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徐可阳?”
阮绥音不耐地撇过头:“别管我了好不好,向斯醒??”
“€€€€好啊。”
对方很快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意识到眼前场景与记忆偏差的阮绥音却愣了一下,有些惊诧地看向他。
视线终于变得清晰了,这一次阮绥音看见他苍白的面孔上不再是那温柔得仿佛春日微风的淡笑,而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别管你,我也不会被你连累。”向斯醒冷声道,“不会被诬陷成强奸犯,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
他颈间突然浮现出一道狰狞的勒痕,斑驳的青紫色淤块之上是往外翻出的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瞬间将他纯白的衬衫染红,刺得阮绥音眼睛生疼。
他的话音突然变得很钝重,回声始终在阮绥音耳畔久久不散,激引起胸腔的震动,让阮绥音心脏狂跳,浑身战栗不止,他想逃,却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应该死的不是我。”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阮绥音的脖子,眼睛里也流出鲜血,“是你€€€€!!!”
用那双总是将阮绥音搂在怀里温柔抚慰的手,那双总是轻轻顺过阮绥音发丝的手,那双即便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开阮绥音的手。
“你这个冒名顶替的丑八怪,去死€€€€!!”
阮绥音看着他,没再挣扎,不知为何,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身体和心灵都。
如果说他的世界里这最后一束光都要被淹没,那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扯成斑驳的色块,然后一道锐利的白光蓦地刺进来,他感知到了阵阵灼痛,本能地抬手,胡乱遮挡着躲避。
最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终于逃离了噩梦。
他花了些时间辨认自己所处的地方,才发现自己靠在秋千椅上睡着了。
初晨第一缕日光落到他身上,他惊魂未定地平复了半晌,才猛地站起身,躲到阴处避开阳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段奕明送来的药了,之前和傅斯舟一起睡的时候是不需要,而这段时间又完全忘了要吃。
而这次的噩梦和以往都不同,却可以称得上是他所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
而比之噩梦本身,更令他感到绝望的大概是,傅斯舟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这噩梦很有可能是与现实所契合的。
向斯醒会后悔为自己挺身而出,而重来一次,他会做出与过去截然相反的选择。
阮绥音扶着花篱缓慢挪出露台花园,走进客厅时,傅斯舟也刚好打着领带从房间里走出来,不得不面对面撞上。
傅斯舟注意到他嘴唇都没了血色,脸颊却微微发红,像轻度过敏,冷汗将发丝粘连在他颈间,就连胸口都铺开一层薄薄的水渍,神情恍惚,显得疲惫又憔悴。
阮绥音显然无意和他说早安或者打声招呼之类的,只是拖着脚步迈上台阶,甚至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要掠过他身边时,阮绥音的手突然被他一把抓住。
阮绥音似乎被吓到了,惊叫一声挣脱他往后连撤两步,喘了两口气才颤着眼问他:“你做什么??!”
仿佛自己是什么恶贯满盈的怪物似的,傅斯舟在心里自嘲。
“你是怎么了。”尽管略微有些不耐,但傅斯舟还是问。
他的状态很差,让傅斯舟不安。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下意识说出这句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时,阮绥音自己都愣了一下。
“当然有关系。”傅斯舟蹙眉,又走近了一步,“你的脸…”
“什么…?”阮绥音怔住,随即惊慌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
没等傅斯舟说完,阮绥音便捂住脸忙不迭转身,要回房间照镜子,一迈开脚步腿却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
傅斯舟上前去扶他:“你冷静一点…”
“我的脸怎么了??”阮绥音又哭了,他的脸好像突然浮起一阵炙痛,仿佛正在被灼烧,滚落的眼泪也像火上浇的油,让痛感愈发强烈。
“没有,没有…”傅斯舟连忙说,“你的脸什么都没有…”
他说的话阮绥音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眼前只有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在一遍遍讥讽他“丑八怪”。
傅斯舟想顺顺他脊背安抚他,他却突然惊声尖叫着往角落蜷缩:“别说了…别说了!!”
傅斯舟不敢再开口,只是小心翼翼伸臂拢住他,一下下理顺他的头发,像给猫咪顺毛,直到他不再抖得那么剧烈,傅斯舟才松了松他,衣襟却被他一把攥住:“向斯醒……”
傅斯舟心跳停了一下,周遭的事物仿佛被蓦地拉远,只剩眼前的阮绥音,残忍至极、却又弱质纤纤得让他不忍再发一丝脾气或是多一句苛责的阮绥音,在他的怀抱里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你真的后悔了吗…?”阮绥音泪眼朦胧地哽咽着问他,“真的吗…?”
“……没有。”最后傅斯舟只能擅作主张地替向斯醒回答,“没有后悔。”
“€€€€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傅斯舟将阮绥音抱到房间的床上,看着他昏沉沉睡下,随即有些脱力地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很快,阮绥音睁开眼,撑着上身爬起来,冷冷望向门口,嗤笑出声。
下午三点,陈帆和保镖抵达新月大厦,接阮绥音去录制第三次公演。
录制结束后,走进化妆间,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徐可阳时,阮绥音愣了一下,很快便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只是瞥见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蚊蝇。
直到徐可阳缓慢地起身,直直走到他身后,他才慢吞吞地抬眼,这才看见徐可阳脸上的瘀伤。
听说徐可阳的父亲徐骋这个人随了哥哥徐朔的性情,小地方出身,得了势就恨不得踩死所有危害到自己利益的人,就连对家人也毫不留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如果我是你,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阮绥音指尖绕着头发,“怎么,还想再给我一刀?”
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也忘了那是谎话。说出后半句时,阮绥音甚至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仿佛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见徐可阳不说话,阮绥音又讥讽道:“你该不会…还想上节目吧?”
视频一出,徐可阳公司的公关团队已经瘫痪,没有任何洗白的余地、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出的瑕疵,所有人都对徐可阳长期压迫、甚至暴力攻击阮绥音这件事深信不疑,而删帖删视频压热度也无济于事,这个爆炸性新闻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整整48小时,徐可阳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推迟了所有的工作,而一些品牌甚至已经解除了和他的合作,撇清关系不说,还跟他索要了几份巨额违约金。
节目组还算给他面子,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宣布了他退出节目的消息,却没想到今天他还是来了。
“你竟然敢€€€€”徐可阳终于开口了,那原本十分甜美的蜜嗓变得有些沙哑,“你竟然敢做到这种程度€€€€”
“啊…你好像误会了…现在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他神情无辜,目光却阴毒,指尖轻轻刮过徐可阳受伤的脸颊,露出了个令人胆寒的狞笑,那轻灵的嗓音此时如同巫毒的咒言。
“远远不够€€€€!!”
他一扬手将桌上的玻璃杯甩下去,俯身捡起一块碎片。
意识到他又要故技重施时,徐可阳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他,他却突然用两只手死死握住徐可阳的手。
碎片边缘嵌进徐可阳手心,他带着徐可阳的手直直将尖端往自己胸口扎,如果不是有自己的阻力,徐可阳深信他那力气足够刺穿他的心脏。
门外传来脚步声时,阮绥音终于松开了他,又拨乱了自己的长发,扯了扯衣领,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不管不顾地扑到走进来的人怀里,撞落了他原本抱着的一捧蓝色玫瑰,花瓣零落一地。
“哥…救我…”阮绥音攥着顾闻景的衣襟,胸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纯白的演出服。
顾闻景抬臂护住他,怒不可遏地睨向徐可阳:“徐可阳€€€€!!”
徐可阳有些麻木地扯扯唇角,垂了手,已经沾了他鲜血和指纹的碎片砸落在地。
“我说过,我说过别再碰他一根头发!!你这个杀人犯!!”顾闻景彻底对这个亲弟弟最好的朋友失去了耐心,只是冲一旁的保镖吼,“报警,现在就报警!!”
“就算顾家从此和徐家一刀两断,我也要你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徐可阳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恍惚地看着他和他怀里啜泣着说自己好痛的阮绥音。疯子。
他竟然从未发现阮绥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傅斯舟抱着一束花,站在走廊转角,远远看着阮绥音和配合他出演的顾闻景。
他那副样子实在惹人怜爱,显然,顾闻景已经被他惹得心都快融化,完全卸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面孔,抱着他柔声哄慰的模样都不像顾闻景了。
而傅斯舟也同样心疼他。
只不过,他心疼的不是阮绥音扮出来的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而是到最尾,阮绥音只有扮成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才能引人去深究他的痛苦,才能让伤害他的人也感受到同样的痛,才能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想,徐可阳大抵永远都不会想通,阮绥音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个冷血可怖的疯子。
一颗纯洁的心,会因为一个看到他恐怖胎记后被吓得惊叫后撤的少年而畏缩自卑。
会因为无端将恶意倾泻到他身上的施暴者而变得怯懦。
会因为冷眼旁观、不曾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们而感到绝望。
地狱里的天使总是显得格外突兀,不堪抵挡那些酷刑折磨的最后,他在污浊泥潭的裹挟下被同化成了一个美丽却腐坏的畸形产物。
不仅仅是徐可阳,连同段奕明、顾闻景、包括傅斯舟自己€€€€全都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说】
【许美静《倾城》,作词:黄伟文】
第67章 为何未能待我差到让我去憎你
“可以了。”
扶着阮绥音走出医院电梯时,傅斯舟还是忍不住开口。
“可以了,阮绥音。”
“我说过,”阮绥音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否定他,只是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傅斯舟没说话,阮绥音又突然转向他,目光带上了怒意:“还是说你认为,现在他吃的这点苦头已经足够抵消他给我带来的痛苦了,是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咄咄逼人,傅斯舟只能卖乖讨巧。
“做你想做的就好。”傅斯舟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再伤害自己。”
“没有必要,傅斯舟。”阮绥音斜睨他一眼,“没有必要总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如果你根本不爱我€€€€”
“那就对我差一点,差到让我去恨你。”
阮绥音不喜欢摇摆不定。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不喜欢傅斯舟时而体贴、时而冷酷,不喜欢自己几乎要心灰意冷,又要被他心血来潮的温柔撩拨得心神不宁。
“你的世界里只有爱和恨吗。”傅斯舟认真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