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试图引出更多的信息,诱导道:“逝者已逝,虽然我跟他只是名义上的父子,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为了支撑起蒋家这么大的产业,在某些地方上失职也算情有可原。”
“情分?”
话音未落,霍蔓桢嘲讽意味十足地大笑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左手细细发着抖,五指扣紧茶杯,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也配和他讲情分?”
“我不明白……”
“海京市儿童福利院,”她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冷声道,“蒋丰原收养你从来不是因为他善心泛滥,蒋云,他让你顶替了一个你不该顶替的位置。你,包括我,我们都是这场阴谋下的受害者。”
没有药物控制,霍蔓桢完全被情绪操控,几乎残忍地把真相血淋淋地挖出来,皮开肉绽地剖给他看。
当年霍蔓桢还在国内顶尖的音乐学院学习钢琴表演,她和那位霍家旁系情意正浓,某一次忘记做安全措施,一不小心就怀了孩子。
蒋丰原不知从哪得知这段不/伦的恋情,暗中把这件事捅到霍老爷子面前,又不知不觉传遍了海京整个上流圈层。
面对父亲的震怒,她不得已流掉了这个只存续了一个月不到的小生命,在蒋丰原有意的示好与抚慰下草率认命,定下这段婚事。
学业结束,她被迫放弃出国深造,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蒋家,蒋丰原也得以挽救险些落寞的家族企业。
婚后,霍蔓桢怀上第二个孩子,但她同样没能保住自己的血脉。
或许是想起之前那段惨痛的经历,又或许是太思念被送到国外的爱侣,她毫不意外地“病”了,大吵着要结束和蒋丰原的婚姻。
为了稳住她的情绪,蒋丰原抱回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弃婴,对因为服用药物精神错乱的霍蔓桢谎称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甚至把她为那个孩子取的名字延用到弃婴身上,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孩子叫“霍云”,而这个弃婴名叫“蒋云”。
“所以,”蒋云闭着眼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那段时间你一直把我错认成了……”
“没错。”
说了这么多,霍蔓桢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紧握杯壁的手逐渐松弛下来,不再那么用力。
“当时你追在车尾让我不要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漠然道:“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别怪我,要怪就去怪始作俑者。”
桌下,蒋云的手指紧握成拳,忽而又彻底松开,平摊着垂在身侧。
他没想过要怪霍蔓桢。
他只是有一点点伤心,一点点而已。
毕竟那么多年,他都以为他和霍蔓桢之间是存在一丝丝亲情的,在相比之下最好的童年时期,他们曾度过了一段很温馨的时光。
可能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蒋云很快恢复平静,继续说道:“您找我联手,是想让蒋丰原先前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让蒋家走上原本的结局吗?”
“岂止。”
霍蔓桢嫣然一笑,眼底充斥着癫狂的神色:“我想让那些该付出代价的人自食恶果,你不想吗蒋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点头,霍家会成为你的助力。”
“真的吗?”他故作不解。
“霍家现有的掌权人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自己的合作伙伴,更何况霍爷爷还未隐退,他也不会同意€€€€”
“有什么难的?”
霍蔓桢揉搓着手腕上增生的疤痕,尖锐的指甲把皮肤刮擦得冒着血丝:“老爷子糊涂了大半辈子,也享乐了几十年,也是时候早登极乐转世轮回了不是吗?”
“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恨不得把东西嚼碎搅烂了塞进那个废物嘴里,有用吗?他心中那个宝贝儿子这些年男女不忌,惹出来的麻烦随便挑一件出来都够他喝上一壶。”
“还有那个小的,”她轻嗤一声,说,“一个跪着求男人玩的烂/货,亏老东西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真要他上位,霍家这一脉算败在这小子手里。”
“也就霍致年还算有点出息,但那又怎样?年纪轻轻手无实权,她吞得下这么大一个霍家吗……”
最后一个字还未收尾,隔壁稍大一些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瓷器被人扔到墙上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扇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被霍蔓桢提到的一行人神色各异,不过最愤怒的还是她口中那位“是时候早登极乐”的霍老爷子。
“混账!你简直就是个混账!”
霍老爷子提起拐杖就要往霍蔓桢身上抡,她一边躲一边怒不可遏地看向抿唇轻笑的蒋云,质问道:“你布局诈我?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竟然要斩断自己唯一的退路?”
蒋云假装没听到她那声声嘶力竭的“蠢货”,不紧不慢地仰头喝尽橙红的茶汤。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至极。
霍蔓桢的保镖冲了进来,把那位被狠狠揭短的小太子爷与他不成器的父亲摁在地上,霍老爷子虽说没什么大病,但老年人常有的基础疾病一个不少,近几年心脏也查出一些毛病。
霍蔓桢指着他的鼻子,句句戳中老人的心防,一桩桩旧事被翻出重提。
当她说到那句“你克妻克女,膝下尽是无用之辈,儿子孙子个个都要绝霍家一脉的种”时,老爷子的心脏终于负荷无能,眼一白头一仰,当即倒了地。
被挤在包厢外坐观虎斗的霍致年款款入内,拍手叫人扶走晕厥的霍老爷子,叫人一并押走披头散发,在争执中无意吐露蒋丰原的死出自她之手的霍蔓桢,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
蒋云走到她身旁,站定,感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我两家各有各的乱法。”
“许久不见,看你状态不错?”霍致年和他寒暄道。
“等这一阵熬过去,应该会更好。”
蒋云回敬道:“你呢?”
“可算把人哄好了,也还行。”
霍致年双手抱臂,嘱托下属做好保密工作,扭头道:“别的不说,就我姑姑骂的那几句,其实都挺在点子上的。”
“确实。”蒋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60章
天气预报显示,这个月末的海京将迎来一场暴雪。年关将至,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一副就等着放假回老家的仓促模样,街边不少店铺也关门歇业,萧瑟不少。
别墅一层。
蒋云坐在高脚凳上,一勺勺地舀着琼姨细火慢炖的鸡汤,另一只手捧着手机,在看霍致年发来的微信消息。
她说,霍蔓桢目前暂时被扣在警局做笔录,尽管她下药毒杀蒋丰原的可能性极高,但由于霍氏子女的身份以及已确诊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脱罪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不过蒋家那边,梁津代表整个家族不予追究,而霍致年本来也没想把她怎么样,所以她的下场很简单€€€€怎么来怎么回去。
瑞士的疗养院将成为她后半生的安身之处,往后余生,客死他乡。
经霍蔓桢这么一闹,老爷子躺在新康的VIP病房至今未醒,靠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吊着一口气。
霍家大乱,霍致年踩着霍老半死不活的躯干上了位,这便是蒋云先前跟梁津说的“顺水人情”了。
蒋氏集团的混乱被逐步平息,不久,梁津以个人的名义宣布终结蒋、霍两家婚约。
联姻虽然终止,合作却仍在继续,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很好奇。】
蒋云在对话框里编辑文字,发送:
【你之后要怎么说服霍蔓桢登机?她回海京不光是为了平她和蒋丰原的旧怨,还有另一层目的吧。找到她……你那位堂哥的下落?】
霍致年发来一张呆若木鸡的猫猫表情包,打字道:
【我那堂哥死了很多年,骨灰盒就在霍家祠堂,放心,姑姑她拿到骨灰盒会老老实实离开海京不再回来的。】
【死了?】
【蒋丰原下的令,李时动的手,老爷子装聋作哑地默许。】
鲜香的鸡汤被喝了个干净,蒋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良久没有动作。
下午遛完狗回来,他收到一封来自韩琦的邀约,电影于前不久杀青,过审顺利,预备春节档上映。
常规来讲一部戏结束都有杀青宴,他跟韩琦提过一嘴想请那个小明星吃饭,因为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却不想如今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
杀青宴在后天傍晚,定的是一座难求的私房饭馆,正常预定的话得排到半年以后了,好在其中一位资方是那里的常客,一通电话就解决了排队的问题。
蒋云到得比较晚,这些天海京气温骤降,加上梁津哄着他解锁了几个新场地,非常不幸地感染上病毒性流感。
被逼着喝了几天苦药,感冒是好了大半,人却蔫蔫的,脸色比苦瓜还臭。
出门前他穿的是梁津的大衣,尺码稍大些,但外人看不出来,顶多觉得他走在时尚前端,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罢了。
“这里,蒋总!”
韩琦远远朝他招手,笑得开怀。
豪门名族多少与娱乐圈有些沾染,先前蒋家的八卦传闻满天飞,在座的几位剧组核心人员、主演很难没吃过这口“狗血大瓜”,因而看向蒋云的眼神里都带着少许探究和打量。
周识锦和韩琦的关系在几个月里突飞猛进,朝着“死党”的方向迅猛发展,这次杀青宴他主要起了一个装饰作用,为韩琦撑撑场面。
周识锦在,蒋云能理解,但那位飙车飙进警察局,私生活乱成一锅八宝粥的智松科技二公子也在,他就不是很理解了。
“他也是资方之一,”韩琦压低音量,手心挡住嘴唇道,“老板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爱投资,一年几十部电影,一半都有他参与。”
蒋云:“……”哦,难怪。
难怪是八宝粥。
参加杀青宴的人很多,今晚整个小洋楼都被剧组包了圆,他跟韩琦靠着二楼的红木扶栏,提及他要见的小明星,韩琦适时地提醒道:“常青,他叫常青。”
“原名?”
韩琦摇晃两下食指,说:“不,艺名,干我们这行的信玄学,尤其名字,一般都是请大师算过的。”
常青,万古长青,野心倒不小。
蒋云敛眸浅浅抿一小口杯中酒液,目光顺着扶梯向下望,与那位“常青树”不期而遇。
演员吃演技饭,明星吃青春饭,长着一双圆溜溜猫眼的青年直勾勾地看过来,咧嘴冲他露出一抹诱人的微笑。
随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低头拢了拢耳后的碎发,聚精会神地观察一株摆在厅堂中央的绿栽。
“他还跟着戚皓吗?”蒋云问道。
韩琦磨了磨后槽牙,说:“前天补拍了一个他的镜头,结束以后……是那孙子亲自来接的他。”
“行,我知道了。”
搭在扶栏上的那只手缓缓垂落,宽大的衣袖遮住他腕间那只价格不菲的手表。
他沿着台阶走下去,还未迈出最后一级阶梯,一只流光溢彩的香槟杯倾过来,常青狎昵道:“蒋总,别来无恙。”
这句“别来无恙”说得太坦然,蒋云都差点忘了他们上一次见面,常青可是以一种很不光彩体面的方式被酒保“请”出D.。
“你和南缘哥相熟,不如也帮我带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