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抿了口威士忌,准备叫侍应生上几瓶魏疏常喝的酒种时,收到了他的拒绝短信:
【小许警官说不行,对不住了兄弟!】
蒋云:“……”
行,他自己喝。
他将喝空的酒杯重新倒满,酒液倾倒,杯底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让蒋云想起白天与霍致年见面时,脑海中卒然浮现的零落片段。
…
“蒋、霍两家再缔秦晋之好,强强联手,堪为天作之合……”
播到“天作之合”四字,液晶屏幕一黑,饭烧了一半的琼姨火急火燎地跑出厨房,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闭。
“小栗,电视……电视怎么开了!”
身板瘦小的青年嗫嚅道:“抱、抱歉,我不小心发、发了会儿呆,没看住蒋先生。”
“为难他干什么?”
沙发上,穿着家居服的男人双腿交叠,朝琼姨伸手:“遥控器给我吧,看都看到了,不如干脆让我看个全场。”
琼姨像母鸡护崽,双手拢着电视遥控器怎么也不肯退让。
“菜要糊了,琼姨。”
“啊!”
男人接住她呼喊中抛开的长方形物品,将电视启动,调回原先的频道。
现场直播,荧幕中的主人公之一一身高定西服,深灰色的领带夹固定在领带三分之一的位置,那人面对镜头不苟言笑,眸色黑亮,宛如黑曜石。
哪怕知道那人看的是镜头,不是他,他的心跳也在不知不觉中错了一拍。
梁津不在的时候,蒋云的手机会被没收,所以联络他的唯一方式是沙发边的座机。
很老套,他都不知道梁津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
他盯着浅浅侧目的梁津,拨号,电话“嘟嘟”响了三声,蒋云听见他的声音:
“阿云。”
“已经七点半了,琼姨煲了汤。”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半晌,梁津低哑道:“应酬走不开,晚些回来。给我留一碗好吗?”
这回不说话的人是蒋云。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心脏被钉子一颗颗敲进去?还是整个人被摁住脑袋,往水里压?
很难受就是了。
“恭喜。”
他看着那道即将上台发表致辞的身影,轻声道:“喜结良缘,新婚燕尔,祝你幸福。”
镜头拍到那人一闪而过的惊愕神色,蒋云将听筒放回原位,同时一并关闭了电视。
没喝完的汤分给了别墅其他佣人,蒋云端了一碗给陈栗,青年受宠若惊地说了声谢谢,然后眼神向四周扫了一圈,像谍战片的地下接头人,压低声音问他想不想离开。
画面恰好断在这里,剩下的部分,蒋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他的酒量比重生之初好了不少,一杯杯烈酒入喉,轻微的灼烧感在口腔蔓延开来,使他无比清醒。
迄今为止,他所“看到”的一切情景,都真切得不能再真切。
可蒋云不敢相信它们是真的,因为有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时间对不上。
除了中学时期与梁津的通信往来€€€€有实物为证,被他承认以外,剩下的所有在他心中都存在疑点。
不可能,不相信。
蒋云反复地麻痹自己,尽管有一个念头被放射得越来越大,就像扯着他的耳朵,大喊着“假设这一切都发生过,那么梁津无名的好意也就有了解释”。
酒瓶空了大半,蒋云握着杯身,正要叫侍应生再拿一瓶过来,一个看着十分面熟的青年不请自来地走进卡座,靠坐在他身边。
“蒋总,您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蒋云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朝边上一推。青年被推得“哎哟”一声,漂亮且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
周识锦塞进韩琦剧组的小布偶……小明星。
“是你啊,”蒋云眯着眼看他,“楚南缘的情人。”
“都是过去式啦。”
小明星干笑了两声,说道:“上次见蒋总一面,至今难忘。没想到蒋总也是D.的常客呢,看您一个人喝了好久,也没人陪着……”
“我喜欢一个人。”蒋云睨他一眼。
“哇,”小明星捧场道,“蒋总您是i人呀!最近不都流行那个什么……mptt?mbpp?”
他说了好几个专有名词,但貌似都没说对的样子,苦恼地皱着眉。
今晚D.一如既往的客流量爆满,蒋云在思考是直接把经理叫过来请这位意图不轨的小明星出去,还是换到私密性更好的包间里去。
他这副不拒绝的模样落到小明星眼里立马变了味儿,成了“欲拒还迎”和“欲擒故纵”。
“蒋总,我这个类型您喜欢吗?”
蒋云偏头在人群里搜寻着经理的身影,顺嘴回了句他不喜欢男人,然后将最后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隔着人群和经理对上视线,在小明星喃喃自语,说“不对啊,蒋云在冀西包了个男侍应生的消息是假的吗”的时候,他抬臂招了招手。
小明星破罐子破摔,上半身贴着他放下来的左臂,我见犹怜道:“蒋总您就疼疼我吧,我知道您人好心善,就算您是下面那个,我也愿意为爱做1!”
“蒋少……这位是?”
经理挤过海海人群,总算走到蒋云的卡座旁。
“不认识,麻烦把他请出D.”他说道。
起初小明星不太配合,扯着经理的胳膊掏出手机,说要给他看看自己的微博粉丝数。
经理好歹见过不少大场面,叫了安保过来,左一个右一个的钳住小明星的胳膊,用一句“一千万粉丝至少八百万都是水军”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耳根子彻底清静了,蒋云解锁手机屏,想叫个代驾送他回松江。
屏幕一亮,明晃晃两个未接电话。
第一个是李时打来的,第二个则是蒋丰原。
随后蒋丰原的消息蹦出来,言简意赅:
【明晚的合作晚宴,不许缺席。】
第41章
线条流畅优雅的银色跑车驰行在临江大道上,蒋云开着车窗,右手夹了根薄荷双爆,手腕轻轻搭在全落的窗沿。
海京的夜晚很静,风是冷的,刮得人脸颊生疼。
吐息间,香烟过肺,他叫的代驾年龄不大,也二十出头的样子,看他抽了几口又不抽了,调笑了一句“老板有点小浪费啊”。
蒋云从脚边摸出一个玻璃烟灰缸,比巴掌还小点,将烟头摁灭了。
他让男生专心开车,百般无聊地看向窗外,低低回了句“确实浪费”。
梦里梁津就是这么糟蹋他私房烟的。
耳边仿佛回荡着那人午夜梦回时的喟叹,一只手不怕麻的垫在他额角下,一只手搂着腰身,像摸猫一般顺着起伏的腰线来回抚动,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
阿云,我想你长命百岁。
这种腻得发麻的桥段还有很多,蒋云不愿再回想,因为他太容易把这些虚幻的东西当成真的,从而代入到现实世界的梁津身上,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
重生以来,他几乎不曾停歇,极力地向前奔跑着,生怕慢一步又会一无所有。
上辈子做的那些事究竟为了什么?
蒋云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像那种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只知道玩乐的富家子弟,他患得患失到了极点,因此梁津出现的时候,蒋云盲目地听从了酒桌上狐朋狗友的撺掇,想为自己争一口气,让蒋丰原明白他也不差。
后来争到头破血流,发现他跟蒋丰原,以及整个蒋家毫无血缘纽带后,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真相,并没有就此打住。
蒋云突然意识到,将梁津的“私人领域”搅和得乱七八糟,惹得那人不爽却拿他没办法,似乎比赢得蒋丰原的关注来得更酣畅淋漓。
尽管一直输一直输,但蒋云始终相信,梁津不会赢他一辈子。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竟然在海京撑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岁。
宿敌其实也算某种程度上最亲密的人。
这个想法蹦出来的一瞬间,蒋云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太超过了。
还是不要做宿敌了,这辈子他真想好好歇一歇,也不要□□人,他跟梁津没到这份上。正如之前筹划的那样,当兄弟吧。
当至亲至疏的兄弟,等他赚够了潇洒半辈子的资产,从此海阔天空,各奔东西。
911稳稳当当停在他全款买下的停车位里,代驾腼腆地冲他露出一抹微笑,说:“老板,微信还是支付宝?”
蒋云是他的老顾客了。
大半夜的,除开代驾的费用,还多转了他一百块的消费。
“转过去了,支付宝。”他说。
“好嘞!”
代驾拉开副驾的车门,把蒋云从车里扶下来,服务态度良好:“需要我送您上楼吗?”
脑袋被冷风吹了一路,他走起来着实有些不稳,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三十五楼,麻烦了。”
电梯上行,蒋云顶开烟盒顶盖,抽出一根烟夹在手里备着,等出了电梯再抽。
代驾的男生送佛送到西,把他搀到门口时,一个没注意不小心被歪在墙边的黑色垃圾袋绊了一脚,下意识地“哎哟”了一声。
“老板你没事吧?”男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