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考虑过留下来,陪在梁津身边。
从包厢出来,由于忘记烟放的是哪个口袋,蒋云在门口耽搁了几分钟。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听到从隔壁包厢传来的声音。
大抵是服务员送餐时为了方便没有将门缝关严,透过那道一指宽的缝隙,女人摘下帽子,捋开头发上的皮筋,手指伸进发间抓了两下,让长发在肩部披散开。
她似乎习惯性皱眉,因而眉间眼尾都生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但皮肤保养得很好,远远一看很容易以为女人不过三十岁出头。
她对面也坐了人,站在蒋云这个角度,他唯一确认的是她今天约见的是一个男人。
她不该出现在海京,蒋云心想。
下一秒,霍蔓桢的声音响起:
“你放心,蒋丰原不知道我回来了。”
她不屑地轻嗤一声,说道:“那个蠢货说不定还以为我在瑞士‘休养生息’呢。”
须臾,霍蔓桢对面的男人缓缓开口:“蔓桢,尽快回去吧,你瞒不了多久的。”
“不行!”
霍蔓桢情绪忽而变得激动起来,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精心打理的指甲几乎刺进他的皮肉里:“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当年爸爸和蒋丰原拿他要挟我,逼我做出承诺好好呆在瑞士。”
“可我前段时间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她戛然而止,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愤恨道,“你跟了蒋丰原这么多年,蒋丰原有没有放过他,你比谁都清楚!”
“李时,别让我白来这一趟。”
霍蔓桢约见的人是李时?
蒋云仿佛听了一出八点档家庭狗血伦理剧,重要的是,此前他竟一点都不知道霍蔓桢和李时的关系这么密切。
“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放下吗?”
李时的音量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蒋云听不真切。
几近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他才清晰地偷听到一句“蒋总不会违背诺言,回去吧蔓桢”。
紧接着便是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两人谈崩,霍蔓桢起身要走,蒋云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响了。
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霍蔓桢方才大骂过的蒋丰原。
他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同时接通电话。
“我在总部等你。”蒋丰原说道。
第49章
如果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偷听到李时和霍蔓桢的谈话,他会对蒋丰原亲自来电通知这事感到非常惊讶。
没想到这么疑神疑鬼、利益至上的人,也有被自己身边“忠心不二”的副手背叛的一天,蒋云在车上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但一想到他和梁津之间也未必公开透明,那抹笑即刻腹死胎中。
等电梯的时候,挂着工牌满面倦容的郑思勤站到他左侧,郑思勤向他挥手问好,气质要死不活的,蒋云觉得他此时更适合在脑门上贴一张黄符。
“郑总没休息好吗?”
他眼底仿佛有遮瑕的痕迹,不过黑眼圈遮得再好,那股加班过度的淡淡死意就像皇帝的新衣,只有“皇帝”本人被蒙在鼓里。
这样子看着比在冀西还累上百倍不止。
电梯门开了,郑思勤抬臂让他先进,随后分别按了两人各自的楼层,道:“老师休了年假,这个月暂时由我处理蒋总下达的指令。”
难怪。
难怪李时有空赴约,与霍蔓桢吃那一顿饭。
蒋云随口问道:“听说梁津也在总部,怎么没看到他?”
梁津要是没走,待会儿他就不用单独面对蒋丰原了,毕竟有上次那条热搜珠玉在前,今天被叫到总部,指不定平白挨一顿骂。
他是无所谓,可以拿蒋丰原的话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怕到时候动起手,没第三个人在场劝架。
“小梁总刚走不久,”郑思勤无声无息地变了称呼,笑着说,“走得急哄哄,跟天塌了似的,说家里有事。”
在蒋云不知情的情况下,呆在挎包里的手机屏幕一亮,弹出几条最新的微信消息。
要是这会儿把梁津传来的图片放大,他就明白郑思勤形容的天塌级别的“大事”,仅仅只是梁津出门前忘记在Cooper的水碗里加水。
“哦,这样。”蒋云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蒋丰原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他谨慎地敲了两下,得到一声低沉的“进”。
“……订婚宴和婚期都是大日子,难得两个孩子这么投缘,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得为他们好好筹划才是。”
沉厚的皮革办公椅绕回桌前,蒋丰原笑如春风,看向他时手掌朝外,是一个很明显的不希望被打扰的手势。
蒋丰原和电话里那人交流没用敬语,想来对方不是霍老爷子,蒋云猜测他极有可能是霍致年的父亲霍靖元。
他来得不凑巧,这通电话持续了多长时间,他就在蒋丰原的办公室等了多长时间。
以往他倒没什么其他情绪,麻木了、习惯了也就还好,但今天眼睁睁看着蒋丰原安排梁津的婚事,与霍家人商议婚宴选址之类的话题,他却感到无比煎熬。
终于等到通话结束,蒋丰原握住杯柄,蒋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预想中的抛物线落地范围。
蒋丰原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莫名退后。
须臾,他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有两个选择€€€€去英国留学,还是继续留在海京?”
“选吧。”
“出国深造这条路并不适合我这种……生来享乐懒散的人,”蒋云笑了一声,接道,“在盛瑞实习的那段日子还算愉快,不如您就让我接着呆在盛瑞吧。”
目前万事尚未尘埃落定,他不必可能抛下国内的一切远走英国。
为了向蒋丰原表明他没有任何争抢的心思,留在盛瑞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公司大半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想必以后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了。
“知会郑思勤一声,正式入职的事让他去办。”蒋丰原目光微抬,随即抽出一份文件,埋头落上他的签名。
蒋云:“那我不打扰您€€€€”
“慢着。”
蒋丰原说道:“之前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终究还是问到这了。
蒋、霍两家宣布联姻那晚,他的热搜估摸着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以蒋氏公关部门的能力,以及蒋丰原在海京的地位,查出是谁下的黑手简直易如反掌。
蒋云早有预料,按照原计划回答说:“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我投资的电影项目邀请的配角之一,我和他仅仅几面之缘。况且他曾与南缘哥有些……关系,我更不可能和他有牵扯了。”
“嗯。”蒋丰原看上去很满意这个解释,面色稍缓。
从蒋丰原办公室里出来,他随手拦了一位碰巧路过的秘书,问她郑思勤人在哪里。
秘书摇摇头,说这个点郑总可能下楼买咖啡去了。
“您喝什么口味?”
蒋云在集团一楼的咖啡厅看到郑思勤,他排在队伍前面,下一个人点完单就到他了。
“香草拿铁,少冰加奶。”蒋云说道。
“我以为蒋总会和您聊很久,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买杯咖啡提提神,”郑思勤把他的那杯递过去,疲倦地笑道,“蒋总有新的吩咐吗?”
“过几天我正式入职盛瑞,他让你帮忙办一下手续。”
“盛瑞?”郑思勤惊叹道,“您没申请回总部任职吗?”
“回总部累啊。”
蒋云朝他努努嘴,摊手道:“今天一见你这副模样,就算整个集团的人追在我屁股后面求我我也不情愿来。”
“您真幽默……”郑思勤干笑两声。
蒋云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意有所指:“有时候站在高处不一定就是好事,但良禽择木而栖,郑总你说呢?”
郑思勤笑而不语,默默灌了口加浓美式。
八点出门,饿到下午两点都没吃上一顿热饭,蒋云把911开出宇宙飞碟的架势,一进门迎头撞上吃饱喝足的棕毛小狗的热情问候。
这些天梁津一直住他家,家具设施虽没变过,但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蒋云弯腰换鞋,一抬头就看见置物架上拴着破旧小狗挂饰的钥匙扣。
“你爸爸呢?”他蹲下来捧着Cooper的耳朵。
Cooper朝卧室的方向短促而低沉的叫了一声,声音轻轻的,不像一只处在最闹人年纪的小狗发出来的音量。
卧室的被褥被拍得平平整整,床的另一边隆起一个人形,蒋云走近些,发觉被子底下的人抻直了躺着,脚尖差一点就要伸出边缘外了。
梁津睡着时双眼紧闭,低低垂落的睫毛浓密而纤长,蒋云想到“睡美人”这个词,尽管这个形容可能没那么贴切。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片扇子似的睫毛,可还没触碰到就被人捉住手腕,往被底一压。
蒋云冷不防倒在他胸口,挣扎着爬起来后说道:“好啊梁津……装睡?”
“嗯,”那人没反驳,挪出一块空地,“睡得不深,你一回来就醒了。”
近距离一看,蒋云发现他眼底的黑眼圈没比郑思勤轻多少。
晚宴那天梁津脸上打了一层薄粉,连着做的两晚也都是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所以直到现在他才挖掘到端倪。
蒋云小指指尾轻轻揩了一下那层淡淡的青黑,戏谑道:“该不会我睡下以后你背着我偷偷夜跑了吧?”
或者是见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人,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爸今天问我,”没等梁津回答,他假装无意地扯开话题,“……是愿意去英国继续深造,还是留在海京发展。”
梁津听得很认真,与此同时偏头在他掌侧浅浅落吻,不知不觉两只手交缠紧握,指间的缝隙都被填满。
“英国的大学对雅思要求较高,我之前做过相关的辅导,”他勾了勾蒋云的指尾,垂眸道,“如果决定好了,我可以帮你。”
“无偿。”
没听到想象中诚惶诚恐的挽留话语,蒋云胸口有些闷,抿着唇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反撑在床边。
“你好为人师的愿望要落空了,我没想选留学。”
他说:“我告诉他,我想继续呆在盛瑞,准时上班、到点下班,不打算给自己无故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