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又问:“他和戚家有关系吗?”
他问到了关键点上,许江明的确和戚家有关系,并且关系匪浅。他可是戚明准的亲儿子,戚皓同父异母的哥哥。
察觉到蒋云的回避,梁津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仿佛一声轻笑,又仿佛一声叹息。
“海京几大世家在明面上都是合作关系,背地争得再厉害,也大多点到即止。戚皓对魏家出手多半有戚明准的授意,包括魏阿姨……戚家脱不了干系。”
蒋云心中疑团加重。
梁津说的没错,贸然发起攻击必然有一定原因,戚魏几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非得打破这个平衡?
而且冲对魏淳亭下手的架势,幕后的人是奔着把魏家整垮的目的去的……等等。
既然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地漏掉一个监控?
“许江明是被推出来挡刀的障眼法。”
蒋云牙齿一合,水果硬糖在口腔内分崩离析,化成了一小块的碎片:“在许江明身上耗费的时间越久,拖得越久,他们就更有利。”
他想错了。
许警官诚然牵扯其中,但凶手未必是他。不论幕后元凶是不是戚家,对方的目的都是想让魏淳亭死,如果挑一个下手时间,哪一刻最好,最容易逃脱?
当然是他忙着调查许江明,魏疏遭受打击在急诊室外一蹶不振的时候。
回想起来,当时他是被魏疏亲自送下楼的,这个空档有没有人趁机钻进去使坏?
新康医院那么多医生,混进去一个,谁发现得了呢。
蒋云胸口一震刺痛,宛如在刀口滚了一圈,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为这股无名之痛叫嚣。
“往回走……梁津,往回开!”
魏淳亭有危险!
第63章
前世他太计较得失,为了与梁津一较高低,为了在整个海京站稳脚跟,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他始终记得接到魏疏电话的那个晚上,那时他不在海京,因为要谈一笔订单,已经高强度运转了四十多个小时。
听筒里传来魏疏的声音,他浑浑噩噩地半眯着眼,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机械地用几个单音表示他正在听。
当魏疏颤抖着说魏淳亭抢救无效,已经被宣告死亡的那一瞬,他仿佛突然间醒了过来,浑身一凛。
“你说什么?”他好似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再说一遍,谁被宣告死亡了?”
魏疏的声音渐渐远去。
几秒过后,一声哀恸的哭音几乎将他耳膜震裂,电话的那一头,一道清脆的撞击声传来,似乎是他这位至交好友跪倒在地的声音。
坐最早的飞机也要几个小时才能赶回海京,蒋云没见到魏淳亭的生前最后一面,只在火化的那一天,看见一个颜色压抑暗沉的骨灰盒。
那么小的四方盒子,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装在里面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魏淳亭去世之前,也常常无缘无故地回想起初遇她的那天。
蒋丰原从小对他态度冷淡,尽管养子身份从未暴露,一个不被父亲在意的孩子,与养子又有什么区别。
蒋家负责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因为家事把他落在学校,班主任给蒋丰原、蒋丰原的秘书一一打过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他蹲在校园的沙坑边,围观一只沙里的小蚂蚁是如何越过“崇山峻岭”,翻过一片树叶,又绕过一颗瓶盖。
小蚂蚁好不容易上了岸,爬到他脚边,结果他一个没忍住落了泪,于是那滴水正巧砸在它身上,变成了一片翻涌的汪洋。
在这个时候,魏淳亭快步走到他背后,帮他擦掉眼泪,问他叫什么名字,家长是谁。
“小云你好,我姓魏,你可以叫我魏阿姨。阿姨的儿子被老师留堂了,这会儿我先去接他,等下阿姨把那个臭小子介绍给你认识,如果小云不嫌弃,你们可以做好朋友哦!”
六岁的小孩识字少,不知道这个“wei”是为什么的为,还是位子的位,总之整个小学一年级,蒋云送魏淳亭的贺卡开头写的都是“致最亲爱的为阿姨”,引得她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除夕夜,蒋丰原从不在主宅过。一开始有霍蔓桢,后来她走了,主宅只剩下蒋云和徐姨。
小孩子大多好面子,新年的时候魏疏问他蒋家的人那么多,走亲访友是不是特别热闹。呆在一楼客厅,刚吃完徐姨下的雪菜肉丝面的蒋云环视四周,说谎话不打草稿:“嗯,人特别多,爸爸让我挨个叫人,可是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呀!”
“我这边也是,累死了……你听听,还有鞭炮声呢!”
蒋云把电话设置成扬声器模式,音量调到最大,魏疏那边噼里啪啦地响,只是响得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正准备把音量调回去,不料徐姨一句“别聊太晚,九点前得上床睡觉”戳穿了他的谎言,魏疏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还笑出了回音。
“你也在骗我吧,”蒋云反应敏捷,说道,“鞭炮声是电视机里的,你现在……在厕所里蹲着!”
魏疏笑声停了,忿忿不平道:“你在我家装了监视器吗?”
怎么可以猜得这么准!
蒋云得意地哼哼两声,问:“魏阿姨没陪着你吗?”
“医院有点事,我妈还在处理呢。”
“诶,反正你也是一个人,要不来我家,我妈快回来了,咱们今晚一块看春晚重播!”
蒋云犹豫道:“可是徐姨……”
“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徐姨说!”
在他跟魏疏的软磨硬泡下,徐姨松了口,亲自把他送到魏家然后陪着自己的家人过年去了。
魏淳亭差不多零点左右才到家,一进门,蹲在玄关的两个小萝卜头就被两个巨大的礼盒砸了个满怀。
“新款游戏机,”魏淳亭装模作样地数落魏疏大晚上把蒋云折腾过来,须臾从手提包里摸出两个分量厚重的红包,“来,压岁钱,一人一份。”
蒋云仰着头,傻傻道:“我也有吗?”
“是呀,本来打算明天给你的,但小云既然提前来了,那我就提前给了吧。”
客厅回放的春晚即将结束,主持人们正在进行最后一段新年祝词,玄关顶部的灯光暖黄,将魏淳亭的面部线条衬托得十分柔和。
“想不想换个称呼呀,小云?”她笑着说。
从此,魏淳亭平等地给予了双份的爱。
赶回新康的路并不长,蒋云却觉得他好像走了一辈子。
他冲进医院大门,不巧几个电梯全都处于上行状态中,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地亮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让相爱者错过,好人结恶果,让医生倒在手术台,不知生死。
重活一世,难道不能避开从前那些遗憾的事吗?明明他争取过,明明他已经尽量做到了范围内的极致,如果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上天赋予他的新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跑过一整条长廊,魏疏站在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前,他的身边站着副院长袁媛。
蒋云脚步渐缓,嘴里喘着粗气,还差最后一步与魏疏并肩。长腿伸了一半,戴着口罩的医生推开门,问谁是家属。
得到回复,医生宣布道:
“很抱歉,病人抢救无效,请节哀。”
砰、砰。
直到膝盖上传来痛意,蒋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医院冰凉的地面上,
有人上前扶他,蒋云把那些人的手挥开,上半身因重心不稳狠狠一晃,最后他双手撑地,仿佛忏悔一般低着头跪在手术室前。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能改变?
为什么他总是留不住所有他想留住的人或事?
长廊的玻璃窗外,阴云密布,阴沉沉的天幕不见一丝日光。半晌,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到窗台,无声无息地化了。
海京市,冬季,一场暴雪骤然降临。
第64章
雪天路滑,人行道的积雪被环卫工人铲到两边,堆成尖尖的小山,融化的雪水被淌得多了,变成泥泞的深灰色,印着各种纷乱的鞋印。
一辆通体银白的轿跑停在对街旁的停车位上,前排的两扇车窗关得严实,车内开足了暖气,蒸得人脸上通红。
须臾,坐在副驾的青年受不了热,降下车窗让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冲散一些闷热感。
“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一下吗?”蒋云吐字平缓,指尖敲击着方向盘,表情淡淡的。
许江明扭头盯着车窗外发呆,在警局的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下巴瘦了一圈,哈气时吐出的一团团白雾铺散开,在窗面留下一片模糊的雾迹。
他摇了摇头,说:“魏阿姨的死并非我作为,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一点都不无辜。”
“当初是我鬼迷心窍,被戚皓的威逼利诱蛊惑,想趁这次体检的机会在魏阿姨办公室放监听器。”
敲击的节奏被这段话打乱,蒋云脸上有了些许波动,问道:“他拿什么威逼利诱你的?”
“他说……”
许江明踌躇地顿了顿,很纠结的样子。
蒋云续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戚皓是不是告诉你,你其实是戚明准的私生子,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如果你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就必须帮他做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邹渝那张温婉秀丽的面容渐渐与许江明的眉眼重叠到一起,两人长得实在相像,只要见过一方,再见另一方一定会觉得他们有着血缘的纽带。
蒋云看着他,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我见过你母亲,”他将微微歪斜的车内后视镜摆正,两只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现在所处哪个国家,这些我都清楚。”
“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全部信息,如果你想。”
许江明嘴角抿开一个微笑的弧,自顾自地说道:“五岁以前,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领养,所以每次有人到院里来,我都会乖乖地在教室读书、画画,大概那些领养人认为我太内向了吧,没有人愿意把我带回家。”
“五岁的时候,有对夫妻来到孤儿院,他们很想领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他们选中了我,因此我也有了一个家。后来我读初中的时候,养母意外怀孕了,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关注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弟弟身上。”
“这些感受你有对你的养父母说过吗?”蒋云说道。
“没有意义,”许江明眼神平静,说,“之后我考到海京读大学,在这里工作、租房,只有逢年过节和他们联络。”
“戚皓找到我,跟我说我母亲还在这个世上的时候,一开始我还很怨恨,觉得是她抛弃了我,可越到后面越渴望与她相见,想当面问一问她是自愿抛弃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