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处理论文有些累,”蒋云轻声笑了笑,倒了一满杯,“这杯我罚了。”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随手选的酒度数不低,上辈子蒋云练出一身好酒量,但这个年纪的他几杯就倒。
他脑袋发晕,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想点一支烟抽,等摸到冰冷的车钥匙,蒋云忽地想起来抽烟是他二十六岁以后的事了。
一丝烦躁涌上心尖。
“老魏。”
魏疏和人聊得起劲,蒋云等了一会儿,凑过去低声道:“有没有烟?”
魏疏看蒋云的眼神像看堕入邪道的名门正派:“我靠,你不是从不碰这个的吗?”
“写论文写魔怔了,不行吗?”
魏疏:“我跟你说,烟抽多了不仅对肺部有害,还会成瘾,熏得你十根手指焦黄焦黄……”
蒋云睨他一眼,道:“就抽一根。”
魏疏不再劝阻了,从怀里摸出一包薄荷爆珠,连带着打火机一块递到蒋云手里。
食指与中指夹着细长的烟尾,蒋云经过身旁的几个人,离席前似乎还听见魏疏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儿大不中留”。
……什么跟什么。
酒吧内禁止抽烟,蒋云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啪嗒”一声摁亮打火机。
橙红的火焰在风中摇摆几下,却没有熄灭。
魏疏给他的打火机质量还不错,蒋云点燃烟头,准备找他多拿几个一样的备用。
他挥开面前缭绕的烟雾,静静思考前世的时间线。
2022年5月8日,他毕业前夕。
再过一段时间,梁津将如原先计划好的那样被认回蒋家。他剩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不多不少刚刚好。
在海京查一个人很容易,找到一个人也很容易。
他可以趁一切尚未发生,让梁津这个“不确定因素”完全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烟尾火光明灭,蒋云吐出烟圈,须臾太阳穴传来一点钝痛。
他总觉得,他好像忘了点什么。
仿佛人喝断了片,脑子里的片段零零碎碎,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形状。
烟头被他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灭,蒋云反身折回去,尚未走到卡座那里,戚皓的声音大剌剌地飘到了他耳边:
“最近听到一点风声,说蒋伯伯要接一个人回来。其实吧,像我爸他们,在外多多少少有几个……沧海遗珠,但大多给足了安抚费,兴不起风浪,怎么阿云家的‘那位’派头那么大,人没到,消息先传遍了。”
戚皓看向魏疏,说:“老魏,你知道不知道?”
魏疏被灌了三杯,眯着眼像进入了微醺的状态:“我从不打听这些。”
戚皓换了说法试探他好几遍,魏疏皆咬死不透露半点信息,他这才悻悻作罢。
桌上有些尴尬,蒋云这时候反而不急着坐回去,只静静找了个位置旁观。
他太了解戚皓的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回去早了指不定被他缠着套话,讨人嫌的很。
没过多久,戚皓那桌迸发出一道玻璃碎裂的声音,蒋云循声望去,看见一名侍应生打扮的青年直愣愣站在桌边,洒在桌面的酒液滴滴答答,溅了人满身。
“新来的吗?手脚毛毛躁躁的。”
以蒋云的视角,青年侧着身,面容隐在黑暗中,有些看不太清。
那人肩背挺括,身材高挑,微微躬身的姿态将普通廉价的白衬衫撑得没有一丝褶皱。酒吧音乐吵闹,盖过了青年的嗓音,蒋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类似“抱歉“的字眼。
戚皓虽毫发无伤,兴致却被人扫了个干净,看上去不打算放过那个青年。
蒋云握着酒杯抬步过去,走近了发现青年比他高许多,除非仰着头,否则无法与人对视。
他干脆将视线放到戚皓身上,同时拍了拍身旁青年的肩膀,示意他离开。
“既然是新人,这次就算了。”
蒋云来得快,明眼人立即反应过来他刚刚就在附近,这也表明,戚皓说的话他一个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
他说道:“戚少心善性软,不至于和一个侍应生计较,对吧?”
半晌,戚皓酒劲上来了,与他四目相对,梗着脖子咬牙切齿道:“蒋云,你算个什么东西。”
“整个海京,谁不知道你蒋云白活二十一年,从未受到重视不说,还被亲爹上赶着打脸?”戚皓冷笑一声,讥讽道,“蒋丰原名下的财产和股权,哪一分哪一样写了你的名字?阿,云……你哪来的资格在我面前摆谱。”
在场众人无一吭声,谁也没想到戚皓这么不给台阶下,当着正主的面冷嘲热讽。
“说完了吗?”
蒋云眼眸低垂,表情看不出情绪,就连语气也淡淡的。
戚皓算得了什么。
人处在低谷,谁都可以踩他一脚,从上辈子到现在,蒋云就没怕过。
他毫不在意的态度惹怒了戚皓:“你他妈……”
后半句话还未说完,蒋云手腕一转,泛着醇香的红色液体顺着倾斜的杯体缓缓淌下,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中,打湿了戚皓精心整理的额发。
随即,蒋云翘起嘴角,眼底翻涌着几分怜悯,又好似裹挟着十足的不屑与蔑视。
戚皓竟然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住了。
“不属于我又怎样?难道海京人人和你戚大少一样,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到头来抱着父辈的大腿坐吃山空?”
酒杯被蒋云随手一扔,在桌面划出一声“刺拉”的噪音。
“只要我还有一天姓蒋,”蒋云拍了拍戚皓的侧脸,像逗小狗,“我就有资格在你面前摆谱。知道了吗?”
闹了这么一出,蒋云懒得呆下去。
酒吧内空气不流通,他脑海空白一秒,忍不住跌了一步。有人扶住他的胳膊,但蒋云晕得厉害,眩晕感散去,没有人站在他身后。
他把打火机还给魏疏,带着他这位眼珠子快瞪掉的发小果断离场。
半途,蒋云似与方才那名青年擦肩而过,短暂的停滞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
…
青年换了身制服,领口的衣料被压得发皱,显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明明那人已经走了很久,但他停在原地,依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到了交班时间,接班的女生叫了他一声,狡黠地打听道:“你们认识?”
“不。”
青年很快地反驳,随即收回目光,浓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我们现在还不认识。”
第2章
蒋云与魏疏并肩走了一小段路程。
魏疏的车被停在路边,他埋头点了一根烟,偏头吐出一团烟雾,后腰靠在跑车银色的鸥翼门上。
“我真没想到你凶起来这么恐怖!看到戚皓刚那表情了吗?笑死……跟见了鬼似的。”
蒋云默不作声,两指一并,夹出他口袋里那包瘪了半盒的烟。
魏疏:“又抽?你真会假会啊,别呛着了。”
打火机的声音接连响了两声,蒋云下颚微抬,朝半空娴熟地吐了一串烟圈,然后将打火机抛回魏疏怀里:“看着很假吗?”
他手指夹着烟,尾端续了一截烟灰,蒋云用食指轻轻弹了。
目光回到魏疏脸上,他一脸震惊地朝蒋云比了个大拇指。
“今天戚皓的话别放心上,”凌晨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他两离开得早,那群公子小姐没玩够,所以不怕有人偷听,“他那张嘴吐不出象牙,净喜欢躲人后逼逼。哪天他爹领几个小宝贝回去,有他好受的!”
蒋云被他这番话逗乐,没忘了正事。
“对了,”他问道,“老魏,你这几天有空吗?”
“多得很,你尽管跟我提。”
蒋云:“帮我查一个人。”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梁津。房梁的梁,水聿津。”
蒋丰原接私生子回主家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魏疏心领神会,问道:“他就是你爸的……?”
“嗯。”
“你从哪知道这么个人的?”魏疏吸了一口气,车钥匙被他往上一抛,“蒋伯伯把人捂得严严实实,起先我想瞒着你先查,忙活大半天,连一个尾巴都没抓到。”
蒋云很想告诉他,梁津是他前世作对了小半生的死对头,从身高尺寸、生活习惯,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统统知晓。
最终他随手搪塞过去,说只是偶然间听闻。
“原来是内部消息,难怪。”
魏疏没有细究,蒋云嘱咐道:“只查资料就好,暂时别打草惊蛇。”
年轻了八岁的身体经得起折腾,将近凌晨四点,蒋云的睡意并不多。他同魏疏道了别,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住半边身子钻进车门的好友:“老魏,喝酒不许开车。”
“我坐的副驾!”
魏疏扬长了音调,哭笑不得地朝他挥了挥手机:“代驾马上就来。”
蒋云点点头,放心地离开了。
魏疏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蒋云的邮箱里多了一份完整的关于梁津的资料,当天下午,纸质版的档案如期送至家中。
他眼睛有点轻度近视,期间,蒋云抽空去配了副眼镜。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倾洒在桌角,那副无框眼镜架在蒋云高挺的鼻梁上,镜片折出一抹来自电脑屏幕的蓝光。
资料的一寸照片里,青年五官端正深邃,发型理得清爽利落,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他左眼眼底有一粒小小的黑痣,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打印过程中沾上的墨点。
姓名:梁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