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仁沉着脸,晟王第一次见太后发这般大的火,有些战战兢兢,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房里的宫女也被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倒是小看了安淮闻,原以为他们在工部掩人耳目,躲躲藏藏也弄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此次倒是出息了,那兵仗局成立了几十年,一直没见着能捣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火炮这种具有惊天骇地之能的火器。”何怀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又看向太后,叹了口气,“这也怪不着下面的人,安淮闻将兵仗局造火炮的院子把手得密不透风,外面的工匠只能见着里面的人时不时出来拿一些不重要的铁矿和炭,再不然就是搬些青砖、泥土进去,都是些常见的,能看出什么来。”
也怪他们自己没上心,虽然派人看着,但心里总觉得兵仗局那群工匠翻不出什么水花,就算知道有个谢景行在里头起了些用处,可谢景行不过是一个文人,才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在弱冠不到的年龄就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就已是了不得了,谁能想到他居然与武器一道上也颇有造诣。
何怀仁就算再老谋深算,也没想到工部一群工匠在一个横空出世的十几岁少年人的帮助下,能造出这等惊天利器。
在那院子的人总算推着东西出来时,就算是下面的人急匆匆报上来,他们那时不也并没太放在心上吗?
等大炮在朝堂重臣面前展现了那翻天覆地之能,他们就算再后悔又有什么用?造出的火炮早已被送去金匾城了,而造火炮一事也被安淮闻牢牢握在手中,其他人可沾不上手。
火炮这等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有的武器若是能握在他们手里,哪里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谋取兵权?
以何家在朝堂的势力,再加上火炮,他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甚至他们可以再也不用等待,泰安帝和长公主他们若想要活命,也只得乖乖将皇位让出来,可偏偏这等利器居然被握在了英护侯和长公主手中,现下焦急的便是他们了。
太后眸光闪闪,“就真的没有办法将我们的人送去兵仗局掺上一脚?”
何怀仁摇摇头,“安淮闻是工部尚书,兵仗局和王恭厂论理就该由他管辖,他不会容其他势力插手。”
何怀仁难得的有些颓唐,“这么多年下来,工部早就被安淮闻经营成了他的地盘,就算有几个我们的人也说不上话,经此一役,就连王恭厂和兵仗局中仅有的几个我们的人手也被连根拔起,现在王恭厂和兵仗局里头状况如何,我们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朝廷六部,刑部和礼部几乎都被何怀仁把在手中,兵部尚书乃是内阁首辅孔起元,可现在孔起元之孙女是晟王王妃,虽然孔起元现在态度仍然让人捉摸不透,不过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也不可能明着站队。
反正自从他们与长公主开始明目张胆相斗后,孔起元就从未偏帮哪方,一心放在朝政上,只要没影响大炎朝延续,他一概不理。
可现在因孔无霜之故,孔起元的立场天然就偏向了晟王。
吏部本也是何怀仁的地盘,可由于前几年通州府和卫庆省一案,本来铁桶一般的吏部硬是被长公主撕下了一道口子,现在吏部中官员,何怀仁和长公主的人都不少,这几年里,吏部中两方人马几乎已是旗鼓相当。
户部尚书是个老滑头,从不参与进太后和长公主之间的党争,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也是两不相帮,一心只经营着户部那一亩三分地,官倒是做得不错,算是个将百姓放在心中的好官。
无论是对何怀仁还是长公主所求,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便将烫手山芋上交给内阁,由内阁做决定。
正因为户部尚书表现得完全中立,何怀仁也好,长公主也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安安稳稳继续担任了户部尚书一职,哪方都没找过他的麻烦,不过两边都从未停下过拉拢之举。
这么看来,剩下的唯有一个不起眼的工部完全算是长公主的势力,毕竟工部尚书就是长公主的驸马安淮闻,不过,那也是因为工部本就是六部中最不得重用的,不论是何怀仁,还是太后,原本都没将工部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现在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的,偏偏就是这平日里几乎不招人眼的工部,而等他们开始重视工部时,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太后敛起眉,脑中思绪翻转,“工部这么多年从无建树,此次红衣大炮定然与那个时常出入工部兵仗局的读书人有关,既然工部这条路走不通,不若从他下手,区区一个读书人,难道还能躲得过我们的探查吗?”
何怀仁叹息一声,“太后娘娘以为我没想过吗?可自从红衣大炮亮相以后,那读书人就一直待在会馆中,从没出过门,这几日连那会馆大街都有人手守着,顾绍嘉怕是早就防着我们了。”
太后不愿放弃,“父亲去查过那人吗?”
何怀仁捋了捋胡须,“现在还只知此人乃是安平省通州府的一名举子,还是安平省乡试的解元,在文人中的名气还不小,曾被盛大家看中,欲要收之为徒,最后却拒绝此番奇缘的便是此人了,只看此事便知其乃是坚忍质直之人,不是我们三言两语便能撬动的。”
太后是知道盛大家的,可此事她倒还是第一次听说,“那这谢景行又是如何与顾绍嘉有所牵扯的?”
听得这般久,晟王此时终于插了一句嘴,“母后,这还用说吗?谢景行可是安平省的人,几年前安平省三省税收翻倍之后,顾绍嘉可是借着天下商行在安平省三省中收割了不少民心。”
此次他的话并没招到何怀仁的反驳,反而赞同道:“我猜也是。”可税收翻倍之事,当时是他们三人都同意的,哪里能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居然会在几年后的现在造成如此局面呢。
悔也无用,当务之急是要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拿到手,如此利器,可不能只让顾绍嘉独享。
怀瑾握瑜之行,若是由自己做出来,那才是志得意满,可若是落在敌方手中,便只能想方设法破坏,若不能毁掉,无论如何也得分一杯羹。
何怀仁眼神一暗,看见太后眸色深沉的模样,晟王也在一旁满脸焦急,定了定神,安慰道:“就算此时我们暂时落于下风,可只要太后娘娘将后宫把管好,泰安帝没有子嗣,我们便是稳坐钓鱼台,这红衣大炮,说不定啊,顾绍嘉他们反是为晟王殿下做了嫁衣。”
太后闻言神色稍缓,才勉强没有慌了阵脚。
晟王却没有他们的定力,才有今日来乾清宫找泰安帝之行。
外祖父和太后娘娘总是安抚他,说泰安帝无后,为了延续大炎朝国祚,泰安帝早晚会立他为皇太弟,就算顾绍嘉现在蹦达得欢,泰安帝也是不可能立长公主之子为太子的,就算泰安帝想这般做,宗室和孔起元也不会同意。
让他要沉着冷静,可他等不及了。
他已经被这个无用的皇兄压在底下二十来年,做皇太弟哪有做皇帝舒坦!
晟王回过神,泰安帝还在与他言说书中内容,他却猛地站起身,讪笑道:“皇兄,臣弟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就不陪皇兄看书了,今日先且离开,待日后再来。”
连借口都懒得找,甚至等不及泰安帝回话,便大步离开了。
看他走出了乾清宫,魏总管几乎是跑着过去将窗打开,又抄起桌上的茶壶跑到香炉旁,将壶中茶水一股脑全部倒进去,将香扑灭。
香炉中飘出的渺渺白烟立即散去,房中的青木香味也立即散去不少,不过片刻便散了个干净。
泰安帝看着他忙不迭的动作,想劝劝他,这香本就是必须时刻燃着才有这味道,只要一熄灭,三两息间便会散去,不必这么着急。
可话还没说出口,方才一直在晟王面前忍着的发痒的喉口,此时又猛地传来一阵痒意,张口便是一连串咳嗽声传出,回响在偌大的乾清宫中。
幸亏就算泰安帝咳得额角青筋迸起,声音也不大,没有传出乾清宫去。
魏总管连忙跑了过来,跑得太急,一时不慎左脚绊住了右脚,整个身体立时就往前倒去,幸亏他反应快,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才稳住了身体,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泰安帝看他这样,在咳嗽间隙说道:“别急……”可才说出两个字,喉头便传来一阵腥甜,紧接着,在魏总管终于跑到他面前之时,咳出了一口血来。
魏总管骤然大惊失色,眼中的惊慌和担忧多得盛不下,逐渐蔓延到他的脸上,手上,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陛下,唤于太医过来看看吧。”
泰安帝接过帕子捂在唇边,咳嗽声变得闷沉,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喉间痒意,将帕子摊开,雪白帕子上的点点红痕便展露在两人面前。
这并不是泰安帝第一次如此,他很是随意地将帕子折好,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于太医就是神仙下凡也无用,我这个身体早就破败不堪了,趁现在还有些用处,总要为轩儿和长姐做点什么,总不该只让他们劳心费力。”
魏总管脸色悲痛,老泪横流,嘴唇颤抖着捧住了泰安帝递过来的帕子,收入怀中。
泰安帝安慰道:“行了,别哭了,一大把年纪了,比个孩子还能哭,暂时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等着轩儿和屿哥儿回来。”
魏总管勉强抑制住了悲痛,擦了擦脸上泪水,劝道:“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泰安帝不可置否地一笑。
这边,晟王出了乾清宫便直直回了晟王府,神色急切,不知道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没?
刚大步走进府中,王府总管便迎了上来,晟王不耐烦他一连串的关怀之语,立即问道:“派去查那谢景行的人传回消息了吗?”
王府总管跟在晟王身后一直到了王府大堂,边道:“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却打听到谢景行其人乃是才学过人之士,在大炎朝读书人,尤其是安平省士子中有着不小的名气。”
晟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王府处处都点着炭盆,墙壁也是火墙,时时燃着柴火,就算是在凛冽的冬日,也是温暖如春,他从皇宫出来,还披着一件斗篷,此时走进房中,暖意传来,便将狐毛斗篷扯下,随手扔去一旁跟着的侍从手中。
“催着他们动作快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握在我的手中。”晟王脸色扭曲,哼笑道:“还有那红衣大炮,就算是撬,也得将那谢景行的嘴撬开,将制造方法交之于我。”
他说着话,同时被身旁笼子中画眉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他的,就如同这画眉一样,就该乖乖地被他关在笼子中,老老实实同他献技。
王府总管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道:“听下面的人回禀,今日谢景行已从安平会馆搬出。”
晟王伸手逗弄笼中画眉的手一顿,脸上一喜,“搬出来了不是更好动手,知道他落脚之地吗?”
王府总管垂下头,嗫嚅着说:“搬去了乾安街。”
晟王猛地转身看他,“乾安街?”
王府总管头垂得更低,道:“确是乾安街,就在长公主府斜对面。”
晟王脸上神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惊异道:“他一个小小举人,怎么可能在乾安街置宅?”
这次不等王府总管回话,回想起昨日大朝上孔起元和众臣商议之后,做下了要赏赐谢景行和工部制造出红衣大炮和炮弹的工匠的决定,心中已有了答案,脸色忽明忽暗,“是皇兄给的赏赐?”
“是,今日一早魏总管便去安平会馆颁了旨,之后谢景行便去了乾安街。”
晟王冷笑一声,他才从乾清宫回来,那时魏总管可就在乾清宫了,他那个好皇兄居然一句未提,他完全忽略自己没有询问的事实,心中怒火中烧,赏赐一座宅子倒也无碍,可偏偏宅子就在乾安街长公主府对面,这其中定有顾绍嘉和安淮闻出力。
这是铁了心要将那谢景行护着了,生怕自己对谢景行出手啊。
晟王猛地站起身,背着手在大堂中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可本王偏要动手,就看你顾绍嘉和安淮闻能不能拦住本王了。”
他募地顿住脚,脸色阴沉看向身旁人,“你去吩咐他们,不要只盯着谢景行,也查查他身旁的那些人。”
对谢景行不好下手,他就不信谢景行了无挂牵挂,总有能下刀的口子。
“是。”
晟王心中冷笑连连,总有一日,等皇位到手,他要将在顾绍嘉和安淮闻那里受的气全部找回来。
这么一想,他心中翻腾的怒火逐渐平复下来,只余下从乾清宫出来后就一直隐隐藏在心底的一丝躁动。
见总管已经奔出大堂,晟王也不欲再待在大堂中,想到府中后院的那群莺莺燕燕,晟王只觉得今天剩下这半日有了去处,转身大步赶去了后院。
穿过几个院子,晟王在一条岔路口顿住了脚步,回想起外祖父和太后劝他早早与王妃生出嫡子的话来,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左边迈步走了过去。
可没曾想他才行过一段距离,前方便走来了两位侍女。
这两位侍女都是王妃身边的人,是听闻晟王往王妃院子来时连忙迎出来的,等晟王殿下走到她们身旁,两人忙福了福身,垂头恭敬道:“晟王殿下。”
晟王在他们身前停下了脚步,双手负在身后,点了点头,装出一幅常在孔无霜面前的温文尔雅模样,“王妃呢?”
左边身穿桃红色衣裙的侍女往前走了半步,她是孔无霜身边的贴身侍女云梦,巧笑嫣然道:“禀殿下,王妃今日同霜凝姐姐和晓霜姐姐去净心寺了。”
晟王蹙眉,“又去净心寺了?”
云梦道:“是啊,今日是明安大师传授佛经的日子,王妃一早便赶过去了。”
她身旁一身浅绿的云舒也跟着道:“要是知道王爷今日这般早就回来,王妃就算素爱礼神拜佛,也会等着王爷过去静雅苑的。”
云舒话落,云梦接着又道:“不若王爷去静雅苑等等,我看现在时辰已过午时,王妃说不定再过一时三刻便回来了,王妃见到王爷一定会开心的。”
晟王在听到孔无双不在王府时,心中便是一松,虽然孔无双身姿绝美,清冷高雅,还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可却不是晟王所喜爱的性子。
现在孔无双不在,他不用过去同她虚以委蛇,他心中只有高兴的,哪里还可能去静雅苑等着,强自按捺住高兴,挥挥手道:“不用了,本王只是来看看,她不在,本王去其他地方逛逛也一样。”
说完不等面前两人回话,转身大步离开,嘴角的笑意遮也遮不住,看来今日后院中那些娇柔欲滴的女子不会又白等一夜了。
看晟王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云梦和云舒直起身,唇角笑容消失,脸上都挂着一抹嘲讽之色。
=
长公主府的侍从们动作很快,从上午谢景行来到这处宅院,不过两个时辰,便将大堂和主院收拾了出来,甚至看府中一些常用的物件没齐,还跑了天下商行一趟,将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接着便派了几个人去了安平会馆,帮着谢景行将行李搬进了新家,自此谢景行便离开了安平会馆,住到了乾安街。
不过回安平会馆时拿行李时,他和萧南寻还是一道的,可再回来乾安街时,谢景行身边就再不见萧南寻踪影,只有元宝一直跟着他。
谢景行本是邀请萧南寻来乾安街同他一起居住,反正他看这住宅院也不小,没想到萧南寻犹豫后却拒绝了。
谢景行还欲再劝,以他们的关系,不应该如此客气。
可没想到萧南寻却说:“不是客气,只是你那房子不是也还没全部收拾出来吗?而且再过几日寇兄几人就会过来,总不能我们俩都不在会馆,到时他们去哪里寻人去,我先等着他们,到时同他们说了之后,再作决定。”
还有一件事,萧南寻没有说出口,他当时前来京城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只说了一声,便不顾爹娘反对独自一人上了京,以他爹娘的脾性,怕是会派人来寻他。
而且,他毕竟是萧家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家中事,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如何?想到他走时,大哥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萧南寻心中难受,还是再等等,等着家里来人,得知家中消息后再说吧。
谢景行想想也是,房子确实还要再收拾几日,也不急着这几天,之后就不再强求,带着元宝回了乾安街的新家。
偌大的一处宅院,不可能只有谢景行和元宝两人,才刚回到乾安街宅院,方管家便寻了过来,试探问道:“谢公子是否要去雇佣一些侍从回来?”
谢景行从方才便记挂着此事,他直接就道:“就劳烦方管家帮着挑几个人吧,小子才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恐选了居心不良之人。”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让长公主府的人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