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瞒着他?
其中有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吗。
蒋云觉得很奇怪。
之后的几天,郑思勤又来了病房几次,次次带着满满一打文件,盯着他挨个签字审批,手头几个即将结束的项目时刻等着他盯流程跟进。
上次护士送来的酱,安全起见,蒋云拿去做了检验,以及让孙主任看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有害物质了才拆开下饭。
蒋云郁闷地读着文件,手一抖,下饭酱多扔了几勺进去,咸得他灌了几口矿泉水。
“郑助理。”
蒋云公私分明,上次郑思勤瞒着他的那件事,他暂时不想追究。
现在较为紧急的,是堆放在折叠小桌上的两大摞文件。
“请你解释一下,”蒋云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为什么这几天的文件越来越多,数量变成了第一天的两倍呢?”
郑思勤认真道:“梁经理状况不稳,他的那份我一并给您了。”
“我的状况难道就很稳定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
郑思勤说:“护士反馈说,您每天心情愉悦,饭量正常,如果不是有点贫血,三天前您就该办理出院手续了。”
蒋云:“……”
“请问。”
他僵硬地扯开一抹笑:“之前你说你即将被总部提拔,是要调到哪个地区呢?”
据他所知,蒋氏在其他地区的分公司没有更高的职位。
“海京,”郑思勤老实说道,“所以我订了和您同天的航班。”
“……真好,祝贺你。”
逃不掉了。
蒋云想,上天保佑,至少别和郑思勤分到一个部门。
加班瘾是会传染的。
晚间查房的时候,值班护士从二号病房带来了那张边角略微发皱的便签纸。
“梁津好转了吗?”蒋云把折好纸张压在手心。
护士笑道:“今天下床活动了。”
那就好。
他始终对危机发生时,梁津义无反顾地把他紧护在怀里耿耿于怀。
最开始的初衷是他不想与梁津有过多交集,现在渐渐往他控制不了的方向演变。蒋云退而求其次,把要求降低成了“尽量别欠梁津什么”。
欠多了是要还的。
一来二去羁绊加深,他将背道而驰。
3号病房的病人身份不简单,听说在哪个公司担任高层管理者,接触了这么多天,护士觉得青年和普通病人没多大差别,很有涵养。
她问道:“有什么话想让我转达吗?”
“谢谢,目前没有。”蒋云说。
叠了四道的便签纸宛如一个小方块,蒋云层层叠叠地展开,那人效仿他,在“不辣不吃”那句话下面简练地回复了六个字:
“阿云,挑食不好。”
第22章
入院第七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由于梁津的状态“有待观察”,郑思勤将他们的机票改签到三天后。
郑思勤这段时间往医院跑的次数比回家还勤,不知道是真爱加班还是假爱加班,蒋云被他敦促着签文件,感觉自己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好不容易到了周六,蒋云跟责任护士说了一声,病号服也没换,选在郑特助常来的时间点开溜。
住院楼附近有一个圆形花坛,培育的花种是对生长环境要求没那么严格的三角梅,一簇一簇地盛放出绚丽的色彩。
头发花白的老人两手握住手扶助行器,健步如飞地弯道超车,走到蒋云前方,几名推着移动输液架的病人也陆续经过他身侧。
走两步就大喘气的蒋云:“……”
他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一端调整呼吸,跳动的胸腔渐渐平稳,一道黑影从头上投射下来。
“阿云,我们又遇见了哦。”
蒋云循声上望,女人的波浪卷发被一只鲨鱼夹盘至脑后,遗漏的碎发垂在发间,平添几分慵懒。
邹渝举着一把太阳伞,臂弯挂着某奢牌的稀有皮包包,她眼尾上扬,温和地朝他抿出一个笑:“介意我坐在这吗?”
“不介意,请坐。”蒋云说道。
虽然有伞遮阳,女人颈侧仍旧覆着一层薄汗,蒋云想起病号服口袋里揣着一包纸巾,他拆开包装,默默递了过去。
“您是来找我的吗?”
“我们阿云真贴心,”邹渝展开纸面,绕着脖颈轻轻拍了一圈,“对的,我这次专程来感谢你。”
蒋云:“谢我?”
他怎么不记得除合作之外,自己和邹渝还有别的关系。
“多亏你和梁津,宋成被带走调查了。”
提到泉辉的另一位董事,邹渝的语气明显冷了些:“这些年,很多事我并非不知情,只不过我懒得管那么多,想看某些人引火烧身罢了。”
“好啦。”
邹渝神情一松,用词十分豪迈:“那孙子被拷走的当天,我在家开香槟庆祝了一晚上呢。”
“这么大的喜事,确实应该好好庆祝,”蒋云看她举伞举得手酸,主动接过伞柄,朝邹渝那边微微倾斜,“您找我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瞧,我一高兴就喜欢忘事。”
她笑容变淡,道:“你对出事那天,还有印象吗?”
“医生说我大脑一切正常。”蒋云道。
意思是没忘。
顿了顿,邹渝继续道:“当时你们的车和过江大桥的防护栏相撞,是因为刹车失灵吗?”
刹车失灵。
蒋云眉心一蹙,为什么邹渝会提出这种猜想?
众所周知,普通人开车遇到刹车失灵,很大可能是车本身的问题,但他们这种家庭背景、构成等方面均复杂多变的遇到这种情况,很少有人往“汽车故障”这个方向想。
“不,”蒋云如实答道,“被围堵的时候,我们想通过快速后退摆脱那几辆车,但司机慢了一步,车头不小心和那些人发生了擦碰,撞上防护栏是一个意外。”
“原来如此。”
邹渝指尖碰了碰下颚,一副思索的模样:“陈栗没有骗我。”
“他也有参与?”
“拍卖会结束以后,宋成和我说了一句话。”
她复述道:“‘陈栗愿意为钱替你卖命,难道就不会重新为我做事吗‘,我以为你和梁津在过江大桥发生意外,是他动的手脚。”
那天他把车钥匙给陈栗,告诉他如果再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在车上躲一躲。
蒋云那时考虑得不多,只能说幸好陈栗没有服从宋成的指令,否则轿车高空坠江,错过救援时间,他和梁津将尸骨无存。
想到不经意间与死神擦肩而过,蒋云脊背一阵发寒。
“收到你们出事的消息,我派人找到陈栗,逼问他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他在我面前发誓,说他绝对没有动过任何害你的念头。”
邹渝模仿了下陈栗的语气:“‘我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我分得清人的好坏。蒋先生是一个好人,我不该害他’,他的原话。”
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发好人卡的一天。
蒋云沉默良久,半晌闷出八个字:“他看人的眼光真差。”
他从不觉得他能和“好”这个字沾半点边,对于陈栗,他仅仅是给了他一份不用花太多心思的工作,允许他自由上下班、有能力看顾接送他的妹妹。
举手之劳而已,算得了什么。
须臾,蒋云后脑勺被邹渝狠狠一拍,女人柳眉倒竖,说道:“你这孩子,人家那是夸你呢!”
邹渝十指做了美甲,珠光亮面,拍人的时候疼得很。
这样的神态和举动,无端令蒋云觉得熟悉。
像谁呢?
想了想,挺像魏淳亭的。
蒋云思考的时候爱盯着脚尖看,这一幕落到邹渝眼里,恍惚间,她眼神忽地柔和起来,似是联想到了什么。
“之前我说过,我有一个孩子。”
邹渝:“如果他健康长大,刚好比你大四岁。”
“我记得的,”丧子之痛是一个母亲终身迈不过的那道坎,蒋云不知如何安慰,说道,“或许你们的缘分不在今生,在下一辈子呢。”
前世蒋云对唯心主义嗤之以鼻,如今重活一世,反而有了许多新的体悟。
邹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蒋云看着她,满脸疑问:“不知道。”
邹渝张开嘴唇,洁白的牙齿一开一合,说出一个人名:
“戚明准。”
握着伞柄的那只手一松,宽大的伞面歪倒在地面。
戚、明、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