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冀西与邹渝见面的午后,邹渝一直都在缅怀自己流产失去的孩子,殊不知一切皆是伪造出来的假象。
“她叫邹渝,三点水,至死不渝的渝。她原本是楚家掌权人的秘书,由于被秘密派遣到戚家做内线,在楚桉的计划下接近戚明准,怀上了他的孩子……也就是你。”
蒋云:“医院的人被戚家买通,骗她说孩子流产没了,实则把你偷偷带离海京,造成了你和邹阿姨二十多年的骨肉分离。那时邹阿姨身体状况很糟糕,是干妈€€€€魏疏的母亲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
“抱歉,”从警局出来到现在,许江明一直试图逃避这个现实,可事实证明无论如何他也避不开自责这道关,“我真的没有想到………真的,他现在好吗?”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魏疏。
算上前世,蒋云和他也有几十年的交情,那样一个潇洒随性的人,喜欢的人说追就追,说爱就爱,表面瞧着拿得起放得下,本质却是一个弱不经风的纸老虎。
魏疏忙魏淳亭的丧事忙得团团转,加上昨晚梁津因为一笔交易临时出国,他索性和魏疏分工协作,准备几日后的追悼会。
连着大几天,他很少吃饭,魏疏更是粒米不沾,上午才突发低血糖晕了过去,在医院挂了一个多小时的吊针。
“不好。”蒋云实话实说。
他劝了魏疏好些天,只是心结易结不易解,作为朋友他最多不过劝到他吃口饭的地步,至于其他的,他帮不了太多。
很早蒋云就加了许江明的微信,他推过去一个地址,是海京一家五星级酒店,离新康不远,方便随时处理魏淳亭遗留下来的项目和工作。
“老魏一般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回酒店,要是想解释清楚,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去找他。”他说道。
开车把许江明送回家,他又紧赶慢赶地和魏疏汇合,商量挑选墓地的事情。
魏淳亭的墓地迟迟定不下来,主要纠结在地址方位的选择上。有一处比较偏远,但好在山清水秀,风水合适,空间很是开阔;另一处的距离要近得多,墓园管理优良,只是布局拘谨局促。
“虽然那个人和她没葬在一起,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墓园里,魏女士要是死后还能撞上他,大概也会说一声‘晦气’。”魏疏弹了弹第二个墓园的宣传手册,说道。
“那就第一个吧。”
蒋云一锤定音,说:“干妈在海京呆了大半辈子,事业倒是顺顺利利的,可总是少有闲暇时间享受游玩。我们辛苦一些没什么,给她提供一个看看山看看水的环境,大不了清明多开几小时车。”
魏疏沉默一会儿,随即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蒋云。
“最近戒了,”他把烟推回,从羽绒服口袋里抓出一把糖,软的硬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你也少抽,忍不了就来一颗。”
魏疏难得地笑了一声:“梁津管着你?”
“他说抽烟不好,伤肺,”蒋云风轻云淡道,“跟管不管没关系,我现在很惜命。建议你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干妈要是看到你这副不要命的模样,今晚就得跟我托梦唠叨你了。”
“真托梦就好了。”
魏疏几天没清理过下颚,已经长出薄薄的青色胡渣:“这么多天了,我没有一天梦到过她,你说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别这么想,”蒋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独自撑起诺大的产业本就十分艰辛,干妈不会失望,反而会夸你做得好。”
“那就好……阿云你知道吗,许江明昨天找过我了,但我没见他。”
蒋云不擅长在感情上开解人,光凭他和梁津纠缠不休的那些年便能窥出一二。
他找了个借口溜走,追悼会的前一晚,还给远在美国的梁津发了条跨洋短信,问他哪天回来。
晚上零点发的,美国和国内有十二小时时差,梁津那边应该是中午了,等到第二天追悼会开始,他也没收到回复。
魏淳亭生前结识的朋友众多,在海京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里排得上号,因此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梁津人在国外,蒋家派来的是一位被他亲手提拔上来的董事。楚家来得人很多,包括掌权人楚桉,不过那位大少爷楚南缘意外地缺了席,按常理来讲,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总该得露一露面的。
又有一辆车即将驶进来,蒋云重新理了理丧服,待走近后瞧见来人,他当场把半开的车门摔了回去,吩咐司机赶快开走。
“怎么?不允许我们戚家人到场吊唁吗?”
汽车半天没动静,司机被吓得松开方向盘,戚皓从后排推门下来,整个人松松垮垮地站在蒋云面前,眼里流淌着笑意:“来者都是客,阿云。”
“来者都是客,狗除外。”
蒋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犯了狂犬病的狗就更进不得了,因为会被我叫人乱棍打死。”
方才情绪上头说了些冲动的话,冷静片刻,他瞥向轿车后排,发现戚家这回来的只有戚皓一人后彻底松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大的恶意,”戚皓装模作样地委屈道,“大家相识这么多年,你、我、老魏、楚大……还有那个楚二,阿云,我只是代表戚家劝你们节哀,尽一份绵薄之力。”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是吗?我相信以戚少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出来,”蒋云往追悼会的方向走,顺手拿了一杯饮品,“这段时间见多了大风大浪,我这个人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免得有些小人以为我是什么好欺负的玩意,背地里做一些肮脏下作的勾当。”
“行了阿云,见好就收。”
戚皓咬紧后槽牙,僵硬道:“戚家与蒋家合作多年,早就是坚不可摧的盟友与朋友,你何必作出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非得把这份合作弄得分崩离析?”
凭以往对戚皓的了解,他今天说这番话的姿态已然低到尘埃里,全然不似他往日嚣张跋扈的作风,但是蒋云暂时也没想明白他一时示弱的缘由。
“戚少这话可就错了。”
一到声音突然插进来,蒋云循声回头,后背正好撞上一块沉闷的胸膛。男人棱角年轻而锋利,嘴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各行各业谁也离不了谁,大家都是利益合作关系,戚少怎么就把它上升成了‘盟友’?”
戚皓脸色恍然变得难看起来,手指着蒋云背后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楚……”
“楚、尽、风。”
第65章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之久。
五年,不短也不长,刚好够一个青春恣意的校服少年变成一个挺拔沉稳的成年人。
蒋云余光扫到魏疏的背影,说了声失陪,将戚皓一个人晾在原地。
楚尽风在楚家地位尴尬,不过今日楚南缘不在,他是可以顶替楚南缘的位置站在楚桉身边的,但不知他怎么想的,反而很执着地跟随蒋云的脚步。
他感受到背后的脚步声,朝魏疏打了个只有他两明白的手势,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一言不发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三人有意聚在一块闲聊,因此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楚尽风比他们小几个月,一身深色西装挺括修身,额发被发蜡喷过,拢向脑后,看着反倒更成熟些。
“魏哥,节哀。”他颔首道。
蒋云脊背倚着墙面,双手抱臂,率先解释道:“刚在门口碰上戚皓,跟他周旋的时候,没想到尽风突然出现帮了我一把。正好,我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久别重逢,魏疏脸上显现出与蒋云别无二致的讶异之色。
他沉默地打量着楚尽风,须臾拳头轻砸了一下他的胸膛,说:“当年走得那么突然,这些年都联系不上,我和阿云都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魏疏说话的功夫,蒋云也在观察楚尽风。记得一开始认识那会儿,这小子就像一只没发育好的小鸡仔,身高矮了半个头不说,还一副文文弱弱好欺负的样子。
几年一晃而过,不知道加拿大的水里加了哪种催化剂,竟然哐哐把他催到一米八的个头,体格也强壮不少。
“这些年我一直很自责自己的不告而别,”楚尽风说话轻声细语的,一双狐狸眼波光流转,“如果当初再争取一下,或许可以改变被迫出国的局面。”
“你是被逼的?”蒋云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深思也显而易见,楚桉的私生子加起来够组一支足球队,楚南缘的母亲为了防范潜在的危险因子,于其中搅弄风云,让这些有可能威胁到楚南缘继承人位子的私生子自相残杀。
楚尽风在她手下扮猪吃老虎苟了十多年,苟到十八岁被发现私生子里拿得出手的只剩他一个,楚南缘母子反应过来,趁他羽翼未丰,连忙把他踢出角斗场取消参赛资格。
一个漂泊在异国他乡,还有几个月才成年的男生得面对新的环境、饮食习惯和社交圈,纵然以楚家的财力,在物质上不会亏待他,但他仍需要极大的勇气适应所有变化。
“不算被逼,当然,也不算自愿。”楚尽风说。
“当时刚落地加拿大,干什么都急匆匆的,”提起旧事,他面上还挂着一抹微笑,仿佛遇到的不叫困难,叫磨砺,“还很容易被骗,尤其被中国同学骗。”
他挑了两个逸闻趣事讲给蒋云和魏疏听,绘声绘色地叙述完,话锋一转,承接道:“出国那一年,魏阿姨应当四十岁出头。这个年纪可以说是一个人的黄金年华了……魏阿姨身体上哪里出问题了吗?”
“胃、心脏、甲状腺。”
魏淳亭的死尚未尘埃落定,蒋云没有透露太多,劝他回国这几天调整一下时差,熬夜最伤身体。
“阿云说得对。”
楚尽风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说道:“父亲在找我,失陪了。”
没走几步,他又回过身:“有机会再续旧。”
“阿云,你刚才说……戚皓来吊唁了?”确认楚尽风已经走出十米开外,魏疏说道。
不等蒋云回答,他继续道:“这傻逼吃熊心豹子胆了?不怕我把他连人带车打包扔出去?”
“大概是戚伯伯的意思。”蒋云说。
魏淳亭的葬礼惊动了大半个海京,蒋家、楚家、霍家都派了人来,后两家的家主和继承人无一缺席,戚家不出面说不定隔天就得上头条八卦,被解密什么幕后隐情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几天查的怎么样?”
魏疏眼底满是青黑,疲惫地按揉着眉心:“李继春失踪了。”
这位李主任不仅是告知他们“魏淳亭休克”的报信人,还在抢救室担任着主刀医生的角色。
魏淳亭被宣告抢救无效那天,他们查了医院所有聘请不久的新员工,以及一些可疑人士,唯独漏了这个正大光明借故离开的李主任。
等蒋云想到他这号人物,李继春已经溜得见不着影了。
“再等等。”
他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杨勇接着追踪下去,可以确定的是,人要么没出海京,要么没出海京太远。
“戚家背地里还在对你们动手吗?”蒋云看向魏疏。
“这几天挺安静的,但也不能放松警惕,”魏疏肩头蹭了块淡色的尘灰,他伸手拍干净,说道,“戚家除了小茵以外全都是一路货色,爱在你背后耍阴招。等办完魏女士的丧事,我非得和他们好好过几个来回。”
他低声骂了一句,道:“不出手真把我当吃素的了。”
蒋云摁住他肩膀,掌心微微使劲,把人往下一压,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对上戚皓倒还好,可戚家真正的掌权人是戚皓的父亲戚明准,他纵横海京几十年,是与蒋丰原齐名的存在,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有这层顾虑在,被他吩咐下去追查李继春的人动作都十分小心,免得被戚明准察觉,反将他们一军。
“需要的话随时联系。”说完,他转身继续接迎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
杨勇围堵到李继春的当天,蒋云接到第五个来自楚尽风的叙旧邀请,他推辞了对方共进午餐的请求,因为要尽快赶到杨勇那边,从李继春的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晚上好吗?”
电话里,对方语调温和,夹杂着些微的落寞和哀求,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他十四岁遇到的被一群小喽€€拦截在厕所隔间的那个楚尽风。
蒋云:“问题解决完,赶得及就可以。”
“那我晚上六点给你打一通电话,届时阿云再告诉我是否有空,你看这样行吗?”
蒋云无法拒绝地“嗯”了一声。
询问李继春的过程并不顺利,一摞纸质文件被杨勇一撇,送到蒋云眼前。文件上说明了李继春的家庭背景和利益关系网,他有两任妻子,前妻在国内,和他分道扬镳没有任何感情存续,第二任,也是现任妻子上个月移民北欧,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念大学。
儿子在美国,女儿在英国。
李继春的父母于几年前相继离世,可以说国内完全找不到他的软肋。
“我一个好端端的普通人,什么坏事都没干,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扣在这个地方?你们……我要告你们非法拘禁!等律师和警察到了,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