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观战的霍伊尔乃至布莱克都松了一口气。如果今天来的是满血的梁舒，他势必猛烈地争夺金牌。但是半残状态的梁舒，注定要功亏一篑。
梁舒的身体累到只能凭着肌肉记忆运动，但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按照原计划，他的最后一跳是3Lz单跳。如果没有意外，这套三个四周跳的配置，足以让他冲击银牌。不过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他不敢保证3Lz的成功率了。
这就是结局了吗？即便及时调整状态，即便前面高难度的四周跳都完美完成，我还是不能站到领奖台上吗，难道蝴蝶真的飞不过沧海？
不甘心，我不甘心！命运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想让我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尖溜走吗？想让我就这样输给自己吗？
没那么容易。即便刀锋已经逼到脖颈，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梁舒的眼睛突然变得凌厉慑人，他用尽力气扯出一个不成样的笑容。即使如此，赌上一把又何妨？小爷今天跟你玩到底。
他深吸一口气，左脚全力点冰，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腾空而起。
4T。梁舒在濒临绝境的时候竟然选择加大难度，做了第四个四周跳。
霍伊尔在梁舒伸出左脚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选择。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围栏边缘，冷静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缝。“这个疯子。”霍伊尔喃喃地说道。
梁舒在落冰的瞬间，膝盖将缓冲做到极致，但是重心还在一点点地失去。他紧忙用另一只脚落冰。
落冰翻身。这也是跳跃落冰的失误之一。
梁舒表情却半点不慌，他在翻身后迅速接了一串结环步和乔克塔步，好似刚才的落冰翻身是步法衔接的一部分。随后他还顺势滑到裁判席前，翻了一个手花，公然撩裁判。
裁判们被梁舒淡定投入的表情搞得有点懵。大家纷纷挠着头交头接耳，不知道这个跳跃该不该算失误。毕竟梁舒这版《卡拉马佐夫兄弟》从开场动作就和其他版本有差异，大家拿不准梁舒是不是有意为之。
刚才的动作失误了吗？当然失误了。只不过，梁舒咬着牙做出刻意编排的姿态。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骗过裁判，只要有一分希望，他就愿意尽全力掩饰。
乐曲进入最后的尾声，狂暴的节奏舒缓下来。钢琴的音色清冷曼丽，双簧管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风情，好似贝加尔湖畔的冰冷美人。
梁舒脚下突然一绊，向前扑倒。冰迷们纷纷发出惊呼，梁舒完成了所有技术动作，这只是最平常的滑行而已，居然生生平地摔倒。
梁舒已经没有力量挽回重心了。他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难道拼命了四分多钟，最后要在这里因为摔倒而扣一分吗？明明还有十秒钟就要结束了呀。
还有十秒钟？梁舒瞬间想到了办法。
他在落冰的瞬间，将自己摆成了优雅的姿态。他并没有试图站起，而是慢慢蜷缩身体，将身体摆成开场时的婴儿蜷缩模样，随后利用最后三秒钟，亲吻了冰面和手指。
音乐结束了，掌声却反常地没有立刻响起。全场都愣住了。
梁舒到底有没有平地摔？如果说他没有平地摔，而是自己精心设计的编排，可当时摔倒得确实有些突然。如果说他是平地摔，那怎么解释梁舒顺畅自如的结束动作？他的结束动作重回婴儿姿态，首尾呼应，意蕴丰富，不可能由一位运动员当场即兴完成。
一场比赛，居然出现了两大悬案。裁判们皱着眉头交头接耳，头发都要被薅秃了。
梁舒却管不了这些，就着爬俯的姿势，大口喘气。他的眼仁完全虚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强撑着告诉自己，做戏要做全套，坚决不能让裁判发现，自己因为体力不支而平地摔。至少不能让他们现在看出来。就算硬撑也要撑到分数出来之后。
梁舒机械性地凭着直觉，一脚深一脚浅挪到等分区。邢伟教练给他递上水杯，焦急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梁舒强撑着说道“我没事，别跟我说话。”
邢教练又把水杯递上去，梁舒依然轻轻摆手推拒。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吐出来。梁舒体力透支，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脑子里嗡嗡作响。但是他咬紧牙关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分。除了冷淡一些，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死在这，也要把戏做全套。
梁舒的分数出来得格外慢，好似裁判对于摔倒和双足落冰的判罚也很纠结。
霍伊尔已经在冰场入口处备战，目光却紧盯着大屏幕。他是最后一名出场的选手，也是R国花滑最后一位守门人。饶是霍伊尔身经百战，此刻也无法保持冷静。
“我没想到他居然能跳四个四周跳。如果他那两个动作被裁判认定为失误，并遭到大尺度的判罚。那么他最终的分数对我没有冲击。如果没有的话，他的分数足以争金。”霍伊尔眉头紧锁。
“伊柳沙已经掉出了领奖台，没有两枚奖牌做底，R国冰迷不可能满足于一枚银牌。”R国主教练意有所指地说道。
霍伊尔顿了一下轻声道“我明白了。”
分数出来，全场哗然。这是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分数。没有人能想到状态不佳的梁舒能有这样的发挥，而有四个四周跳的自由滑，也足以配得上这样高的分数。
技术分（T分）：116.9
节目内容分（P分） ：101.7
自由滑总分：218.6（WR）
短节目+自由滑总分：318.2（WR）排名第一。
奇迹降临伦敦冰场！这是足以记入花滑史册的惊天大逆转！从短节目第七名逆袭到总分第一名，这是绝对的疯狂。
梁舒同时创造了花样滑冰男单自由滑世界纪录和总分纪录！这是他在本赛季第四次创造世界纪录！
裁判并没有对双足落冰和平地摔，做出额外的处罚。
梁舒看了一眼分数后，扭头就吐，腰腹不自控地抽搐，天知道他刚才是怎么忍下来的。邢伟教练早从梁舒搏动的青筋中看出端倪。他掰了一支葡萄糖，给梁舒灌下去。梁舒缓了缓脸色才好一些。
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梁舒后半段早就体力透支了，最后一跳和最后那一摔，都是体力原因导致失误，却被他惊人的临场能力圆回来了。更可怕的是，他为了瞒过全场，生生在等分区忍了四分钟，不露端倪。
备战区的运动员们看向梁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就连霍伊尔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场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但是对自己这么狠的，还是第一次见。人们对不要命的人总是心存恐惧。
霍伊尔凝望着梁舒的方向。梁舒正平躺在担架上接受队医检查，他身前人来人往，根本不可能和霍伊尔对视。但是霍伊尔已经明白了梁舒的回答。
他不认输，哪怕只剩最后一点希望，他也会拼命争取金牌。不管他身处怎样的困境，不管他面对的是谁。
霍伊尔突然了然地笑了笑。
五年前，他也曾这样挑战过当年男单的王。如今，被挑战的人变成他了。
时间过得真快。无论是输还是赢，他都想站着打完这场仗。
第69章 冠军归属
布莱克抹着鼻子说道“霍伊尔的脸色好严肃, 从西蒙斯休赛后，就没见过他认真拼了。他的压力也不小，我刚才看到R国主教练, 一直在他面前叨叨不停。”
阿廖沙摇摇头说道“他压力挺大的。R国人已经习惯于花滑夺冠了。出了问题，肯定是霍伊尔背锅。所以他必须要全力保证金牌。我看, 梁舒这把凶多吉少。霍伊尔还是世锦赛之王，到了世锦赛的赛场上自带buff。”
“我还是希望梁舒能出现奇迹。反正我没戏了, 我编舞师得到金牌, 我也跟着开心。”
《大师与玛格丽特》在沉闷阴郁的鼓声中开始。霍伊尔气场强大, 几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压住了狂暴的音乐。他开场就跳了4T+3T，豪取16分。随后的4Lz和4S也完美完成。
冰迷伊莎贝拉双手抱头喊道“霍伊尔的三个四周跳都clean了！怎么会这么修罗？谁帮我算算分，我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好想让舒宝赢。第一次见到有花滑运动员累到吐。他绝地反击，拼出了世界纪录, 只有冠军才配得上这一切。”
“很困难了，毕竟短节目相差小十分。霍伊尔完成了三个四周跳, 胜率大概三七分。只能祈求上天了。”
乐曲进入了华彩乐章，花腔女高音的演唱, 给节目蒙上了浓重的哥特色彩。低沉的男声合唱, 铺垫出压抑到窒息的气氛。
霍伊尔自10岁进入少年组赛事以来，已经十多年了。他懂得如何调动观众的情绪，他懂得用最少的体力, 营造氛围。霍伊尔上肢舞蹈十分有力, 仿佛是天幕后面高不可测的傀儡师，用丝线控制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霍伊尔在蛇形接续步后面，直接接入三连跳, 3A+3T+2T。这一跳和方才梁舒的3A夹心跳的观感很不一样，一个是规整秩序, 一个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高难度的跳跃一个一个地完成。霍伊尔也放开了表演。他的步法狂放不羁，大开大合。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魔王的嚣张和诡秘。他轻轻转动脖子，肩部的深紫色羽毛闪烁着暗夜的光泽。台上的R国迷妹，被撩得尖叫。
邢伟教练眉头紧锁。照这样下去，梁舒很难夺冠。霍伊尔根本不给人机会。波琳娜轻声道“再等等，也许还有机会。”
“霍伊尔后面都是三周跳了吧。”梁舒撑起上身问道。
“好好躺着，我们帮你盯着呢。”邢伟教练又把梁舒身上的毛毯裹好。
梁舒从厚实的大毯子里露出一颗小脑袋，锲而不舍地问道“四周跳全clean了吗？”
邢伟教练点点头。
梁舒搓了搓脸，抬头道“金牌没戏了。邢教练别瞒我了，我真没事。过不了几分钟，全世界人都知道了。”
邢伟教练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不服气。临近世锦赛受伤，顶着伤病上短节目，又火速恢复状态创造世界纪录。你已经做好了一切，怎么偏偏是这个结果？”
梁舒仰头说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一定能得到回报，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在我拼尽全力的时候，我已经得到很多了。霍伊尔的发挥也不差，毫厘之间的事情只能认了。我堂堂正正地输给霍伊尔，没有什么遗憾的。”
这时场上突然出现异变。霍伊尔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他是跳4T吗？他做了第四个四周跳？”邢伟教练摇着周庆的肩膀说道。
周庆呆愣地回答道“我想是的。”
“无所谓了，都结束了。”邢伟直拍大腿。他们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霍伊尔的四周跳即便摔倒，得分也高过普通三周跳。
波琳娜将生无可恋的邢伟拉起来，笑着说道“可惜，就我的眼睛来看，霍伊尔落地时还有大半圈没转完。按照规则，这个跳跃极可能被降组。”
“降组有什么用？那也是个三周跳，我们凶多吉少。”
梁舒伸手拽住波琳娜教练的胳膊，兴奋地说道“等等，霍伊尔跳的4T很可能被降组成3T，而之前他已经在连跳里用了两次3T。第三次重复跳跃，将违背COP，受到跳跃无效的处罚。他在这个跳跃上，将损失12分左右。”
波琳娜点头道“一线男单很少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们通常会为有降组风险的跳跃提供安全绳，不在编排中重复低一档的同组跳跃。霍伊尔的编排明显是临时改的，这里本应该是个3Lo，却被升级成4T。但是由于决定下得太过匆忙，没想到重复跳跃的隐患。”
梁舒突然撑着波琳娜的手臂站起来。实时技术分出来了，上面显示的是3T。
“我们有机会了！”
霍伊尔瞥到了实时技术分后，恨不得时光倒流。四个四周跳配置缺乏成套拉练，竟然在这种小地方雪崩。开场拉风的4+3连跳，竟然成了他最大的隐患。可是现在三个3T已经跳完，无从补救。霍伊尔狠狠一闭眼，勉强稳住心神。
3Lz，依旧稳稳落冰。
别的运动员遇到这样的惨案，后面的动作不说全崩，也会出现失误。但是霍伊尔的表现依然稳健，不愧是男单大魔王。
长号越催越紧，小提琴的声音凄厉高亢，节目进入了最后时段。霍伊尔脚下如飞，投入到最后的步法当中。霍伊尔的步法坚实有力，动作密度极大，将现场的氛围拉到最高潮。
在场观众纷纷鼓掌。但是同时，一个疑问升了起来。霍伊尔能否超过梁舒，创造新的世界纪录，实现卫冕呢？
R国主教练满脸胀红，急促地对着霍伊尔说道“你怎么会失误？你还不如随便跳一个2A。”
霍伊尔还是那样的冷脸，只是神色很疲惫。“我和梁舒的位次离得太近了，没时间细想了。能记得更改后的跳跃，已经尽力了。”
R国主教练双手拄着膝盖，不停地薅着没几根的头发。如果霍伊尔的4T站住了，自然稳稳夺金。如果那一跳是一个普通的三周跳，胜利天平也在他们这边。偏偏这是一个分数完全作废的违规跳跃。
邢伟教练和姜晚南一人一边握着梁舒的手。梁舒把手往后抽了抽，想缓和一下气氛。
邢伟教练抬头，平常坚毅的汉子，现在双目含泪。他为花滑付出了所有好年华。当丰美的收获放在他面前时，他反而害怕了。邢伟颤抖地说道“这是世锦赛，我们可是在争夺世锦赛的金牌。”
梁舒抱住教练，在他耳边坚定地说“教练，我会得金牌。我以后还会得很多很多金牌。”
C国解说间里，汤馨的嗓音意外地紧绷，“现在男单的所有比赛都已经结束，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霍伊尔的分数。如果不出意外，金牌将会在他和我国选手梁舒的身上产生。霍伊尔跟随R国主教练来到了等分区，不过两人兴致不高，并没有交谈。从霍伊尔的脸色上看，他对自己自由滑的表现并不是很满意。徐跃，你对本场比赛有什么看法？”
徐跃说道“从感情上来讲，我当然希望梁舒夺冠。事实上在赛前，我和汤馨曾谈过C国队夺冠的事情。但是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事情太过离谱，就会像说笑话一样说过去。半个月之前，我们还不确定梁舒会不会来世锦赛。一周之前，我们的希望是梁舒进入前七名，创造历史最好成绩。半个小时之前，我们在想可不可以肖想一枚奖牌。但是现在，C国花滑在向金牌发起冲击。这是真正的梦幻之旅。”
汤馨擦干了眼泪，郑重地说道。“此前梁舒获得了今年大奖赛总决赛的冠军，但是世锦赛的意义和含金量是完全不同的。”
“C国花滑队组队至今四十年。从组队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有一个世锦赛的梦。我们先天不足，但是可以愚公移山。别人可以用一代人完成的事情，用三代四代人去完成。33年前，我国男单选手邢伟第一次向世锦赛发起冲击，他最终排名仅为第17名，却代表C国花滑第一次进入自由滑的比赛。26年前女单选手姜晚南拿到了C国花滑第一枚也是唯一一枚世锦赛奖牌。自从姜晚南退役，C国花滑已经沉寂了太久，久到我几乎不知道希望是什么样子。”
汤馨抽了抽鼻子又说道“直到去年，梁舒横空出世，他像太阳一样冉冉升起，带给C国花滑最美好的一切。我解说花滑项目二十年，从未这样充满希望。我同样很开心，能在世锦赛的舞台上，重新看到邢伟和姜晚南的身影。他们在以另一种方式在守护着C国花滑。而梁舒和稚嫩的C国花滑，值得所有花滑人的付出。不管今天最终的结果如何，梁舒都已经创造了历史。让我们一同陪着梁舒等待，最终的结果。”
分数大屏闪烁，全场观众心都提到嗓子眼，伊莎贝拉捂着眼睛不敢看。
技术分（T分）：1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