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忙说:“自然是信任马管事的,只是我这位友人该要同其他举人一道来此,却不在会馆,我才有些疑惑。”
想着寇准规绝不可能一人来京,定然是与孟冠白、丘逸晨和吕高轩一道的,不在此处,想来孟冠白几人应也都不在,谢景行有些失望,莫非是在路上耽搁了不成?
当日谢景行急着赶来京城,并没有留下口信,不过就算如此,寇准规几人也该知道,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一般都会前来会馆,就如萧南寻。
寇准规几人若想要找他,也只会来安平会馆,可现在谢景行换了地方,寇准规等人又不可能知道他现在何处,想了想,谢景行还是将寇准规和孟冠白等人的名讳和新家地址留给了马管事,烦马管事遇到人之后说一声。
现下没寻到人,谢景行只能寄希望于寇准规几人会来会馆寻他了。
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属实比不上同人相互讨论来得畅快,更何况,寇准规几位友人于学问上都有着独特的见解,每每同他们一起讨论学问,谢景行都能收获良多。
谢景行今日之所以会出门,就是因为独自读书许多日,感觉有些走入了死胡同,这两日都没有太大长进,这才生出出门寻人的心思,也能松松神,若是再与友人相谈几句,说不定就能打开思路,碰撞出不同的观点,激发新的思考,没想到寻了个空。
不过也不是白跑一趟,看马管事忙碌,谢景行留下信息后就告辞离去,等出了会馆大街,谢景行就将手中信展开,信中字迹寥寥,只简单说了萧南寻已搬离了安平会馆,以及现在所在的地址。
从内城溜溜哒哒地走来会馆大街花了不少时间,京里这几日难得见到的日头已经升至半空,谢景行也不为难自己和元宝,不再继续靠一双腿去找人,而是叫了辆马车去寻萧南寻。
萧南寻租下的院子,比安平会馆离着内城更近,甚至就在内城城墙边上,只是与会馆大街一南一北,车夫赶着马车都走了大半个时辰。
一路上,谢景行有意放松心神,悠哉地四处闲看,也顺便注意到了行进路上的人和物。
到底是京城,比其他省份都要更繁华热闹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比比皆是,房价也贵,普通百姓家中要是没有门路,想在京城购买下一宅半院,怕是抢破了头,也不一定能买到,租房子倒是容易些,可没有门路,租到的房子也不一定合适。
不过萧南寻租下的院子应该还不错,最起码周围环境很是清幽,马车还在继续往北走,慢慢靠近了目的地附近,很快到了民居处,大街两旁栽着有不少高大的榉树,只是树上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不过每棵树的树干走势都不一样,却全都蓬勃向上,看着倒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再看周围的巷子,倒是同他在通州府所在的巷子类似,只是通州府一条巷子左右街坊加起来足有二十几户,而这里的每条巷子也就六扇大门,也就是说,一条巷子才六户人家,从进到这条街开始,望进去的每一条巷子都是如此,看来京城人家的宅院比通州府的院子大上不少。
原以为泰安帝赏赐给他的那座五进约十亩的宅院会那么大,是因为乾安街都是长公主这种皇亲国戚住的才会如此,毕竟一整条长街,就那么三、四座宅院,能不大吗?虽然他还没进过长公主府,不过想来也知道,长公主府的府邸怕是比他那新家大了不知多少。
而现在看到此处巷子中的情况,表明不只是乾安街,应是京城人家的宅院都是往大了修建的,内城如此,外城也一样。
等到了地方,谢景行对了一下地址,确定后便上前叫了门,很快被一个脸熟的侍从迎了进去,是原来在通州府时在萧南寻身边曾见过的人。
萧南寻听见声音,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萧父友人租的是小二进的院子,和通州府谢家的小院格局大差不差。
前院三间屋子,中间作大堂,两边作厢房,边上另建了有一间灶房,里院看着比外院大不少,不过谢景行只是在看萧南寻从里面出来时扫了一眼,没多看。
倒是外面他正站着的院子不小,足有通州府谢家整座宅院大了,只是光秃秃的,里面只有些树叶掉光了的残枝,也看不出是些什么品种。
萧南寻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连待客的茶盏茶壶都是萧家侍从翻箱倒柜现找出来的。
谢景行没太注意侍从的忙乱,而是略带着些担心地看着萧南寻,觉得他有些神思不属。
刚才看他从里面走出来时,谢景行就觉得他神色间有些微妙,现在靠近后就更是明显,同他说话时,萧南寻得反应两息时间才会回应,谢景行可从未见过他如此。
前几日萧南寻都还正常,现在会如此表现,谢景行看了正用水桶打水准备烧水泡茶的侍从一眼,猜测应是与他有关。
谢景行对萧南寻并不多客气,直接就问道:“萧兄今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萧南寻一愣,就连在厨房里烧着水的侍从听见这话,手上动作也是一顿,脸上甚至浮出一抹心虚和和担忧来。
谢景行眼看着萧南寻眼中情绪闪动,似怒似怨,片刻后,看向他扯出一抹笑,“谢兄无需担心,就是家中长嫂得了一个孩子,只是生产时受了些刺激。”
谢景行家中双胞胎就是早产而来的,当然知道孕妇受刺激后生孩子有多么危险,眼中划过担忧,回想起周宁生产时的情况,心颤了颤。
萧南寻知他会担忧,不待他再关心,就道:“不过好在本就该是那两天的预产期,长嫂身体也不错,母子平安。”
谢景行放下心,道:“那就好。”又安慰道:“既然如此,萧兄也莫太担心了。”
萧南寻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张了张嘴,最后颓唐地垂下了眼。
谢景行觉得萧南寻的表现有些不对劲,好像并不是担忧,神态中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两人正沉默无言间,院门又被砰砰敲响了,正在往茶壶中掺水的侍从连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急步跑去将院门打开。
谢景行和萧南寻都有些疑惑,他们二人都在此,还有谁会来寻萧南寻,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猜想。
人进院门前,先是一道声音先传了进来,“萧兄,你可真不够义气,明明说好的要同我们一道,结果跟谢兄一样,早早就一声不吭地到了京城,还害得我们好找。”
无论萧南寻方才心中如何想,听到这道声音,他先是与谢景行会心一笑,然后朗声道:“孟兄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等到这时,孟冠白、寇准规、吕高轩和丘逸晨四人的身影才从侍从让开的身体旁显露出来,看过来时,猝不及防地见着萧南寻和谢景行两人居然都在,四人面上都露出惊喜之态,本以为今日只能见到萧南寻,没想到谢景行也在这处。
旧友重逢,自然是好一番叙旧,谢景行和萧南寻可是被孟冠白和丘逸晨好一番埋怨,两人一唱一和,句句不离二人抛下友人独自离开通州府。
这次确实是谢景行两人理亏,谢景行和萧南寻都是再三道歉,才让孟冠白和丘逸晨放过了他们不辞而别一事。
接下来,谢景行才有功夫询问他们为何不在安平会馆。
经孟冠白诉说,谢景行和萧南寻才知道孟家长辈早在孟冠白考中秀才之前,展露出读书天分时,就对他抱有重望,不止在乡试贡院所在的明州府购有房子,就是在京城,孟家也未雨绸缪,许久之前就买下了一套宅院。
若说明州府的房子,孟家做生意时还能去居住两日,孟家在京城却是没有生意的,那套房子纯粹就是为了让孟冠白科举时能更方便,真乃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直到来京城之前,孟父才同孟冠白说起此事,孟冠白也才知道,原来这么早之前,家中长辈就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期待,可他天性乐观,心大,倒也不觉得有压力,高兴却是少不得的。
虽然他有了住的地方,却不愿独自一人另住,他这般爱热闹的性子,自然要让几位友人同他一起。
一到京城,他们便与商队和其他安平省的举人分开,先去了孟家宅院,这也是谢景行去寻人却未寻到的原因。
至于他们能知道萧南寻的住处,是因为他们与孟家侍从一道来的京城,自然熟悉,孟家侍从在路上就与他们言说过此处位置。
这不,他们刚安定下来,便来寻人了,没想到的是,居然一下寻到了两个,不用另跑一趟。
等孟冠白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水润喉时,谢景行却是望向了一边的寇准规,今日到真是有些奇怪,萧南寻和寇准规这两个一向沉着稳定的人居然都有些神思恍惚。
萧南寻今日显得心不在焉,却是明显偏向灰暗的情绪,可寇准规却有些不同,虽在听他们说话,时时不时却会带上一点莫名的忧虑,可却不单单只是担忧,有时还会不由自主露出些笑意,他方才便想问了,只是一直在等孟冠白的话说完。
又看了片刻,见寇准规表现果然有异,谢景行才疑惑问:“寇兄今日好似有些不同以往。”直觉发生在寇准规身上的事情不是坏事,谢景行脸上带上了些调侃,盯着他嘴角还未落下的笑容。
听他这么一问,本还在同萧南寻言说前来京城路上所遇趣事的孟、丘二人立即停了话头,脸露纠结,而吕高轩则是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显然都是知道原因,可三人都没有回话,有志一同地转头看着寇准规。
寇准规没有收敛脸上的神情,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温情,“谢兄还是这般敏锐。”
谢景行挑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果然,寇准规说了一个好消息,“涵哥儿怀孕了,我从通州府出发时,已经快四个月了。”
谢景行难得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猜道许是好消息,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大的喜事,和萧南寻对视一眼,齐齐道:“恭喜寇兄,恭喜涵哥儿。”
可没想到寇准规却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涵哥儿怀着身孕,我却来了京城,不在他身边,真是不太放心。”
孟冠白三人脸上几乎是同时露出“又来了,我就知道”的神色。
孟冠白更是拍了一下大腿,“寇兄,来京城的路上,我们已经安慰你许多次了,从通州府出发时,连涵哥儿都比你干脆,往日也看不出你是这般婆婆妈妈的性情,你家中人和涵哥儿家中人不都去了通州府照顾他,好几个人呢,又是有经验的长辈,难道你还担心涵哥儿会出事不成?”
丘逸晨也道:“我觉得有你家中长辈在,可比你在家陪着涵哥儿靠谱多了。”说完还很没有读书人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
就连吕高轩都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第172章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夫郎怀孕时,做丈夫的紧张到这般程度,要知道寇准规甚至都动过放弃此次会试的心思,还是他们同涵哥儿一起劝了又劝,才将他劝来了京城。
就算如此,在来京城的近二十日的行程中,寇准规一改往日遇事波澜不惊的性情,心情波动极为剧烈,时而高兴,时而忧心,闹得他们都跟着紧张,安慰了他许久。
可等到了京城,寇准规居然还是如此情况,他们却已经被他弄得不将他这般变化放在心上了。
寇准规也知道他的状况有些不对,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情变化,只得烦累几位友人了,双手抱拳冲着孟冠白三人拱了拱手。
谢景行有些惊讶地看了两眼寇准规,说道:“我原来曾听人说过,在妻子或夫郎怀孕时,做丈夫的可能会出现‘父性焦虑’,或许寇兄便是如此。”
“父性焦虑?”孟冠白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可从未听说过,就是深知自己表现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寇准规都弄不明白原因,自然紧紧盯着谢景行,想求得一个答案。
“父性焦虑”是谢景行前世曾在网络上了解到的一种情况,他将记忆中知道的相关事情说了说:“就是妻子或夫郎怀孕时,丈夫太过担心而影响到了身体反应,出现的一种不由自主的焦虑。”
接着,谢景行笑了笑,揶揄道:“寇兄这般表现还算是好的,我可曾听说过,有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孕吐的情况,寇兄只是情绪起伏大,起码不影响寇兄参加会试。”
这里的人都是汉子,自然不可能怀孕,可他们却都曾见过怀孕的女子哥儿的,自然也见过孕吐是个什么情况。
这下除了谢景行,其他人都眼神怪异地看向寇准规,脑中不经浮现出一个画面:寇准规待在贡院号房中,一手拿着毛笔写着试卷,却隔三差五地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孕吐不止。
只是想象,他们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碜。
就是寇准规,眼神都跟着放空了一瞬。
良久,萧南寻最先停下了离谱的想象,清咳一声,这一声咳嗽仿若响彻在众人耳边,成功将其他几人拉回神。
孟冠白立马叫道:“谢兄,你这是在吓我们吧?绝对是的。”还自我肯定似地点点头,孕吐不都是女子和夫郎才会存在的情况的吗?怎么可能发生在汉子身上呢?
谢景行看他们的表现,摊了摊手,“你认为我是吓你们的,那便是吧。”
孟冠白登时龇牙咧嘴,可也知道谢景行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忽悠他们,既然会如此说出来,定然是真曾听说过的。
可那也太过离谱了,若是日后发生在自己身上……孟冠白猛地摇了摇头,不敢想,不敢想,当机立断转换话题,“谢兄,听周叔么说你来京城是因为屿哥儿,不知屿哥儿家中事情可已解决了。”
一旁丘逸晨也立即看向谢景行,想到离开时,时梦琪在他面前耳提面命的话,跟着道:“梦琪知道后很是担心,来京城时,让我得到消息后一定写信告知于她。”
吕高轩也道:“婧雪和嘉哥儿他们也很是担心,只是都不知屿哥儿家中住址,想送信来京也无法,此时都在等着我们送消息回去呢。”
屿哥儿同时梦琪几人做了几年的同窗,关系一直很好,前一天还在一起做纸鸢的小伙伴,第二日就不见人了,他们当然担心,可却同谢景行一样,当时他们也都找不到人,自然无从得知屿哥儿为何离开?
后来得知屿哥儿家中有急事,他们自然急,可他们要么是女子,要么是哥儿,不像谢景行,想来寻人便来寻人,只能将担心放在心中。
这不,孟冠白几人来京城参加会试,都还身负寻人的使命。
情势逆转,这下轮到谢景行和萧南寻脸色古怪了,萧南寻眼中笑意明显,看向谢景行,少有地露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有这几个朋友插科打诨,他总算是将心中烦绪压回了心底。
丘逸晨几乎是立即察觉出不寻常来,狐疑地道:“莫非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不成?”
孟冠白被丘逸晨一提醒,也觉出不对来,双目炯炯,视线在谢解行和萧南寻之间来回游移,蹙起眉,摸着下巴一脸笃定地说:“你们两人之间绝对有事,快说,可不能瞒着我们,你们抛下我们独自来京城也就算了,要是再有事情瞒着我们……”他故作一副凶狠样,从鼻子里发出了两声威胁似的哼声。
孟家侍从又打水又烧灶,一连串地忙碌之后,终于将泡好的茶端了上来,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幸亏冬日严寒,茶凉得也快,现在倒也入得了口,端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茶,萧南寻抬起头,“这可得问谢兄了,我可无事瞒着你们。”可话音一落,他脸上神色就微不可查地一顿,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垂下眼掩饰住了神情变化。
不过因为他的话,孟冠白几人都将目光投在了谢景行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谢景行半响没开口,并不是想要隐瞒,今日他才在饺子摊上听说了金匾城和屿哥儿的事情,以他的猜测,不出两日便会传遍京城,甚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传遍大炎朝。
萧南寻只凭他三言两语就能猜出大概,丘逸晨平日里虽和孟冠白一样大大咧咧,可却有着不亚于萧南寻的敏锐,更何况还有吕高轩和寇准规,就算谢景行此时不说,等他们哪日在京城听过别人谈论,也能弄明白事情真相。
只是事情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谢景行张了张嘴,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南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只看他现在表现,便知谢景行此时状况,转头看向已经想要催促的孟冠白,“你们来京城时,可曾听说过红衣大炮?”
孟冠白这下来了兴致,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说:“当然听说过,早在来京城之前,还同天下商行商队一道时,就已经有所听闻了,今日为了找你家租下的这院子,一路寻过来,也听不少人提起过。”说着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可惜未能一睹红衣大炮真容,不知到底是何等神兵?”
寇准规却摇摇头道:“道听途说未免失真,传言总有夸大。”他们一路过来,听说的有关红衣大炮之言未免也太过离奇。
“可开山裂石”、“恍若神雷降世”……寇准规听着旁人所言,属实无法想象,“这等具有惊天神威的武器怎可能经由人之手造出来,若是真造了出来,制造之人怕不是神仙下凡,不然怎能弄出这个我们连听都未曾听闻的武器出来。”
萧南寻听得寇准规之言,微勾起唇,抬手一指谢景行,“红衣大炮是否为真?威力到底如何?这世上想必没人比谢兄更清楚了,你们若想知道,只管问谢兄便是。”
此时正好一阵风刮过,他们坐在大堂中,衣衫被风撩起微微荡开,萧南寻才搬过来,家里什么都不齐全,自然也是无炭的,就算今日日头好,被风一刮,几人也是一个激灵。
孟家侍从本来一直站在萧南寻身旁,等候吩咐,此时也觉得寒冷,走出大堂往外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