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踩的稀烂的脏黑积雪中露出一片嫩黄, 邢南一眼就认出那是小喜乐头上带的簪花, 心里那股暴戾之气直冲脑门,一脚踩在何红艳背上, 死死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拖拽,“你把乐哥儿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两个小崽子没事, 没事, 让方婶子他们给送去刘大夫家了, 三小子你别慌,他们真没事 ......”
“对对, 没伤着哪, 都没事, 都没事。”
现场的村民纷纷出言相告,邢南这是稍稍松了些手上的力道, 一身冷汗把厚重的冬衣都给阴湿了,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浑气。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倒在雪地之中的何红艳趁邢南松懈之际,发狂暴起,竟差点把两个高大的汉子掀翻过去,她跪坐在湿漉漉的烂泥堆里,一身凌乱面如恶鬼,癫狂哭笑咒骂。
“你们害死我的昭儿,我的昭儿啊!你们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贱人,都是贱人,我的昭儿死了,他死了,畜生,我要你们这群畜生偿命,裴玖,对,裴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给我的昭儿偿命。”
“不,不,不能让你死,我要你同我一样尝尝丧子之痛。”她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忽地看到人群中一个胆子大没离开的小崽子,双手扣在雪泥地上,发狂的吼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哈哈哈,杀了你。”
七八岁的小崽子被她恶鬼般的样子下的尿了裤子,“哇”的大哭起来。
“谁家小崽子?赶紧抱走。”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谁家这么心大,还把小崽子留下了?”
“快,快,快抱走,别把小崽子吓病了。”
小崽子的阿爹抱着人赶紧走远,何红艳更加狂躁,邢东、邢南二人扣住她的双肩才把人拖回来。
“不许走,不能走,我要杀了你给我的昭儿陪葬。”眼前没了幼童,何红艳像是漏了气,跌坐下去,双手扣打着地面嚅嗫:“昭儿,还我昭儿,给我的昭儿陪葬,昭儿,昭儿......”
有的村民不认识何红艳,不明所以的嘀咕:“哪个村子的疯女人?闹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找吗?”
“瞧着面生,没见过。”
“失心疯?附近村里没听说有得这病的人啊!”
“她刚刚是不是说到裴玖了?”
“啊?三小子的夫郎本名就叫裴玖吧?”
“哎呦!莫不是西山村裴家的?就玖哥儿那后娘,是不是?”
邢阿爹让邢阳去给邢阿娘报个口信,让他们去刘大夫那看小崽子们,邢阳也知道自己留在着没多大用处,转头飞快跑去报信。
“今儿多谢大伙了,要不是你们堵住了贼人,我家几个小崽子可得出大事。”邢阿爹朝众人抱拳鞠躬,村民纷纷摆手示意:“€€!青天白日的咱们可不能任由恶人进村伤人,没事没事,都是应该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推辞了几句后,便问起怎么处置何红艳,她已经是疯疯癫癫的没了神智,打不也不是骂也不是。
邢阿爹看向被兄弟俩扣住的何红艳,沉思片刻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她送回裴家。”
“阿爹...”邢南皱眉,身上的暴戾的气息半点也藏不住,对着这么个疯了的人,他是有火也不知道怎么撒。
邢阿爹心里的怒火只比邢南多,绝对不会比他少,只是现在何红艳这副样子,他们能怎么办?对着一个失心疯打骂有什么用?
父子三人沉默对视时,原本还嚅嗫呢喃着颠倒语句的何红艳忽然倒地,面色铁青,抽搐着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邢东极快的拽着邢南跟她拉开距离。
他仔细一看,何红艳嘴唇发乌,明显是中毒了。
何红艳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扣进雪泥之中,瞪着眼睛断了气,死不瞑目,从毒发到咽气不过片刻,没给众人留一点反应的时间。
出了人命,村民们第一时间去请了村长来。
父子三人懵在原地,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别发愣了,大小子去牵牛车来,把人抬上去,我跟你们一块去西山村。”大过年的日子遇上这么晦气的事,邢村长也是一肚子的火,明明是来闹事的,却莫名其妙中毒死在了他们村里,这事一点都不能传出去,“今天这事都给我把嘴巴看牢了。”
村民们再没脑子也知道这事不能往外传,再有邢村长镇着场子,连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几个夫郎、妇人都没了声,愣愣的跟着大伙一块点头。
西山村离的不算远,上了官道走上两刻钟再从矮山坡的分岔路往前走一刻钟就能到。
没安排太多人来,只邢家父子三人跟邢村长父子两,他们坐着牛车刚过矮山坡,就看到路上一个佝偻而来的身影。
深深浅浅踩在雪地上,一晃一顿,感觉随时都能倒下去。
等再近一些,他们看清来人,是裴大伟。
两鬓斑白,干枯佝偻,深陷的眼眶浑浊不堪。
听到车轱辘的声响,裴大伟抬头。
不等牛车停下,邢南飞快跃下牛车,挥拳将裴大伟打翻在地,弯腰揪住他的衣领子反手又是一拳,随后一脚将他踹出一米远。
裴大伟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被打也没吭声,颤颤巍巍的扶地欲要站起身,邢南两步并一步上前又是一巴掌,打的他鼻血横流。
邢东赶紧上前抱住邢南。
邢南深吸一口气,动了动胳膊挣扎开。
裴大伟抬手擦了把脸上的鼻血,身形萧瑟,沉默着与面前高大的汉子对视。
从相遇到此刻,没有一人说话。
愤怒、暴戾、厌恶......各种情绪交织混杂,话语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裴大伟踉跄走向牛车。
裴文昭死了,死在了昨夜的寒风声中。
今早,他起身桌子上已经摆放上凉透了的饭菜,粥碗旁散落的药粉纸包,家里没有一点动静。
他怔怔的看着车板上的何红艳,抬手把她的眼皮合上,都该结束了。
裴大伟十分费力的将何红艳的尸身往自己背上捞。
刚抓上她僵硬冰冷的双臂放到肩上,勾腿的时候,双臂就自然滑落,裴大伟只能松开她的腿稳住她的胳膊。
稳住了胳膊,腿又垂落下来,他像是不知道一样,松开何红艳的双臂又去勾腿......
邢章扶着他阿爹,踟蹰着想上前帮忙却又知道不该心软。
父子三人冷眼看着,许久许久,邢南走近,将人托上裴大伟的背。
地上的积雪盖过脚踝,裴大伟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些许距离,停顿下来。
他扭头,扬起唇角,枯瘦的面容似是沾上些许温情。
干哑如同碎石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天寒地冻,早些回去...代我向玖哥儿问声好。”
“走吧!走吧!咱们也该回家了。”
裴大伟垂头低语,艰难前行,像是在跟背上的人聊天。
“走。”邢南上车,垂眸,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他的情绪。
等他们到家小崽子们已经让邢阿娘跟卫青燕给接了回来。
小喜乐跟小平安都受了些轻伤,小喜乐背上被踩伤,成片的淤青,手腕膝盖摔出了几块擦伤,小平安要严重些,白嫩纤细的脖子被掐出五个指印,瞧着就吓人,伤了嗓子,这会儿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崽子们都被吓坏了,哭个不停,都给喂了安神的药,才堪堪睡下,裴玖在床边守着两个小崽子,眼睛肿的只剩条缝隙。
卫青燕跟邢阿娘劝不住他,大把大把的眼泪流个不停,擦湿一条帕子又一条。
邢阿娘急的打转,裴玖还怀着身子,这么哭下去先别说身子,眼睛都要哭瞎了。
堂屋里挤着一堆人,邢小妹、邢风等人都赶了过来,一人一句的劝裴玖,他们劝他们的,裴玖不吱声,看着床上的两个小崽子干流泪。
一屋子人一见邢南回来拉着他就往屋里去,“快去劝劝玖哥儿,别让他再哭了。”
邢南走到房门口,“阿娘你们都别跟来,我跟玖哥儿说说话。”
“哎!”邢阿娘揉了揉眼睛,擤了把鼻涕,颤声叹了口气。
邢南进屋关上了房门,邢阿娘就站在门口,她揪着心听里头的动静。
“阿娘,有三哥在没事的,外头冷,我扶你回屋好不好?”邢小妹红着眼眶搂住邢阿娘轻抚她的背脊,卫青燕跟着搭腔:“我在这看着,有事就去喊你们,阿娘你跟小妹回屋去。”
“小鱼儿跟小玉儿也得大人守着,阿娘走吧!”邢小妹半拉半搂的推着邢阿娘往前走。
屋里忽地传出低沉压抑的啜泣声,邢阿娘顿住步子,“玖哥儿......”她目光焦急的看向邢小妹。
邢小妹赶忙安抚她:“没事,没事,三哥么能哭出声发泄出来更好,他要一直憋着才有事,阿娘不急,不急。”
“孩他阿娘,回屋去,你手都发冷汗了。”
邢阿爹看着两鬓花白的媳妇心疼,从小女儿身边搂过人,强抱着回了堂屋。
邢风跟周英又去厨房冲糖水煮姜汤。
“都进屋里去,燕哥儿也去,守在外头干冻着有什么用?”周英拽着他把他也给拖进堂屋。
一屋人坐在炕上沉默,没人去提裴家的事,不想提,也不知道该怎么提。
屋外大雪飘落,寒风四起,呼啸而过。
第二百零五章
小崽子们受的伤不算严重, 年纪小体质恢复的快,过了三五日小喜乐背上的淤青跟手脚上的擦伤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有小平安脖子上的指印散的慢了些, 打眼瞧暗色的印子还是比较明显,到底受了惊吓, 几个小崽子睡到半夜里还会时不时的惊醒哭闹, 一个个都瘦了一大圈, 圆润的下巴变得溜尖, 让人心疼的紧。
裴玖更是憔悴,夜里睡不好,白日里也吃不香, 小脸惨白,眼眶乌黑, 水润的唇瓣干燥起皮, 让人担忧又心疼。
好在邢南日日夜夜陪着劝慰, 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小年这日周英顾及裴玖跟几个小崽子状态不好,不让他们来回折腾, 一早就说好小年当天一家人都上这边来一起过。
两家人聚在一起人多,小崽子们蔫巴了几天也恢复了精神,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裴玖也觉得欢快。
天空下着小雪, 小崽子们裹的圆滚滚跟小熊似的,雪不大, 气温也不算太冷, 大人们便不拘束他们, 在院子里玩闹跟一群小鸭子一样,颠颠的跑来跑去玩闹。
裴玖爱看, 邢南就把躺椅搬了出来放在屋檐下,垫上厚褥子拿了棉垫子给他垫腰,又给拿了毯子给他盖着,让他舒舒服服的躺着看。
“再给添个火盆放玖哥儿腿边,暖和。”邢阿娘跟周英几人在厨房忙活饭菜,时不时透过窗户口往外瞅两眼,见裴玖躺在那神色还算不错,她心里也轻快些,大声嘱咐了一句。
邢南跟她说过裴玖夜里总是腿抽筋,她都记在心里,今天天气不算冷,也得仔细着别让裴玖受寒气,不然夜里抽筋会疼的更厉害。
“晓得了。”邢南应了一句,起身去要去搬火盆,余光见裴玖笑了起来,虽然只是嘴角轻轻的上扬了一点弧度,但也是笑了,邢南心里头高兴,咧着嘴去屋里搬火盆。
邢东收拾了换下来的旧窗纸,两手抓着要拿去厨房烧,见端着火盆的邢南脸上洋溢着笑意不免好奇,自打何红艳闹了那么一通,裴玖整日恹恹的没点精神,邢南担忧他也是终日愁眉苦脸,这会儿瞧见人心情不错,他乐呵的问道:“笑啥?家里有什么好事?”
邢南摇了摇头,“今天小年算不算好事?”
“算,怎么不算啊!”
等他出了屋子便晓得邢南在笑什么了。
裴玖专注的看着玩闹的小崽子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平静温和,邢东似是被他感染,不自觉上扬嘴角,两手抓着旧窗纸大步去了厨房,一手一下,把窗纸塞进灶膛,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
“今儿瞧着玖哥儿状态挺好。”他从碗里捡了个炸好的肉丸子塞进嘴里,卫青燕白了他一眼也没出言制止,凑到窗户口望了望,“挺好,挺好,阿娘剩下的丸子别过油炸了,留着煮个清淡点的肉丸白菜汤。”