所依凭,却也有“随龙作雨时”,意境深远而立意高雅,读起来朗朗上口,词和韵美,平淡之深处又有神异之韵味,越品越觉不俗。
这下无论是方才在丘逸晨斋舍的三府学子,还是杜留良带过来的学子,都将视线落在了谢景行身上。
只有通州府学的学子早已熟知谢景行,并未太过意外。
谢景行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分出了心思感受着掌心中柔软的手掌,两人双手相合,毫不顾忌周围人的视线。
这下好了,在场的人不只是被他的诗给打击到了,也被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刺伤了眼。
众人几乎是瞬间收回了视线,心中不断默背方才苏夫子念出的这首诗,苏夫子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念着下一张画稿上的诗句,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听进去,就是有听的学子也味同嚼蜡。
最后一首则是韩回舟的,苏夫子的声音柔和依旧,“何处不相逢,青苗垂清露。萋萋碧近水,苒苒在满荫。”(注:改编自五代十国孙鲂)
韩回舟的诗倒还吸引了许多人注意,虽不是同赵朝贵和秦学子一样事先准备的,不过水平却很是不错,一首简短的五律,通俗易懂且切景、切时,自然生动的同时,音韵协调,足以证明其确有真才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