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了然地笑道“但是伊柳沙只看得到前面的霍伊尔。”
伊柳沙的《假面舞会》在总决赛后又细化了一些编舞动作，加入了芭蕾动作和军人意象，沙俄小军官的形象更是鲜明。
伊柳沙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他比第一次比赛，第一次踏入成年组时，状态更加兴奋。
第一跳4T+2T，伊柳沙擅长的4T连跳。但是他在第一次点冰时就滑了一点，没有吃上劲。伊柳沙的心情瞬间从亢奋转成慌乱，他几乎是呆滞地等着自己摔倒，半点挽救都做不了。
场边的霍伊尔叹息地闭上眼睛。伊柳沙只会4T和4S，三个四周跳的配置只要失误了，他连挽救的空间都没有。这就是他不让伊柳沙加大难度的原因。但是昔日的小师弟长大了，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能无话不谈了。
霍伊尔很明白伊柳沙的心理，他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根本没法劝，或者说劝也没有用。
失误后伊柳沙慌了阵脚，4S双足落冰，旋转时轴心偏移。他自己把领奖台越推越远。
梁舒和波琳娜教练对视一眼，含义很明显。
机会！机会来了！
第67章 赛季最美自由滑
伊柳沙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低着头来到冰场出口。
“师哥……”他嗫喏地抬眼看向霍伊尔，霍伊尔平静地说“去等分吧。”
伊柳沙回头望了望，沉默地向等分区走去。
霍伊尔轻声对气鼓鼓的R国教练说道“您应该陪他去等分。”
“你认为他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吗？我们太宠着他了, 要让他长长记性才行。梁舒比他还小，却比他成熟稳重多了。一年升入成年组的运动员, 人家把一个项目扛起来，跟你和欧文这样的选手平等对话, 伊柳沙却像个孩子。”R国教练呼出的气都带着火星。
“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分数。教练, 今天有很多记者来。”霍伊尔劝道。
R国队教练跺了跺脚, 走到了伊柳沙身边。两个人明明是师徒，却坐在凳子的两边，并不对视。
伊柳沙的得分打出来了。
技术分（T分）：92.9
节目内容分（P分） ：89.9
自由滑总分：172.8
短节目+自由滑总分：273.1
排名在布莱克和平出凉太之后，位列第三。
伊柳沙看到分数, 身上一股撑着的劲一下子垮了下来。这个成绩不能说不好，但是和R国接班人的要求相差甚远, 和R国冰迷的目标相比差得更远。他今天的表现，堪称R国战犯。
“还好有霍伊尔在。”R国主教练叹了一口气。
伊柳沙闻言, 默默地低下了头, 牙齿紧咬。他无法对自己说，后面的梁舒和霍伊尔都会失误，他能保持第三名到最后的谎言。他终究要和世锦赛奖牌擦肩而过。
欧文一瘸一拐地蹦到霍伊尔面前, 他不惧霍伊尔冰山一样的冷脸搭话道“伊柳沙和平出凉太的分数对于顶级男单没有威胁性。霍伊尔, 你的麻烦来了。”
霍伊尔沉默，他不愿意在欧文面前指责同门师弟，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无从反驳。花滑大国能够垄断奖牌，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两到三人打出的战术配合, 伊柳沙的任性让R国的链式防守失效了。
如果伊柳沙能够按照预定方案，完成290左右的高分，梁舒就会很难选择有利战术。但是伊柳沙只拿了273分，给梁舒很大的容错空间。如果他跳两个四周跳，只要clean就有可能赢。如果梁舒选择三个四周跳，不但能稳赢，还会给霍伊尔造成冲击。
自由滑最后一位出场的选手最怕前面的选手上高难度。因为最后一个上场心理压力是最大的，冰面状况泥泞不堪，失误的可能性很大。选手们一般不愿意在这个出场位置拼难度。除非是实在逼不得已。
欧文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说道“你等着吧，梁舒的表现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虽然我没法上场，但是我的名额还是会给你制造麻烦。”
解说汤馨把麦关掉，小声地对搭档说“伊柳沙的分数并不高，梁舒这赛季每一场的总分都能超过他。你说，咱们能不能肖想一下世锦赛的奖牌。”
“之前的成绩，都是在梁舒状态不错的情况下拿到的，花样滑冰比赛很吃状态。这次世锦赛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再说了，这可是世锦赛。虽然都是世界大赛，但是世锦赛的含金量和大奖赛还是不一样。”
汤馨叹了口气，“我也就是在心里想一想，万一成真了呢。16岁少年升组第一个赛季，世锦赛夺牌，C国男单史上第一枚世锦赛奖牌，这也太刺激了。”
徐跃抿抿嘴唇小声说道“我也在心里想呢，正好这场自由滑失误多，咱们有机会。但是这个梦也太美了，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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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舒一身黑袍出现在冰场中心，浓烈的黑和冰场极致的白，形成了刺目的反差。不需音乐响起，就把人带到了《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世界。俄国的冬天，天地间只有白色，监狱的墙是白的，没及小腿的雪是白的。只有马车留下整齐的辙痕和黑色的蹄迹，远处黑色的镣铐叮当作响。
梁舒像婴儿一样卧在冰场中央，静美如水边的阿佛洛狄忒。
上帝死了。
梁舒慢慢睁开了清澈的眼睛，直起身双手缓缓落下，好似唤醒了世界。熟悉原著的观众们立即明白他在扮演男主阿廖沙。黑色的修士长袍，静谧的眼睛，他是天使一般的阿廖沙，美得让人心颤。
布莱克扬眉说道“他改了开场动作了吗？额，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很高级。怪不得很多冰迷说，梁舒的每一场节目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藏，值得珍藏。我好朋友钟钰连梁舒赛前合乐滑的版本，都要挑选角度买下来。”
阿廖沙骄傲地说“钟钰果然很懂花样滑冰，不愧是我男神。我也珍藏了钟钰每次的比赛录像，C国冰迷都没有我收藏的全。J国杯结束后，他这套节目被称为最好的自由滑。总决赛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换了考斯腾，所以感觉更对路一些。但是我有预感，他世锦赛的这版《卡拉马佐夫兄弟》，才是最好的一次。”
布莱克拉长了音说道“拜托，我不想再得铜牌了。运动员自己是编舞师真的是BUG。”
阿廖沙把手搭到他的后颈上威胁道“不然你和我的第六名或者第七名换一换？”
细腻柔美的大提琴拉开了序幕，木管乐器为旋律添加了几分华彩。梁舒坚定地压步后滑，左脚呈崴脚式大外刃，右脚利落地点冰。
4Lz。这个跳跃兼顾了力度和美感。梁舒不愧是世界上第一位完成4Lz的运动员，只有他才能做出4Lz独特的飘逸感。
完成跳跃后，梁舒稍微调整一下，换成左脚点冰。
4T+3T。同种跳跃的连跳，更加连贯和谐。由梁舒这样的连跳大师施展出来，更加美轮美奂。
解说汤馨激动地说“这是梁舒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完成4+3连跳，在开发出4+3连跳后，他的自由滑可以完全避开两周跳了。”
汤馨的手指紧紧捏着头麦，手汗已经打湿了前端的海绵。她解说花滑比赛多年，自然知道，如果梁舒只想用两个四周跳，没必要冒险上4+3连跳。他一定会有后招。而如果梁舒能够成功在自由滑完成三个四周跳，其他动作不发生大失误的话，拿一枚奖牌是板上钉钉。
汤馨紧张地吞咽吐沫，双目死死地盯着梁舒的声音，甚至忘记自己在直播解说。
这时，全场发出惊呼。
梁舒跳了一个3A后，好似落冰翻身一样换了足，随后原地接了一个3S。
场边观战的霍伊尔眉头紧锁，惊讶地说道“3A+1eu+3S，他跳了一个夹心跳！他彻底解放了3A连跳的样式。”
欧文惊呼“那是个1eu？我差点没反应过来，一般三连跳都是3+2+2的配置。”
“是的，也称1/2后外结环跳(half loop)。最新版的cop中说，1eu按照后外结环一周跳的分值计算，半周跳能达到一周跳的分值非常划算。但是大家都是成年男单，没事谁会去跳一周跳？这么多年，大家都把它当成一个废政策来看。梁舒却真的用上了。”
“妙啊。3T和3Lo是唯二两个能接任何动作跳跃，可是如果选择把编排中重复的机会给它们，在难度上又会吃亏。梁舒的1eu看起来只有0.5分，但是它相当于在冰上迈了一步。这分明是休息了一秒钟，得了0.5分。我休赛季一定要练这个跳跃。”
霍伊尔补充道“他在BV（基础难度分）上根本没吃亏，因为夹心跳的第三跳难度分，比传统的三连跳高。half loop后面可以接任何一个跳跃，只要这个能做到原地起跳完成，就可以接到后面。梁舒的3S和3Lo都是可以原地起跳的。如果梁舒愿意，后面也可以接入F跳、Lz跳，赢得更高的BV。”
欧文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在总决赛是因为不能跳3A+3T，又没有练过3A+3Lo导致失误。现在他找到解决方式了。吃了一次亏就要彻底解决后患。嘶，这份执着的精神，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这么妖孽。”
梁舒稍稍从密集的跳跃中喘了口气，跳接燕式旋转。钢琴的单音悲壮苍凉，富有力度，弦乐把冰场织得密不透风，密集的和旋如排山倒海般来临。一切都是灰色的，冷调的灰。十几人合围的大橡树，仿佛能穿透天地。梁舒双手伸开，侧身朝向天空，仿佛在模仿大树的枝杈，触摸遥不可及的太阳。
他精巧地用一个结环步，滑出燕式旋转，优雅连贯得好像在参加舞会。
和声小调悠远清澈，极具民族风情。梁舒的定级步法编排得曲折流连，顾盼生辉。梁舒用内勾步接外勾步，再接括弧步，最后他双手抱头低头含胸，脚底如圆规一样画了一个圈，以一个同样的结环步，呼应前面的动作。
就像定级步法以结环步开始，又以结环步结束。命运是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没有人能逃过这个痛苦的世界。高傲美丽的卡嘉陷于疯狂和愧疚。聪明绝顶的伊万，在清醒中分裂。至情至性的米卡在挣扎中癫狂。阿廖沙是像神一样的孩子，未来的路却只能独自前行。
梁舒双脚伸直外开，身体微微后倾，在超快的滑行速度中，进入大一字步法。他单手捂住自己的左脸，袖口处柔软轻薄的木耳花边，在急速滑行中绽开。黑色的花朵，在簌簌地风声中，亲吻着苍白清瘦的腕骨。
超长的大一字步法，应和这小提琴的长音，本就震撼人心。梁舒的手部和面部动作更是堪称神来之笔。
没有人舍得鼓掌，没有人愿意破坏这份极致的美丽。
欧文在静寂中鼓掌，用法语大声喊道“Bravo！”欧文话音刚落，观众席上如梦初醒，纷纷叫道“Bravo！”这本是在音乐会和芭蕾舞剧中常用的叫好词汇，花滑场地上出现过各式各样的叫好声，很少出现这个词汇。但是梁舒的大一字滑行担得起一切古典矜持的赞美。
梁舒的滑行速度渐渐变慢，钢琴低音如心脏跳动一般，骚动着空气。他在大一字滑行中，直接转身起跳。
3A。落冰直接砸在钢琴的重音上，分毫不差，跳得人头皮发麻。
布莱克抱着头说道“这，这也太超过了。我得缓一缓。”
“梁舒的合乐技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阿廖沙被震撼得拿不稳录像的手机。
伊莎贝拉在观众席上喊到大脑缺氧，3A跳得让人舒爽透顶，她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受到的震撼。
音乐进入了如水的慢板，长笛声明丽清澈，大提琴温柔缠绵。闭上眼，仿佛看到静置的水塘上飘着半腐烂浮萍，落叶打着旋飘在静谧的水面上，惊起一丝涟漪。
梁舒轻轻亲吻自己的手指，随着后滑的动作，把手臂往前送去。他眉头微蹙，眼神温柔又复杂。阿廖沙和哥哥立场相悖，但是他们终究选择了亲吻彼此。他们想摧毁对方的信仰，却递上了真挚的爱。
霍伊尔轻笑一声说道“梁舒竟然比俄国人更懂俄国人，和俄国人的浪漫。”
宽广，悲悯，救赎，浪漫。
俄式的浪漫，是西伯利亚冬天的铁棍浇上热可可。舔一口，唇齿间甜蜜带着血腥气。
梁舒转身加速，双脚呈八字直接起跳，一个潇洒自如的4S平稳落冰。梁舒的萨霍夫系列跳跃一直都有独特的美感，每次跳出来都能获得极高的GOE加分。
场边波琳娜和邢伟教练兴奋地击掌。梁舒有三个四周跳打底，奖牌稳了。谁能想到，两天前还在倒数第二组争牌无望的选手，已经预定了一枚奖牌？
霍伊尔突然出声对欧文说道“梁舒跳了三个四周跳，伊柳沙的奖牌没戏了。”
欧文耸耸肩说道“我就说梁舒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怎么样？他不但拿了伊柳沙的奖牌，还给你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吧。”
霍伊尔抿紧了双唇呼吸声慢慢变重。他短节目有优势，一样的自由滑配置，赢的人会是他。
第68章 算摔了还是没摔？
乐曲进入波澜壮阔的高潮。小提琴在宏大的管乐中悲鸣, 弓弦越拉越紧，揉弦越来越重，仿佛天幕即将落下, 末日将要来临。
梁舒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自由滑还有1分钟结束，可是他的肺已经快炸了。肌肉含量减少的恶果不是短时间调整恢复就能弥补的。他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 大腿在颤抖，肌肉甚至有痉挛的趋势。
下面一跳是3F, 梁舒最不擅长的三周跳。菲利普系列跳跃和勾手跳同宗同源, 动作极其相似, 只是一个滑行用刃是内刃，另一个是外刃。自从梁舒这赛季主攻4Lz，菲利普跳的感觉就越来越差。但是由于他之前已经用过了擅长的3S，所以最后一跳必须跳3F。
赛场边上, 波琳娜教练紧紧握住栏板，大声提示梁舒技术要点。只有队内知道, 梁舒这套节目最大的炸点是3F。如果3F成功，他将凭着一套全clean自由滑, 反超到第二名。
如果3F摔倒, 甚至跳空，银牌的归属将看裁判的判罚尺度。梁舒的裁判缘，远比不上被称为R国太子的伊柳沙。他想拿到银牌, 想凭一己之力, 为C国拿到奥运会的男单三名额，就只能靠自己做到最好。
邢伟教练同样脸色沉重。弱国出身的运动员，格外容易被裁判拿捏。一样的错误, 如果是伊柳沙做出来，可能只影响T分（技术分）。如果是其他人失误, 裁判换一个角度说，跳跃失误损害了节目完整性，从而狠狠扣P分（节目内容分），你也没脾气。甚至以一次失误的比赛为基准，重新定义P分的档次也未可知。
“摔！摔！摔！”鹿谦的眼睛闪出疯狂的神色，他已经不在乎被别人听到了。他只有一个念头，让梁舒摔倒，再摔倒。哪怕以梁舒现在的分数也能稳稳超过他，进入前十名。
梁舒左脚内刃滑行，右脚点冰起跳。这一跳的高度明显有些欠缺。梁舒尽力转完周数却无暇顾及旋转轴心。当旋转完成的时候，他的身体和冰面已经呈45%角，几乎是必然摔倒。梁舒伸出双手，猛地撑了一下冰，随后收紧核心，奇迹般地稳了下来。
场上的观众一片惊呼。运动员救场见得多了，没见过这样极限挽救的。
这样能行？以为要磕头行礼了，结果他在最后一秒站住了。这是刻意挑战我们心理防线吗？
梁舒的状况远没有那么乐观，他头脑眩晕，太阳穴突突突跳着疼。梁舒张嘴大口呼吸，可是供氧量根本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节目编排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梁舒几乎是双眼发黑，盲跳起脚。还好下个跳跃是他铁板一样的3Lz+3Lo，勉强完成了第一跳，只是第二跳时失去了动力，导致双足落冰。
梁舒连续出现两个中错，体力即将耗尽。但是他还有一个单跳没有完成，如果最后一跳顺利完成，他还保留着争夺银牌的悬念。如果最后一跳出现大失误带动后续崩盘，他甚至会丢掉铜牌乃至第四名。因为伊柳沙和第四名平出凉太的分差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